欧阳询书《心经》考证

文:区佩仪

缘起

朋友于年前赠我从***故宫博物院买来“欧阳询书(玄奘汉译本)《心经》”(图一)的小卡片复制品.∵小卡片制作相当精致,∵而且上为唐朝书法名家墨宝,∵遂将之置于钱包内闲时拿来赏玩.∵近月在细看之余,∵特别注意到下款为[贞观九年十月旦日率更令欧阳询书],∵猛地想起贞观九年玄奘法师尚于印度那烂陀寺∵受学,∵中土理应未曾有其心经译本,∵遂引起了笔者对此书法真伪的疑窦.∵笔者翻查各种文档记录,∵并向多位书法专家请教.∵见有相关网站曾提及此疑点并也因此推论此书法非欧阳询真迹,∵其中维基百科资料加注此版本心经是玄奘于贞观廿三年翻译的,∵应该是后人利用欧阳询书写的字缀集而成;∵可是未见就此再有详细的分析论述.∵笔者遂将搜集的资料和个人想法撮成本文,∵旨在抛砖引玉,∵祈得各界专家前辈指导纠正,∵以滋学养.

从历史资料考察

欧阳询∵(西元557-641年),∵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生于南陈武帝永定元年.∵他的书法受到北齐、北周书风的影响,∵风格体貌继承了北碑雄浑、厚重、险劲的传统.∵以楷书为最着,∵笔力雄浑险劲,∵结构独异,∵后人称为“欧体”.∵早在隋朝已经声名鹊起,∵据史载,∵欧阳询入隋以书工入仕,∵为太常博士,∵“以书名于世,∵尺牍所传人以为法”.∵后仕唐亦深得李渊、李世民器重,∵与虞世南、冯承素等一起受封为当时最高学府“弘文馆”学士,∵传授书学造诣.∵后迁为太子率更令∵,∵封渤海男.∵卒于唐太宗贞观十五年,∵时年八十五岁.

欧阳询的传世作品不少,∵行书有《卜商》、《梦奠》、《张翰》、《千字文》等帖;∵楷书碑铭有《九成宫醴泉帖》、《皇甫诞碑》、《化度寺邑禅师舍利塔铭》、《虞恭公温彦博碑》等;∵隶书则有《唐圣宗观记碑》、《徐州都督房彦谦碑》.

玄奘法师,∵生于隋仁寿二年(西元602年)∵.∵十一岁随兄长长捷法师到洛阳净土寺出家.∵出家后,∵勤习经论,∵只数年便已升座讲经说法.∵唐初天下未稳,∵奘师前往较安定的西蜀参学,∵于三数年间尽通《摄论》及说一切有部论典.∵二十一岁于成都受具足戒.∵后入长安再依名师学习《成实》、《俱舍》二论.∵然当时奘师感到各种义理说法不一,∵经典亦有许多隐晦不明的地方,∵因此发愿往天竺(今印度)求取正法,∵以解心中疑惑.∵唐贞观三年(西元629年),∵奘师终决定启程西行求学.∵时李唐建国不久,∵边禁未开,∵遂取道瓜州(今甘肃安西)偷出国境,∵西进伊吾,∵沿途过五峰、越沙漠、度葱岭、入铁门、翻雪山,∵终于贞观六年(西元632年)抵达印度当时最高佛教学府那烂陀寺,∵随戒贤大师学唯识、中观等大小乘与外道的要典,∵达五年之久.∵其后往印度各地游学,∵至贞观十七年(西元643年)奘师终启程回国.∵翻葱岭古道经于阗、过大流沙(即塔克拉玛干沙漠)、沿鄯善、敦煌及河西走廊返回长安,∵历时一年七个月.∵回国后定居长安埋首译经.∵麟德元年(西元664年),∵不堪劳瘁,∵力竭而逝,∵时年六十三岁.

从上述生平资料可见,∵贞观九年时奘师仍在那烂陀寺受学,∵欧阳询逝世时奘师亦未返回中土.∵表面资料显示欧阳询不大可能在当时就书写奘本《心经》,∵不过笔者在以下提出几点假设的可能性作进一步论证:

一.∵奘师在前往印度途中,∵出玉门关过五峰入百里戈壁沙漠,∵以系念观世音菩萨名号及《心经》而终得穿越.∵《慈恩传》描述“即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是时顾影唯一但念观音菩萨及《般若心经》.∵初法师在蜀见一病人,∵身疮臭秽衣服破污,∵愍将向寺施与衣服饮食之直,∵病者惭愧乃授法师此经.∵因常诵习至沙河间,∵逢诸恶鬼奇状异类绕人前后,∵虽念观音不能令去,∵及诵此经发声皆散,∵在危获济实所凭焉。”∵可知奘师此时所念《心经》绝非其自己译本.

至于当时所念《心经》是何版本,∵黄家树先生认为“那病者所授给他的《心经》,∵应该就是罗什法师所译的《大明咒经》∵.∵但奘师在遇到那病者之前,∵多年寻师问道,∵研习经论,∵都未见此经,∵可见什师的译本在当时是并不流行的.”∵亦有说为梵文本,∵“玄奘法师往印度途中,∵遇危难时,∵每念梵文心经,∵常得解困”∵.∵所念究竟是梵文本还是罗什译本,∵一直未有定论,∵因非本文研究范围于此暂且不论.∵但可推断奘师离国前《心经》于中土并不流行,∵更遑论有其个人译本.

二.∵据《大唐西域记》及《慈恩传》所载贞观六年奘师抵达那烂陀寺,∵九年时仍于此跟随戒贤大师研习唯识经论.∵论辩者或认为奘师当时佛学造诣已深,∵虽远在天竺,∵亦可能已译出其《心经》汉文本由旅人将之带回中土,∵广为传播.∵可是,∵他是于贞观三年私自出国的,∵出国时路途之险峻人所共知.∵纵使奘师在天竺译出此本,∵千多年前交通及传讯又岂可与今天同日而语.∵即便当时千里迢迢带回中土,∵他是私自潜逃国外,∵奘本不可能被“承认”更遑论广泛流传,∵难以想像如欧阳询此等名家尚以此本作书.∵其实,∵奘本盛行于唐代除奘师的佛学造诣外,∵与唐皇朝奉为国师有一定的关系,∵即是说奘师的汉译佛经必是其回国后始广泛流布.

三.∵奘译《心经》版本旁多注有[唐三藏法师奉诏译],∵当是贞观十九年回国之后所译,∵其时欧阳询已然离世(卒于贞观十五年).∵论辩者或认为回国前可能已有此译本,∵[奉诏译]是后来为证成其地位而后加上去的,∵不过这又回到第二项于文化交通的逻辑上而难于推出此论点.∵根据资料,∵大多学者都认同《心经》是他于回国后始翻译的.∵奘师于贞观十九年(西元645年)返抵长安,∵带回大小乘及外道典籍六百五十七部.∵“此后十九年里,∵一直辛勤劳苦,∵埋首翻经,∵共译出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其中小乘经四部、小乘论十四部、大乘经廿八部、大乘论廿五部、戒律二部、杂藏二部;∵当中…全译六百卷大般若经、金刚经、心经.”∵据《开元录》∵卷八所述,∵奘师于贞观廿三年五月于翠微宫译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见《(大唐)内典录》第二出与《摩诃般若大明咒经》同本.”∵奘师译此经后,∵法藏作《心经略疏》,∵窥基着《般若心经幽赞》.∵反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六百卷于唐高宗显庆五年(西元660年)正月一日始在玉华寺首译.

从书风考证

笔者对书法为门外汉,∵虽尝比对欧阳询其他书帖及名作[九成宫醴泉铭](图二),∵可是实在看不出端倪.∵笔者遂就欧阳询《心经》书帖向***故宫博物院及其他书法专家请益.∵他们大都认为从书风来看此书可能非欧阳询所作,∵但因无详细行文作过比较分析,∵致笔者未能从这方面进一步援引资料以为佐证.

结语

现就以上的粗疏考察总结如下:

一.∵此书法极有可能是后人伪托.∵后世伪托者注意使用欧阳询的生卒年月甚至当时的官位衔头或常用别号,∵以及当时非常流行的玄奘《心经》本,∵而忽略了两者之间的连系性.

二.∵若此书确非欧阳询真迹,∵奘本《心经》由唐代流行至今,∵实难以猜测伪托年份.笔者个人推测可能是唐初至中期所造,∵因与作者卒年距离时间愈远,∵可信性便相应减低.∵现代科技如碳十四虽可对实物作出鉴证,∵但测量断代上下差距可达近一百至二百年,∵因此亦不可能知道精准年份.

三.∵仿造古亦有之,∵实在不足为怪.∵若此书真为伪托,∵其书法水平亦属相当.∵可是千百年来此书为名家甚至明清宫廷所藏而竟未被发现有此疑点,∵倒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曾有人发现但碍于不同原因却秘而不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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