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张范中老居士

怀念张范中老居士

梁栋

大约是在1992年的秋天，一位相熟的居士跟我说，在广济寺云水堂的后院，住着一位老居士，叫张范中，曾经出过家，随侍过印光老法师，很有学问，也很讲修持。我一听心里就喜欢，于是就请这位师兄为我引见。

落座后，我简单地讲了一下我的修学历程。意外的是，老人家并未对我的所学做任何评价，只是强调两点：“要积福培德，要生惭愧心”，说这是印光老法师常常教诲他的。然后又特别叮嘱我：“趁着年轻，尽量多学多闻。要多读大经大论，特别是《华严经》。古德说过：不读《华严经》，不知佛富贵。”

当时说实话，对这个教诫，我没有太大的意乐。每当老人家说起要我读诵《华严经》的事，我总是敷衍过去。

大约到了1994年，有一天我又去看望老人家，聊了一会儿，老人家突然用一种很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说：“我从图书馆专门为你借来一部《大正藏》版的《四十华严》，这可是佛协图书馆唯一的一部，很珍贵的，你一定要仔细地保护好，尽快看完还回来。”喔！老人家已经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我在老人家面前做了承诺：“一天读一卷，四十天后完璧归赵。”老人家亲手把经书包好交给我，那天我是贴胸抱着把经书请回家的……

就这四十天，可以说是在我生命中具有转折意义的四十天！

像我当初想当然地认为学佛只需依一部佛经、念一句佛号就够了，其他皆可弃置的观点，是多大的邪见呀！已经堕入诽谤三宝的行列了，现在想来真是可怕之极！早就知道《华严经》是经中之王，有师长告诉我：有三部经是必读的。读《法华经》，佛陀为你直接授记成佛；读《楞严经》，你得到一面照妖镜，知道佛魔同在，佛魔不同；读《华严经》，你知道诸佛的功德胜妙庄严无与伦比！在张老的善巧引导下，生起了对《华严经》的意乐，读完了《四十华严》，如同井底之蛙突然被提拎到井外，三千大千世界原来是这样广袤，佛陀的境界竟然如此博大难量！此后，自己与华严、与普贤行愿更加结下不解之缘。

《四十华严》实际上是八十卷《华严经》的最后一品《入法界品》的别译，全称为《大方广佛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共四十卷，完整地展示了善财童子为求正法，不畏艰难，游历百余国，先后于五十三位大善知识座下依止参学、修行证悟（即通常所说的“善财五十三参”），最后圆满证入佛功德海的全部过程。老人家曾叮嘱过我：整个《华严经》的精髓都在这四十卷中，其他诸品主要是展示佛的圆满功德，而此品是实证的过程。善财童子的参学过程，给我带来了无比重大的启示：要想成就圆满的佛果，就必须积聚圆满的福慧资粮；要想积聚圆满的福慧资粮，就必须深入菩萨广大行——普贤行愿海；要想深入普贤行愿海，就必须按照次第进行如理的闻、思、修；要想进行如理的闻思修，就必须如理地依止善知识。……这是成佛的必由之路！此中如理依师是基础，成就无上菩提是目标。

时间到了2001年9月11日，大洋彼岸的美国发生了恐怖袭击，举世震动。由于当年中美受多起摩擦事件的影响，关系很紧张，国人普遍有一种反美、厌美的情绪，所以当美国受到恐怖袭击后，很多国人都有一种解气的感觉。我当时虽然没有幸灾乐祸，但至少也是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态。

记得在事件发生的第三天的下午，我当时正在工作现场做些准备工作，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外地号码，接听之后，耳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张老师！

“是梁栋吗？”

我说：“是的，张老师您还好吧？”

老师说：“我在五台山，正在校对《华严经》，今天刚听一位新加坡的居士告诉我说美国出了大事，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些平民百姓……”说到这里，老师说不下去了，我惊讶地听到耳机里竟传来老师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老师哽咽地继续说：“他们都是我们过去生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定要好好地为他们诵经祈祷，把善根福报回向给他们，让他们从此不再受苦……”

挂了电话以后，老师的抽泣声和哽咽的叮嘱声久久在我耳边回荡，我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多年来，我一直在负责组织同学们在居士林学习大乘教观——菩提道次第，致力于弘扬菩提心教授，也自诩为大乘学子。然而直到我接到了老师的这一通电话后，我才意识到我的所谓菩提心是多么的虚假，居然面对这么大量的众生受苦而无动于衷，把心住于亲疏爱憎的分别之中，完全与菩提心的教授相违背！有说：舍弃一个众生，就是舍弃整个菩提心！而我……真是太可耻了！当晚，我在家中的佛堂里向三宝作了诚心的忏悔，祈祷三宝加持，并以此忏悔发愿功德，回向与恐怖袭击中一切受难的父母有情。

今年的二月张老突然打电话叫我马上过去，说有急事要告诉我。我赶紧赶了过去，一见面，老师就跟我说：刚才恍惚间见到进来一个人，那人跟我说，赶快把手头的事料理一下，你的时间不多了，很快就要走了……老师说，我现在还不太想走，新版的《八十华严》我还想亲自校对一遍。那人说来不及了，交给后人吧。老师说到这里，情绪上有些激动。稍停，老师继续说：“虽然这是个幻像，但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可能是真的，所以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我当初发愿要把三部《华严经》都依善本校勘、印行、流通，让世间更多的人能读诵大经，皈向大乘。在三宝的加持下，现已初见成效，但这个事业才是个开始，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眼下最牵挂的就是这件事了，希望你们能把这个事业继续下去，千万不要让它中断呀……”。

这是多大的担子呀！我心里很清楚，这样大的重担根本不是像我这样的劣根凡夫能挑得起来的。但此时此刻，我岂能做出令老师失望的事来呢？必须当面承当下来！也说不定这又是老师“迫使”我就范的一招呢……于是我拉着老师的手向他承诺：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力量把学修、弘扬大乘的事业进行下去，绝不令其中断！老师临终最后留下的遗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正为教令我等趁此暇身尚存，务必抓紧时间，依佛教诫，深信因果，多行善法，切莫令此身无义空过！

3月5日，张范中居士在北京广济寺安详示寂，世寿98岁。

当我把张老谢世的消息告诉根桑法师（即擅画佛像的王惕）后，她很快就拟好了一副挽联发给我：纯朴平常却是菩萨化现；慈悲勤俭方显居士风光。这一联概括了张老的一生行持。

3月8日，八宝山殡仪馆竹厅，深沉、庄严的佛号声萦回在恩师的法体周围，排在队列最前面的是北京广济寺方丈演觉法师率领的众比丘，另一侧是从五台山圣地赶来的普寿寺当家师妙音法师和北京通教寺的昌源法师率领的众比丘尼。张范中老师是把自己毕生奉献于佛法、贡献给众生的大德居士，在最后的告别现场，再次以“法”庄严了自他，这必是菩萨的善愿所致！

张范中居士1913年出生于湖北松滋，早年出家，曾依止印光、慈舟等高僧大德。上世纪30年代，张范中在周叔迦居士创办的中国佛教学院学习，后因故还俗。上世纪50年代，张居士受中国佛教协会周叔迦副会长之邀到北京中国佛学院继续深造，并参与中国佛协工作，还参与《现代佛学》编辑工作。上世纪60年代全程参与北京灵光寺佛牙舍利塔的重建安奉工作，并受巨赞法师邀请在中佛协教务部及图书馆工作。退休后，张居士校编《三忏合刊》；1995年，校勘了《大方便报佛恩经》；1999年开始，先后校勘、排版、筹资倡印了《四十华严》、《六十华严》及《八十华严》，同时编辑校注《新华严经论》。张老居士晚年自号“惭愧发僧”，他一生节俭朴实，并常嘱以“积福培德、深信因果、要知惭愧”，勤诵《普贤行愿品》来提掖后学。张范中视着名佛教学者周叔迦居士为其终身恩师，曾协助周叔迦居士编辑《佛教寺塔志》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