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严寺的树

余世磊

福严寺的山门太小了,乍一看去,怎么也不像一座丛林,倒像一户山居人家。

公路之下,是一处山洼,洼中是茂密的树林。树以枫、松、杉为主,间杂其它树木、毛竹。枝枝相交,叶叶相覆,混在一起。今年的冬天有些特别,树叶来不及脱落,便遇上一场雪,被雪压过的痕迹还依稀可见。那些枫树甚至来不及慢慢变色,经过一场突然而至的寒冷,青叶干枯了,打成卷儿,但还是舍不得落去,仿佛不红一场,便不甘心似的。

山门前用麻石砌了一个平台,台上有三棵银杏树,像看透一切似的,叶子完全落光,不像林间的枫树叶还有点执着不舍。枝密干粗,需几人才合抱,树上有牌,标明树龄已超过千年了。平台并不大,树与树之间的相距也很小,一般说来,是很难容得下三棵这样的老树的。然而,三棵树能够在这样小的地方和平相处,且寿高千年,确实有些不寻常。这其中的原因,一时,我还真想不明白。

进山门,门上有横额:“天下法院”,两边有联:“六朝古刹;七祖道场”。未免有些疑惑:这座寺庙,配得上这样的语句么?进了山门,是一个院落,与山居人家的院落也没有什么不同。走到院墙边,院墙也不高,即使矮个子的我,也能看见墙外之景。然而探头墙外,一眼看上去,真让我有些瞠目结舌了。

院墙之外,全是树,莽莽苍苍,看不到尽头。比起山门外看到的树林还要密,树还要老而粗。满眼都是粗枝老干,分不出一棵一棵、一种一种。

坐着汽车一路过来,所见全是大树。我说,衡山是树的极乐世界,也许并不为过。仔细看这福严寺的树,不错,与衡山上别处的树似乎有些不同。这福严寺的树,虽然同样的老而粗,但老得有了几分法相,粗得多了几分意趣。

树的干与枝斑斑驳驳,颜色发黑,长着一些白色的苔藓,一块块的,十分醒目。最有特色、最有意思的是那些枫树,我在别处看到的枫树树干泛白、泛青,树枝一般都是直的,这里的枫树树干还算直挺,却是苍老的灰黑色,树干分出的蝤枝,却是弯来扭去,很少有笔直的。一根根蝤枝,仿佛一条条苍龙,在这山林里飞舞,彼此缠绕。

走进知客厅,穿过一个很窄小的门,来到岳神殿,殿小而幽暗。走出岳神殿,豁然光明,大雄宝殿赫然在目。寺僧们正在殿里诵经,梵音袅袅,如闻仙乐。再往后走,是祖堂、方丈室、说法堂,仿佛为了更加脱俗,有意藏起来似的。这些建筑,皆依山而建,层层上叠。我看到,无论天井、廊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空地种上些绿草,很少见到杂乱之物。屋内陈设,都不铺张,随意挂两张书法或国画,虽简单而不失雅致。看得出来,寺僧很注意寺院的整洁。站在说法堂前的院落里,我不禁赞叹:真不愧为“天下法院”!说实话,如此洁净而庄严的丛林,我见得并不多。

时间还早,我随从游客在寺里乱串,大雄宝殿右是香积厨,厨边还有客寮,皆收拾整齐,一尘不染。又走进大雄宝殿左的一道侧门,是一个小院,院内有一棵更老的银杏树,用砖石护砌。正好有导游在讲解,说是此树六朝时就有了,那时,开山祖师慧思辟道场,看到这棵树挺拔多姿,便要这株树也随僧众受戒,便在主干上烧了几柱香火。从此,这棵树便只开花不结果。的确,从这棵树上,还能隐约看到树干上有瘢痕。

佛教上把树木都称为无情,认为它们没有情识,不知八苦,不解四谛。当我身在福严寺,我再一次深深地感到:不,树木亦是有情。福严寺的树,在这衡山之上,在如此洁净而庄严的道场中,又得寺僧们特别的爱护,自然寿比南山。我相信,福严寺的许多树,定然也皈依了三宝。千百年来,它们随侍祖师,朝闻钟,暮听经,潜心修行,定然也已进解脱门,得大般若。

我甚至觉得树亦有轮回,不离因果。生长在寺庙边的树,是有大福报的。宋仁宗年间,禅宗青原系下福严来此住持,曾率寺里僧人种杉树十万株,福严寺也因他而得名。种树爱树,自古就是佛教的优良传统。临济宗义玄祖师当年也在寺周围种了许多树,人问:“深山里种许多树干吗?”义玄答:“一为山门添景致,二为子孙树榜样。”

走出福严寺,再看那寺外满山的树木。是的,那千年老树,应该成佛成菩萨了,也有那世尊和观音的庄严慈悲;那些稍老的树,树枝弯来绕去,应该叫它们罗汉树,像那罗汉堂的五百罗汉,千形百状;还有一些树,应该是得道的高僧,入定般一动不动,那些长满树干的苔藓,仿佛高僧们身穿打着补丁的福田衣……

来寺不到一个小时,又要离开了。我想:我应该在福严寺住上一到两天,最好是月夜,漫步在寺中小路,看遍山月色,满路树影,该是怎样的景致?或者雨天,雨夜,躺在客寮里,听雨打这些树木,又是怎样的梵音?晴天也好,去亲近一棵得道老树,请它为我做一番开示。

今生今世,不知能与福严寺还有因缘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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