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中国的嬗变

(美)韦斯特∵着∵∵宇恒伟∵译

3.中国化佛教宗派——禅佛教的出现。如果说普遍救赎的理论是革命性的,那么禅佛教的出现也是如此。禅佛教抛弃了寺庙权威、经文和净土信仰,哪怕在冥想(禅)方面也是一样。根据惠能的解释,革命的中心问题是:“净土源于心中,修行在于透视自我的本性。”法也存在于自我心中。当一个人看到他的本性时,真如的佛性也就被他所感知。因而,研究经典、建造寺庙、进行布施、念诵佛名等都是毫无意义的,实现解脱的唯一方式就是审视本心、发现佛性,这就是后辈佛教徒所说的“直证本心”。禅宗总的基调是放弃佛教的教义、教条、经典,将佛教变为对本心的认识。救赎是自力和顿悟的。最有趣的是,在自我的肉体中可以达到觉悟。这偏离了印度原始佛教的思想,因为在印度原始佛教中,身体是实现解脱的阻碍。这不禁使我们回想起儒教将个人的身体当作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并好好珍视的论断,以及道教通过药物、饮食、导引使身体能更长久的存在的努力。

禅宗最重要的因素在心中。在无意识、不自觉觉察到佛性以前,内心必须敏锐、敏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禅宗提出了不同的教化方式。其一是实践,实践能扩展人的视野,催化人的洞察力。随着人们经验的丰富,也许在鸟儿歌唱、鲜花盛开、雨儿降临的时候,一个人会猛然觉悟到佛性。这种方式可以看作是印度哲学中国化的一个基本特征。在纯粹中国化的佛教教派——天台宗那里,真如的不同领域被认为是相互交织、相互关联和相互渗透的,万物是一,一是万物。这个宗派提出的“每一种颜色和芳香”都不外乎中庸。这与印度佛教的“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不是直觉,也不是感觉,名不副实。在中国,现象世界被当作“中庸”。它们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禅宗吸收了印度佛教关于涅盘不是非自我,而是“寂灭、自我、纯粹”的解释,重要的是,这种解释成为中国佛教哲学的理论基础。

禅宗的另一个教化方式是“棒喝”。这既不是疯狂,也不是一种表演艺术,而是通过唤醒僧众过时的思维习惯,以达到纯粹、洁净、完全清醒的状态的非正统的教化方式。

最有趣和最容易引起误解的方式是僧人打坐时提出的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学术语称为“公案”。公案由一个问题构成,答案往往是非常神秘的。答案通常被认为决定于禅宗信徒所认为的真如是非理性、神秘和自相矛盾的,只有一种非逻辑的答案才能揭示它。没有任何东西能脱离真如,当一个学生问到:“没有任何问题,但心智是迷惑的,这是为什么?”答案是:“杀!杀!”这听起来是非常荒谬的。当一个学生问到:“什么是三宝?”答案是:“米饭、小麦、大豆”。师傅也许会认为这不是愚蠢的回答。心智也许会立即明朗,三宝到处都是。在这方面,我非常赞同胡适的观点:“这种方法并非象它所描述的非逻辑和非理性的,在疯狂和混淆中有一种有意识和理性的方法,它通常被认为通过个人艰苦努力和实践才能获得。”这种方式是纯粹中国的,没游任何印度的元素在里面。这种方式和印度的冥想截然不同,因为印度的冥想是心智努力逃避外在的影响,达到理解、领悟,并通向无限的过程。然而,中国的冥想是通过对外界的认识,促进心智活动,并达到自我意识的过程。

这些差别可以通过胡适(致力于中国佛教并作出伟大贡献的佛教学者)所提出的印度故事和中国故事得到明晰的印证。

印度的故事是这样讲的,如果一个人可以不漏一滴地托着足够的油从北城门到南城门,他将被王子任命为宰相,如果失败的话他将得到处罚。一个抱负不凡的人勇敢地承担了这项挑战。在他托油的路上,他看到他的父母、妻子和儿女的哭喊,最漂亮的女人,驱逐众人的疯狂的大象,刺激他的闪电和雷鸣,所有这些都没能干扰他,最后他成功地成为宰相。这就是印度的冥想。

中国的故事则通常被认为是这样的,一个本领高强的小偷改邪归正已经数年。他儿子问他谋生的方式。这个小偷把他儿子领到一个非常富有的人家里,翻墙入室,打开橱柜,把他锁在里面,大声吼叫,自己逃回家。居民发现小偷已经从墙上的窟窿逃跑,被锁在橱柜的小偷的儿子当然非常惊慌、饥饿。忽然,一个惊奇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模仿老鼠咬橱柜的声音。主人告诉女佣,点燃灯去看看橱柜。于是,小偷的儿子跳到外面,吹灭灯,迅速回家。为了误导追他的人,他扔到墙边一颗石头。当他回家时,他父亲已经在坐着,当他想抗议他父亲时,小偷说:“从现在开始,我的儿子,你不必担心没有足够的米饭吃了。”总之,冥想不再是象印度一样的说教。相反,冥想是试图引导心智解决关键问题。

禅宗无疑是革命性的,但它没有提出明确的解释问题的宏观要旨。三宝问题的答案和庄子提出的“道在哪里”的答案相差无几,“道在蚂蚁中”、“道在野豌豆中”、“道在放牧中”、“道在粪便中”。答案的模式可以追溯到《论语》,机智、具有震惊效果的答案在《庄子》和《世说心语》中也能发现,《世说心语》就提到两个着名的例子。这些例子在中国3—4世纪的小说中非常流行,佛教徒可以随意糅合这些作品。关于中国冥想概念本身,可以追溯到佛教在中国的初传。从一开始,我们已经指出,佛教就和黄老思想糅为一体。结果,禅(冥想)不是在印度意义上被理解,而是在道教的保存精力、导引呼吸、减少欲望、保存性情的意义上理解。禅在早期的佛教学者如安世高、鸠摩罗什、道安、慧远那里得到教授,并成为中国佛教的一个主要传统。纵观历史,禅在中国越来越具有实践意义、世俗性和人文主义。这种冥想指向的是自我意识。

在中国佛教中,对人影响的这些因素是非常巨大的。简而言之,“人性”有助于实现从彼世到此世的转变,在目的上有助于实现从个人拯救到普世拯救的转变,在哲学上有助于实现从外在的戒条到内在融合的转变,在解脱方法上有助于实现从宗教理解和哲学训练到虔诚和实际洞察的转变,在权威上有助于实现从僧侣到信众自身的转变。当然,这也为人类增加了负担,人类可以使佛教与儒家和道教糅合在一起,而不象印度和东南亚国家那样只崇拜一种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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