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者“心”为宗

万浩

禅宗因为盛倡“以心传心,教外别传,直指人心,顿悟成佛”而又被称做“心宗”。其实这一称呼看上去简单,也显得随意,但这“心宗”的称呼却是大有来历,而不是随便能说的。照禅门古来的训导和传承,当初灵山会上释迦拈花,迦叶微笑,显示的正是“以心传心”,印可的也正是此“心”。禅门东土初祖达摩大师在嵩山少林寺面壁十年,凝住观壁,所观尽管是“璧”,然参悟的对象还是此心。以后无论是道信的“住心”,还是弘忍的“守本真心”,哪怕是北宗的“净心”,还是南宗的当下现实心,无一不是以“心”为自家宗旨。当然,这里的“心”的含义虽各有不同,但均以“心”为标榜。而尤其是禅宗南宗慧能一派,则完全以“心”为宗,因此这里说的“禅者心为宗”主要就是指的南宗禅。可以说,此“心”在南宗里具有独特的意义和重要的地位。整个南宗禅可以说基本上是围绕这个“心”来“说己心中所行之法门”。

南宗禅所以以“心”为宗,此心也叫自性清净心、真心、当下现实心。到后来,马祖更提出“平常心”,此“心”已完全变为人心之心了。禅宗自达摩到弘忍,东土五祖,虽以禅者自任,但他们的真实身份更应当说为楞伽师。也即是说,他们即是禅师,更是楞伽师。因此,前此几代禅师大多都是从《楞伽经》的角度来阐发此一“心”的含义。不过,尽管他们是楞伽师,但也是禅门初祖,肩负有树立山头、发扬和推广宗门的历史重任。他们为传播己说、扩大禅门的影响,因此对于《楞伽经》的思想往往并不重视原意,而是重自由的引申和发挥。其目的就是力求简化教义,以接近群众,甚至为此不惜“曲解原来的思想以便于宣传”。比如他们对心的重视就曾经历过这样的步骤。同样,他们也对此“心”按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任意的发挥。所谓“佛语心为宗”此“心”本有中心、枢纽的意思,但到了禅者那里,此心则完全变为了“人心”(吕澂语)。

而到南宗禅以后,对心的含义的理解又有了与前代重大的区别。前代禅者对于心的认识往往总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心”总是被当成一外在的参悟对象。这正是被南宗禅所着力予以批驳的。他们不再将“心”执为一外在的客体对象,而是认为此心也即是自心自性。不仅如此,南宗禅更认为,此心为当下现实之人心,自性自心本已具足如来功德、也即具足佛性。因此,他们试图要做的就是努力体认自心,顿悟自性。为直探心源,禅者更是抛却外在的一切束缚和经教言说,不读经,不坐禅,也不念佛,“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不执着言相,强调当下的一念觉悟。也就是说,见性与成佛全在对此心的迷悟一念之间,所谓“迷凡悟圣”即是。同时,禅者在努力使自己达到觉悟的同时,还要试图说服别人相信自己“本性具足”、“纯然不已”、“不假外求”,所谓的“本源自性天真佛”,以此来断绝人们对外境外法的执着、攀缘,除却因此攀缘而产生的烦恼。正是因为众生不明自性本来具足,为无明覆盖,而徒劳地对外境外法执着迷恋。因此众生才久久不能摆脱苦海,回归正觉。禅者认为,众生最要做的就是要识自本心,自觉其本性本来清净,自心本具如来佛性。然而,禅宗尽管要给人们以指点,要说服众生识自本性,但禅宗强调的并非如净土宗宣扬的“他力”信仰,而重视的是自性自度,依靠“自力”来拯救自己。前面已述,禅宗认为,此心本来具足,不假外求,关键的就是看众生能否自觉到。在禅宗看来,本性本来具足如来佛性是一回事,能否自觉到自己本有此佛性则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关键的就是能否“自觉”的问题。这也就是禅宗所说的迷悟问题。“一念迷即凡,一念悟即佛”。迷悟即在一念,成佛全靠觉悟。自觉到了,就说明见性,见性即可成佛。否则终将轮回生死,难脱苦海。而迷悟即此心,自觉也即觉此心。此心即佛性,此心即是佛,离此一心无别佛,佛即在自心中。因此说到底,所觉所悟都是此一当下现实之心。而迷悟、自觉全在一念之间,不落阶渐,不用徒劳奔波。否则那就叫流浪生死,对成佛终无益处。

但是,成佛尽管只在迷悟之间,只在一心,但真正成佛的少,迷途的多,世间多的还是芸芸众生。可见要见性、要成佛确实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众生之所以为众生,不能成佛,就是因为他们为无明烦恼所缚,执着世情外缘,总要向外求索,却总不肯反照自身,这叫舍近求远、舍易就难。也如王阳明所说的:“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托钵效贫儿”。禅者认为,要回归本觉真心,自觉自心本来是佛,就需要有“善知识”的点拨,这也即是重视师者在个人成佛悟解中的重要作用。达摩有所谓“藉教悟宗”,强调经典对个人的觉悟所具有的重要之作用。佛教典籍在个人的修行途中占有很重要的作用。但是到后来,主体意识的强化以及自由解经的风气的盛行,经典的重要性以及在个人成佛道路上的作用和地位逐渐下降,以致最后成了个人成佛道路上的重要障碍,所以到禅宗南宗以后,盛行的就是“藉师自悟”。师者的作用在个人成佛道路上是次要的,主要的还是靠个人的自悟。到最后,甚至连师者的作用都不重要了,经教师说全然是多余的。禅者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的树立自我主宰的形象。那么,破除对经典的迷信成为了当时禅者心中的最强音。甚至不仅是经典,就是佛祖也成为禅者所要破除的对象,所谓“逢佛杀佛,逢祖杀祖”。甚至还有禅师更喊出:“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而禅者所有这些表面上看似失常的甚至是反叛性的话语,其中的精神却是要凸显禅者个人的独立性和主体地位,凸显自心的主宰作用。所以,归根结蒂,后期禅宗所追求的“主人翁”精神依旧可以说成是以“心”为宗。

可以说,对心的强调和突出乃是此派禅学的特色所在,也是其标立自身的“法印”。从禅者对心的强调中我们可以看到禅者那种自在无碍、随缘任运的洒脱以及老庄那种无所用心、无所得的人生境界。而所有这一切都可以从禅者对心的阐发中得到解释,也即所有这一切都可以从禅者对心的体会中得出。禅者的自在无碍、随缘任运也就是其心的自在和任运,禅者的无所得、来去自由也即此心的无所得和自由自在。总而言之,禅者的一切言语举动、语默动静,无不是此心的写照,禅者乃是以“心”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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