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自从净饭王首图驮那用计谋稳住了他的鸟儿,他就决定了拴她炽热地吻着他的手鸟的锁链必须镀金。因此他把一个大臣召来,说:“如果有人有笼子囚禁了一只天鸟(我这里是指我的儿子),那么他必须变地为天,这样那只鸟就不会留恋天上的生活。因为一个女子无论多美,青年男子迟早会对她感到厌倦,所以必须找来许多新鲜的美女,让这一朵朵人世间的玫瑰织成一个花环,有她们的香气和爱情使这个青年人沉醉。

你派人北上萨婆底,南下贝拿勒斯,去寻找这样的美女,去寻找能够弹拨六弦琴和七弦琴为神祗们陶醉的歌妓,去寻找四肢白嫩、线条柔美、富于乐感、能够让神祗们陶醉的舞女。你下令为他建造一座冬宫,当喜马拉雅山谷的积雪闪着蓝莹莹的光芒,当那里的河水结冻不流的时候,好使他有安乐的环境。宫殿必须温暖、安静、挡风。他的卧榻上要铺雪豹般的白地黑云图案的毛皮,必须既柔软又光滑。派说书的人到宫中给他讲笑话,讲风流韵事,讲战争,让漫长的冬夜过得更快。窗子外面要加上格子,里面要挂上厚厚的窗帘抵御寒冷,同时也不要让他看见那可怕的月亮,因为她高悬在无边无际的遥远的苍穹,我恐怕儿子见到他,心灵会僵硬得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

大臣行礼后说道:“一切照办。但是……”

“但是还不够,如果我想睡安稳觉的话,再给他建造一座春宫。宫中要有亭阁,飞檐要小巧玲珑,就像舞女飞旋时向外张开的裙裾那样起伏,亭子的每一角都装上一个银铃,就像舞女的脚环和手镯,能够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这样,当山上飘来的微风在这里漫步时,就会奏出动人的仙乐,整个建筑物既像清风堆云,又像蓟花的冠毛,可以升空,可以扩散,美得犹如一场春天的梦。”

睿智的老臣鞠躬后,说道:“一切遵命,但是……”

“但是还不够”。净饭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还要为他建一座夏宫,成为他打盹休息的地方。宫殿阴暗、凉爽,要有长长的柱廊,要造得有一丝微风也会引起轰轰的共鸣。这座宫殿必须建在卢醯腻河畔的草地上,这样,在暑伏闷热的天气里,河水会用她柔润的歌喉唱出冰雪的凉意。宫殿的地面要有山上采来的闪闪发光的石头铺就,墙壁要用深色的杉木镶造,上面的雕刻必须有巧夺天工之艺,每一扇窗子都设有夹层,设有布帘,不让炎热迈进一步。你选的宫址必须有迦树枝繁叶茂,金花怒放;尼姆树蓬顶遮荫,亭亭如盖;金合欢树花瓣如雨,沁人心脾,成为每个人都能陶醉的好地方。那里还要有一个湖,湖边长满青草,湖中芦苇低摇;天鹅、仙鹤和各种各样的水鸟栖居嬉戏,终年不断。我的儿子愿意的话,可以坐在银色的泉边沉思冥想,直到缓缓流水将倦意带出他的心房。但愿他日日夜夜充满幻想,心情惬意而舒畅。”

老人行礼后说道:“一定照办,净饭王,您是不是需要我派卫兵在这三个乐园门前站岗呢?”

净饭王回答说:“我很高兴。现在我要去问问儿媳的打算。”

于是,他来到宫中妇女居住的地方。耶输陀罗得知国王驾到,立刻迎上前去。她全身散发着芬芳,就像夜空的星星沐浴着玫瑰的馨香。她的血红色紧身长衫,显露出她窈窕的曲线美。盘旋而下的金发,缠绕在她那动人的双臂和乳胸上。她身上没有珠宝,只有耳垂上镶嵌红宝石的耳环放着火一样的光芒。净饭王将她拉到身旁,让她坐在垫子上。她那充满孝顺和温柔的双眼,向上望着,等待他的赐语。

净饭王凝神注视着她迷人的容貌,优雅的身段和端庄的风度,隔了一会儿,问道:“尊贵的女儿,你和我的儿子悉达多结婚已经半年了,你感觉都好吗?”

耶输陀罗俯身触摸着他的双腿,回答说:“至高无上的父亲,一切都好,与我作主人朝夕相处是无比的快活,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欢乐。他的容貌是美所不能形容的,他的品格是好所无法描绘的,他那谦恭敬话语后面蕴藏着一种力量,他的表情,就像喜马拉雅山对着太阳微笑时的神态一样。但是——”

说到这里,她的话像盘旋的鸟儿停在她那甜蜜的嘴唇。她沉思着,弯弯的细眉紧蹙在一起。净饭王把手从她头上抽回,探身观察着她的眼睛。

“女儿,你的疑愁是什么?说给我听?”

她温顺动人地赶紧回答道:“至高无上的主人,除了欢乐没有别的什么,但是——”

净饭王大怒,耶输陀罗畏惧地低下头去,双手捂住了脸。

“‘但是!’我命令大臣用世间所有的欢乐包围住我的儿子,将儿子束缚在这里。他一口答应,可是到头来总说一个‘但是’——好像我的儿子被什么神秘的东西缠住了。而你这个本应该无比骄傲、快活的人也和那个大臣一样。我的儿子相貌超群,自由、尊贵,还分享着我的财富和声望,可是这个讨厌的,讥讽着我的希望‘但是’,是什么?女人,你说出来,告诉我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净饭王大怒道:“女人应该知道女人的职责!难道不应该吗?如果美貌不能吸引男子,使她心归尘世,那么美貌还有什么用?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只有神祗们用花朵才能做成——可你怎么却不能吸引住他呢?他不爱你吗?”

“老爷,他爱我。但并不是只爱我。我不知道他爱着什么东西,他的神思总像鸽子离巢那样飞去。”

净饭王说:“对呀!太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一提起财富、权力、荣耀,他的灵魂就离体而去。我也不知道它逃到了什么地方。但是我并不因此忧烦。你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在我建造的宫殿里进来过什么伤心的话和伤心的景象没有?”

她答道:“一次也没有,全是无边无际的欢乐。”

“宫里有没有过衰老、疾病和死亡的征兆?我和你说这个,在把他托付给你照料之前,这些都是保守得很好的秘密,我们不能让他看到这些迹象。”

她神情严肃地说:“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的言谈话语中总是充满着不息的欢悦,听不出有别的什么。但是……如果我能永远和他讲话,和他生活,而不——”

净饭王催促着说:“讲出来。即使是女人的话也常常包含着智慧,况且你是女人中的一颗明珠。”

“伟大的主人,我们能够违抗神祗们的意志吗?他们在我们的命运中已经安排了死亡,疾病和悲伤,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知道命中的苦恼,所以才更懂得欢乐的意义。玩童们不断吮吸甘蔗里的糖汁,有时也会感觉恶心,难道成年男女不会对甜蜜的事物发生厌倦吗?不会以他们坚毅的精神去与悲伤抗衡吗?况且我的丈夫还是具有伟大灵魂的人。”

净饭王看也不看耶输陀罗,气冲冲地说:“愚蠢!愚蠢透顶!纯粹是女人的糊涂!难道你没听圣贤们说,如果王子听到别人提起衰老、疾病和死亡,那他的厄运就注定要发生吗?他的厄运也是我的厄运——也是我的厄运!因为我爱儿子!”

说着,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就像融化了的雪水一样淌了下来。她哭诉着:“宽恕我吧!宽恕我吧!我爱我的丈夫!如果有什么厄运,把他从我身边夺走,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最最尊敬的父亲,我还有希望——您说我们的孩子能不能束缚住他呢?”

她的话音刚刚离开嘴唇,净饭王立刻抓住了她的双手,带着胜利的喜悦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女儿,这就是希望!你的话像沙漠中的一杯水那样清心,你从我对儿子的感情中可以看出,当你我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孩子的小手会把他位住的,你回去把想法和他说说,并且转达我的旨意,就说我为他设祭没有白费,得到了报偿!”

她跪在净饭王面前。净饭王激动万分,他毫不掩饰地让泪水直淌到两颗。

耶输陀罗此时的面容美丽得像刺破乌云的一道彩虹。她回到那雕花的卧室,窗子大敞着,夏日的微风徐徐飘荡进来。窗外,象牙般的杯花,鸡蛋花和星云般的茉莉花开得蓬蓬勃勃,暖暖的香气像是在为太阳祭祀,周围的一切都像天国一样寂静、肃穆,似乎瑜迦笼罩了世界,使它神魂迷荡,花园树影下,卢醯腻河泛着波光,她不再像春天那样蹦蹦跳跳地舞蹈,而是像一个冥思中的圣人,平稳地、静静地、庄严地流过。

公主耶输陀罗跪在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在尼姆树下的一个凉亭里,悉达多盘着腿,双手放在膝上,一丝不动地坐着,好似一尊金像。在他的平静中,耶输陀罗感到一阵恐惧袭遍全身。但她想到心中的喜事,就鼓起勇气站起身来,把莎丽服的长幅锦缎围在头上,迈着轻松的脚步,穿过乐苑,来到美女们的宫房。这些美貌的姑娘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歌唱,有的则拨动六弦琴和七弦琴,奏出委婉的乐章。她们吃着用山顶冰雪冷冻过的水果,互相之间欢笑着,真是:其乐也,无涯。似乎她们也不相信死亡会结束生命,她像她们也像王子一样不知道这宫中的秘密,以为世上的一切都会青春永驻。

耶输陀罗沿着花园中的曲径向前走着,她眼前掠过了一簇簇的鲜花,一群群的蜜蜂,一只只的蝴蝶,她觉得无数种香气袭来,就像天国的大门已向自己启开,世界上的一切都太美了。草地上,五颜六色的雄孔雀和它们的妻子在漫步,身后跟着一群儿孙。银色的山鸡敏捷优雅地在草丛中觅食,小山鸡们充满着喜悦,跟在他们后面跳跃嬉戏。高高的枝头上鸟儿不知疲倦地唱着歌,美丽的羽身掩映在繁枝茂叶之中。碧透如洗的蓝天、广阔洗瀚,无边无际。和暖的阳光下,生命和爱情手挽手漫步在花团锦簇的大地上。虽然耶瑜陀罗心中的秘密使自己双脚生翼,但她还是被这迷人的景色所吸引,不时停下来,与这些生灵分享着从太阳那盈满的酒杯里倾注下来的欢乐之酒。万物的青春使她全身充满了活力。她以落花般轻盈的脚步悄悄地来到巨大的尼姆树下,停在那里向树荫深处望去。

这里一片出奇的寂静,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生命的脉搏,但是又没能完全使它安静。青苔环绕着的泉眼有节奏地滴下亮晶晶的水珠,它使人们意识到时间的存在,而没有将这个世界湮没在无声的永恒之中。林荫中,深绿色的影子将中午变成柔和的黄昏,透过树荫人们可以看到银色群山高耸的尖峰,在湛蓝的大气里,它们像霎那间停留在智慧海岸的巨人,正探索着人类的志向和高远的进程。

悉达多就静静地坐在这绿荫掩映的亭子里,他的手心向上翻着,平平地放在双膝上,他的双目凝视着永恒的山峦,他那平静的眉宇间没有一丝欢乐或苦恼。深思中的王子仿佛被一道用水晶石垒起的高墙,隔绝了色彩斑斓的外界。耶输陀罗的到来对他没有一丝影响,他既没看见,也没听到。

一阵痛楚袭上耶输陀罗的胸口,化作又咸又苦的泪水,她哭泣着,再也无法抑制这不该流露的痛苦。她分开尼姆树的枝杈向他跑去,跪在他的面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悉达多长叹一口气,从冥思中醒来,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说:“怎么啦?我的妻子,你的眼泪流得卢醯腻河水一样,是不是又有什么欢乐所不及的欢乐?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她抽噎着,把她白皙的脸庞埋在他的两膝之中,两手痴情地紧紧抱住他的双腿,不可名状的字句脱口而出:“这不是什么欢乐,而产痛苦!我说是的心里话。”

他以梵国所特有的那种平静说道:“我的荷花,什么是痛苦?”

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听到过,也没有看到过痛苦是什么,所以对她的话完全是陌生的。她哭泣着。过了一会儿,悉达多用双手轻柔地抬起她的脸。她闭着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从那上面滴下的泪水挂在两腮。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双唇上的红润已经褪去。悉达多美丽的面孔上露出惊诧的神情,但仅仅是惊诧而已。因为他从来只在欢乐中渡过,怎么会知道去怜悯他人呢?他感到困惑不解,于是缓缓地说道:“我的玫瑰,我的喜悦,这个新的东西是什么?你要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这一席话使她感到一阵恐惧,他竟不知什么是痛苦?这样看来她不但要承担自己的痛苦,承担关于人世间悲伤的秘密,还要为整个大地忍受这一切。凡属人类,即使年轻漂亮的王子,也属于凡人。对凡人来说,否认痛苦与悲伤,想把它们拒之门外,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人们都清楚痛苦与悲伤就等在那里,并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人间。但是这样的话她难以启齿,只好抽噎着双唇说道:“今早,当我醒来的时候,在肃穆的晨曦中,我意识到我最珍贵的希望已经来临,我的欢乐盈满神祗们赐与的闪闪发光的宝石金杯,本来我要扑进您的胸怀,讲出这个欢乐,但那时您没有在我雪松建造的卧室,因此我只好孤独地躺着,眼睁睁地梦幻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直到仆人通知我父亲有话要说。我去见了父亲。”

“这些都是好征兆,我碧水中摇曳的小百合,你的希望是什么呢?”一边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云发。他那单调的、有节奏的动作,轻得好像蜂鸣般的温和,又好像被笼罩了一层雾蔼的遥远的瀑布一般轻柔,这使她在悲伤中平静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灵魂的主人,我们的父亲问我,您的灵魂是不是从爱情和欢笑中逃走了。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我没能使您愉快?我,你的妻子,是不是罪魁?我的心上人,我还有什么事没有为您做呢?求求您告诉我。”

他回答说:“没有”。他的目光从她的上方穿过,望着远处的山峦。

她冲动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我敬爱的人,如果我和父亲做了一切应该做的事,又都毫无作用,那么使您疏远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心底的愿望是什么?我们的父亲以为您会厌烦我的丑容,派人给那画斋里又添了许多美女,我哭过吗?我当时是在微笑,虽然——但我不说这些了,如果那会使您快乐,我除了高兴,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您的心却与我们相隔甚远。当我从梦中醒来,银白的月光撒进房间时,我发现你总是神情怪异,坐在那里直勾勾地对着浩渺的星河发愣,这种景象刺透了我的心,然而我说过什么没有?可现在,我生命的主人,我倒要问问您,您的灵魂飞向那里去了?它到了什么地方?”她激动得用发烫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他,像是在恳求。她黑黑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泪,眼神里放射着恳求慈悲的光芒。

悉达多严肃地答道:“我到我自己人那里去了。”

“我们不是您自己的人?敬爱的,我敬爱的——您的话像宝剑一样无情。谁是您的自己人?”

“我不知道。”

她的希望破灭了,跪在悉达多的身旁说:“我尊贵的主人,吸引您的是生命还是死亡?”

“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可我说吧,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无边无际的烦闷,我真不明白别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生活中没有变化,没有起伏。太阳每天东起西落,给予我们的总像是鸽子咕咕啼叫那样单调的爱情呵,和平呵,这使我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一个人什么都有了,还有那些可求的呢?我现在这种优裕得过头的生活,就是蜂蜜,甜得反倒叫人恶心。婆罗门们祭祀、读经,祈祷神祗保佑,这一切都为了什么?如果说人们已获得了一切,那还有什么东西再可获得?既然没必要,那又为什么祷告?如果这种过分优裕的天堂不分崩离析,今后我们会永远这样年轻、漂亮,无所事事,神祗们会把自己的东西分光的,那将来他们还有什么可给予我们的呢?如果我们做出过失,他们怎么惩罚我们?是不是非要等到那么一天,我举起双手,面向群山诅咒:‘你们这些可敬而不可及的神祗,在你们那无忧无虑的天国里放心休息吧。我不是那种可以让尘世锁住并被驯服心灵的人,我要得到自己的权力,虽然我并不知道权力是什么,但我明白我是在笼罩着我的香雾中行走。终有一天我会醒来’!”

她害怕得哑口无言。

“我听到了花园外的钟声、犁声和远方牧场赶着牛群归来的女仆们的歌声。我要说,这些人生活都比我强,因此我想改变自己这无聊的生活。他们睡眠一定很香甜,他们的闲暇一定很愉快,他们的来世一定比我更好。我除了闲荡就是昏睡,我要让父亲同意我到这座监狱之外去,到那个愉快的世界去,用舒畅的劳动来换取食物,这样我也能够尝到用自己名正言顺的汗水挣来的的面包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

耶输陀罗面色苍白,神情恐惧地答道:“可是,我生命的主人,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生活就那样美满?是不是你在妒嫉那些你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生命永存,欢乐永在。但他们为生活做出了有益的贡献,这才使我们有现在的豪华奢移。我们身边这些美妙的东西都是这些自由人在享受创造美的同时用双手制造出来的。我什么也没造过。虽然享用不尽,可我像宝石笼中关着的一只生翅的鸟儿,一只戴着枷锁的鸟儿。他们不比我幸福吗?我心爱的妻子,你终日服侍我这们的奴隶,难道不觉得心烦吗?”

她炽热地吻着他的手,光亮的黑发直垂到他的脚上。“我才是奴隶,我的主人——我是为您的美貌和尊贵而服务的幸福的奴隶,我只有永远永远服侍您和您的儿子才会快乐。”

悉达多神情严肃地望着她,说道:“我的儿子?”

她回答说:“是真的,这是真的。正因为我的胸膛里有着这样的希望,所以当我看到您那平静超然的眼神,发觉您已在我所不能随去的陌生的天国时,才感到有一种利剑刺心的疼痛。我的主人,如果你真有我所不能接近的异类亲人,那么你的儿子最好是其中的一个。祝福他吧!”

悉达多俯身将她的头搂在怀里,用一只胳膊挽着她的身体,轻轻地把她搂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男人的膝头是天竺国作妻子的王位。他们相视无言,默默地坐了一阵。他的抚摸比言语更起作用。他的沉默像日光一样使她宽慰。在他平静的怀中,在这和平的双翼里,她觉察到了一个个无声的爱情和欢乐。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我至善至美的明珠,我们俩是一个人,这种统一的感觉会生出新的快乐。对于我来说,这个希望比天穹虚幻中的仙乐还迷人。如果你以前爱我,那么猜一猜现在的爱情有多深。但既然我们已成一体,那你应该再靠近一些,不但分享我的外表,也要分享我的心。如果我们再把另一个人,另一个如此心爱的人带到这监狱中,你高兴吗?这里,朝去暮来,暮去朝至,时间的流逝就像永不衰败的花朵。这里,潋滟迤丽的河水无止无境地从雪峰湍湍而下,这里的鸟儿飞呀飞呀,天天如此。但不知鸟儿们是要用自己的美丽把花园打扮得更妖艳,还是像我可能会做的那样飞向自由的土地?如果这个花园挤满了我们的子孙和鸟儿们的后代,那该如何是好?这座花园里我是唯一的囚徒,还是也包括鸟儿们?我父亲一直不让我知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周静悄悄地,只有闪着光亮的泉水缓缓注出的呜咽声,她预感到了不幸。

“恐惧葬送了这美好的一天!”她心里说。

悉达多又进入冷冰冰的冥思苦索中,耶输陀罗被他全然忘到脑后。他的双臂松弛下来,滑落到身体两侧。她从他的膝上下来,而他却没有意识到,双眼仍茫然地凝视着浩渺的苍穹。她冷落地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浑身战栗着悄然走开了。

尼姆树下,悉达多一动不动的坐着,落日的余晖慢慢地从映着的高高的树干上回到了地平线上面,天空中泛起一道五颜六色的彩霞。接着,皓月徐徐升起,在长空散发着可爱的银光。所有的树木、群山,都已湮没在满天繁星的银白世界之中。

再也没有人去打断悉达多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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