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未来的佛陀悉达多在寻觅着光明,然而一无所获。他的心就像在这密林中闷热的黑夜,看不到有哪一颗星星在闪烁。

他在阿利耶这里耐心地学习了很长时间,他对阿利耶的思想体系已经掌握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以至于追随阿利耶的苦行僧们都要求王子作他们的法师。但是王子不答应,因为在阿利耶的教义里他看不到结论,看不到解脱,他认为即使还有升天的欲念,也不能说完全消灭了欲念,世人还会被卷人那残灭自己的生死转轮之中。

于是,悉达多放弃了阿利耶的教义,闷闷不快地去找法师陀伽。陀伽是一个睿智孤寂的苦行僧,悉达多耐心地跟他学法,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会在这里看到曙光。

他又精通了陀伽的体系,并且提出了许多既无法解释,也无法解决的难题,难住了法师:他发现陀伽所提供的闪亮的天国不是建立在无为法上,而是一种无常的虚幻的东西,这种教义也不是“道谛”,更不是亘古不变的“法”。

经过长期耐心的冥想,他终于悟出一个结论:任何人类的子孙都不可能解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谜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高不可及,他们的翅膀在这碧蓝、可怖的高空中只能扑腾,却无力升起。只有自己的思想才可能升到这样的高度,而现在他却还不够。他心里想:“这里所有该学的东西我都学到了,这儿的牧草已经啃完。我得独身去苦行林,在那里,我要进行一种残酷得超过我在这里所见的任何一种苦行术。因为也许这些人说的对,只有将躯体全部摧毁,才有可能解放灵魂。我现在还不敢肯定它,但我一定要寻遍所有途径,去找这个‘道’。”

他独自一人走着,思忖着:

“如果一个旅行都碰不到一个胜过自己,或实力相当的伙伴,那么他最好是坚定不移地人孤寂的旅行,决不能与一个笨蛋为伍。”

他终于来到苦行林镇。一看到这个地方,他就产生了喜悦的感觉。后来悉达多曾这样描写过苦行林:“那时,我自己想,这个地方真是可爱、有趣。这里的森林广阔,还有一条纯净的河流。小小的水湾可供人们沐浴。这真是寻求解脱的人们居住的好地方。”

但是此时他十分疲倦,他对自己说:“失眠的人总觉得夜长,疲惫的人总觉得夜远,懒惰的人总觉得时间缓慢。我总会在这漆黑的夜中顿开茅塞,看到这一线光明。”

悉达多在这茂密的树林采取了极残酷的修行方法,林中的其他人都惊羡着他采取的这种严格方式,虽然他们自己也同样走着一条痛苦的修行道路(我们后面将特别提到他们中间的五个远道而来的人)。这些人在悉达多附近选好自己的位置,个个希望在悉达多到达止观时能从他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并且想和他交谈一些重大的事情。

就在林中的小河边上,悉达多敛心静息地终日冥索。他一天天把饭量减少,到后来,他只靠令人不可思议的一点点食物维生,如果他的躯体再单薄下去仍能关注灵魂的话,他甚至连这么一点点也废止。此外他还控制自己的呼吸,尽管人们几乎看不出他的还在呼吸。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进入了人们所不能进入的境界。

悉达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从早晨坐到晚上,他几乎像为他遮荫的那棵大树一样,和周围的大自然融化到了一起。森林里小动物都毫不畏惧地在他周围走来走去。四肢动物带着它们的小崽依偎在他的脚边,鸟儿们栖在他肩膀上召唤着自己的雏子,野孔雀在他的身边伸开色彩斑斓的羽扇,在这仁慈的菩萨即未来的佛陀周围,根本没有恐惧的概念。

不久,这位伟大尊贵身居苦行林的苦行者已经名闻遐迩,人们纷纭从城里跋涉到此,都想站在远处看他冥思苦索的情景。当他们胆层地透过树林的枝杈望去,见到他那瘦骨嶙峋仿佛枯树般的躯体和他那平静、超然闪烁的目光时,个个都产生了一种惊奇与怜悯的感觉。他们只好蹑手蹑脚地离去,内心在不断地为他祝福,同时也恳求得到他的祷告和保佑。

悉达多为了通过苦行达到解脱的目的,他又给自己规定了严厉的斋戒,身体进一步羸弱下来,然而般若的强大力量却使悉达多的心里逐渐豁亮。

他冥索的第一个问题是无常,周围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个真理:任何事物都不能永驻,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化,转瞬即逝。这种运动永无止境,一个新的东西产生了,立刻就会变成一种更新的东西。就在他的周围,四季悄悄地轮转着,春天刚刚进入蓓蕾初绽的时期,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来,到小河边照一照自己的容颜,就被花团锦簇的盛夏所替代。然后,既没有停顿,也没有间隔,金黄色的秋天飘撒着果香和感情充沛的泪雨就来到这里,最后是以清爽舒适的冬天结束这一轮回。接着下一个永不停顿的轮回又重新开始。

悉达多想:“既然没有什么停顿的东西,一切都在变幻,那我们行事的基础应是什么?”

在他的眼前,蜘蛛正织着细嫩的纱线,晨露使根根丝缕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这使人想到旭日初起,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到王后的锦衾那种迷人的景象。不多时分,这种景象即化为乌有。悉达多想着:

“人的存在实在是朝不保夕。一阵恶疫袭来他就会死去,成为人人讨厌的东西,人就是这样来来去去,和最低等的昆虫毫无二致。”在他紧张的内心知觉中,一幅幅思想的画面迅速地闪过,它们像一道屏障把永恒的无为法藏在后面,使它无法透过,也无法识其真象。在他的眼前,各种生灵沿着它的缘起之处登上它面前展开的一级经台阶,但是,就在它们到达最高点时,却化为烟雾散去,因此那里仍无通途。

大自然不知不觉地撒开了她那黑色的帷幕,悉达多的周围一片沉寂。徐徐升起的月亮用她那皎洁的光芒将温柔的梦飘飘洒洒地投向四面八方。微风轻拂,好像她那凉润的手贴附在了悉达多疲倦的太阳穴上。流水欢唱,歌声仿佛来自寂静的远方。

生命的画卷在悉达多的眼前展开,他细细地咀嚼着其中的教诲。乐是梦,苦是谛,个人的生活是不幸。只有超脱其上的不动感情的冥索才是心灵的解脱。这些都是正确的吗?难道一不动感情的冥索才是心灵的解脱。这些都是正确的吗?难道一个圣人要从“迷”中解脱出来,就必须排除一切念头,除了自己,其他任何人的苦难都不去理睬,这就是不为任何欲念所诱惑吗?不——万万不是!这样生同行尸走肉,还不如跌进那黑暗的虎口里丧生。怎么能看着别人流血、死亡而熟视无睹呢?

这时,悉达多觉得心灵中有一个轮子在不停地转动,就在无限之境多他头顶上平静地穿过时,他感到一阵眩晕。因为那轮子仍在无情地运转着,一圈又一圈。

难道要向被动的无明让步,不再努力下去吗?难道甘心滑落到那讨厌的屈从中,接受皮鞭和枷锁吗?每一个生命都存在于数百万生命之中,到哪里去寻找对于这种微不足道的个体的拯救呢?一切皆空,则让一切都任其自然吧!

但是这时候,悉达多又把思想集中在对“法”的冥思上。法的别义就是必然,难道一个人能够平心静气去适应这种必然吗?难道就没有“寂静”和觉悟吗?自然为什么不遵守这个法?人们眼前出现的这个不断变化,而又单调重复的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人在梵天的势力之中,那他对法一无所知,同时还要为没有遵守它而痛苦吗?如果一个人能够发现此道,那这个法就一定存在,而且它就属于这个人,而这个人本身就成了法。

随着时光的流近,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智慧的顶峰,就是发现这个无所不包,甚至连人的灵魂也逃脱不出其轨的法——但是他绐终没能发现经。他已达到了不惑之境,他的视觉如同金刚石一样明锐。他肯定,宇宙有基本原则和最终目的,但他却苦于找不到能够接近这些东西的途径。

悉达多就这样静坐了6年之久,他虽然已发现了“有为法”和“无常”,但“无为法”还是不能见到。这样他从一个未知的起源走到一个毫无希望的终结。短短几年的挣扎,最终还是归于失败。悉达多已经精疲力竭了。

现在他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生命就像挂在一个破损的蜘蛛网上,随时都可能坠入死亡的深渊。这种残酷的修行方法,使他的名声就像悬于天幕的大钟发出的巨响一样传遍四方。如果说他已经获得了一些所追求的东西,那么这在他的眼睛里却算不得什么。因为在这漫长的六年中,他并没有如愿以偿。他所花费的力量,就像撞在岩石上的巨浪,溅起白花,迅速散开,然后便消失了。痛苦的心在折磨着他。一天,在他冥思苦索后起身欲行时,他浑身一阵发软,摔倒在地,躺在那里喘息着,全身的力量已经耗尽。他想:“死到来了,我终于失败了。”

后来,悉达多曾对弟子们描绘这如此可怕的苦行说:“记得我那时每天只吃一个山楂,或是一粒米。我的躯体变得特别瘦弱,四肢如干枯的芦苇,臀部像骆驼的蹄子,脊椎像一绺头发,胸骨参差突兀,就像屋顶露出的房椽。眼窝深深地凹陷,眼珠几乎消失了,就像放入溪水中的一片镜子,小得难以辨认。我的头像灼日炙烤下枯萎变空的葫芦一样干巴。用手触腹,会碰到后脊,用手触脊会碰到肚子,然而尽管这么苛刻的苦行,我还是没能发现那种超人的明觉。”

悉达多这样一天一天地躺在死亡的边缘。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世界之光就会熄灭,太阳就会在黎明时分下落!但事情不会如此发展,悉达多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他那沉重的眼皮睁开了,又一次看到了光。他想:“如果我能爬下山,到河边去,那温暖慈善的河水会振作我的精神,思想就会回到我的身上,在那里还可以休息一会儿。”

悉达多艰难地扶着树枝,小心翼翼地爬到河边,来到温暖的浅水中,他躺在一棵映在水面的大树荫影里,河水轻轻地泛着银光从他身边流过,他感到舒服了许多。

特意远道而来观看他修行的那5个苦行僧暗中议论着:“他现在要死了;苦行僧乔答摩现在就要死了,难道羸弱到这种地步的人还会活下去吗?”

事情果真是这样,当悉达多挣扎着想河水中站起上岸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也站不起来了。据说这时一位天神将岸边一棵大树的枝杈对着悉达多向水中弯垂下来,于是他用手抓住树枝,头晕目眩地爬到岸上。他坐到树荫下,酸软的身体无力地靠着树干,合上了眼睛。

他觉得浴后精神振作了许多,也有了重新思考力量,此时他心里嘀咕着:“这种苦行方法像以前所采用过的其他方法一样,又使我大失所望,白白费了力气,而且没有一点可以补救的东西。我的躯体已无法支持,思维活动也难以进行,现在必须恢复钦食,保养这磨难之后的身体,以达到我的最终目的,我现在学到的东西已为入定铺平了道路,在将来的禅定中我可能会看到般若的开端。遗憾的是,我目前还没能找到它。”

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由于饥饿,一股无法克制的昏眩中断了他的沉思。

话说在树林的另一边,居住着一位十分富有的牧主,他的牛羊成群,稻米满仓,并在河边拥有一块肥沃的一望无际的草地。牧主有个女儿叫尸迦罗越,长得聪明又颇有几分姿色,她曾对森林中的树神发誓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与我身心相当的丈夫,并且头一胎是儿子的话,那么我每天都躬身祭祀,永不忘记这分恩德。”树神接受了她的祈祷,果然婚后第一胎生了个儿子。

于是,她决定在望日祭祀神明。她在林中放养了1024头奶牛,用这1024头牛的奶水喂养其中512头;再用这512头牛的奶水喂养256头;最后剩下的8头奶牛,是靠着1024头牛身上的力量喂养起来的,再也无法找到这么纯净,这么健壮的奶牛了。到了那一天,尸迦罗越天没亮就起来,提着桶来到牛栏,当她走近时,奶牛身上的奶水不等去挤就自动喷射出来。

尸迦罗越把奶接下来,倒在一个罐里,掺上一些大米,然后点起火来。将罐子放到上面加热,不一会就烧开了,泡沫四起,却一滴也不向外溢。火也烧得十分干净,透亮的火焰中没有一丝黑烟。就这样她做出的饭就像从蜂窝里取出的王浆一样纯净而香甜。

尸迦罗越对使女富那说:“富那,亲爱的孩子,神灵们真是保佑我们,一切征兆都很吉祥。快走吧,你先去看看,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

富那驯顺地回答:“是,夫人。”说着就跑去了。

当她跑到那棵树旁时,菩萨——即未来的佛陀——正坐在树下,身躯放射着一道道的光环。富那的脸一阵通红,激动地颤抖着,说道:“感谢您的保佑,征兆都很吉祥,请您准备接受我们的祭品吧!”

她说完就拼尽全身的力量飞跑回家,把所见到的事情告诉给主人。尸迦罗越听罢高兴地叫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因为你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尸迦罗越跑到自己放珠宝的地方,找出适合于这种家庭中女孩子佩带的所有珠宝,挂到了幸福的富那身上。她想:“今天真是了不起的一天,我还应做什么?”想着,她拿起一个金碗,提起罐子一倒,奶饭就像一滴滴的琼浆玉液流进碗里,不多不少,正好装满。然后她用一个金色的盖子盖好,自己披珠挂玉,好生打扮了一番,就愉快地出发了。

黎明时分,尸迦罗越沿着河岸轻快地走着,心情无比喜悦。她那苗条的身材穿着云灰色的长衫,纤细的手腕带着白玉镯子,这灰白相映的色彩更显出她的庄重美丽。

她用手分开林中的树枝,一眼看到坐在那里的悉达多,头靠树干,两眼微合,双手下垂,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敬重心情。她知道这不是树神,而是圣人,心里想:“愿他接受我的祝愿!”

于是,她走过去双手高高地擎起金碗,接连不断地向悉达多叩头致意,并把碗中的食物毕恭毕敬地递给悉达多,说道:“主要,请接受我的礼物。”悉达多把这看作是天赐之物,接过金碗,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这时,尸迦罗越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似乎感到新的生命在悉达多的血管里流动。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心情说道:“主人,愿您和我一样如愿以偿!”说完,她转身走开,将那宝贵的金碗留给了悉达多,她毫不吝惜,就像丢在地上的一片秋叶。

那5个曾在暗中议论的苦行僧得知这种情景后又说道:“苦行僧乔答摩失败了。现在他又吃又喝,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和普通的众生没什么两样。不要指望会从他这儿学到什么东西了。我们这儿来真是大错特错!”

从此他们又回到贝拿勒斯练自己那套苦行术去了。

当尸迦罗离开后,悉达多站了起来,立刻感到身心振作,脸上也焕发出一种新的光彩。他又觉得自己此时的精力犹如涨满春潮的河水一样,充沛得可以直下大海了。

悉达多白白花了6年时光,结果发现自已追求的乃是一个捕捉不到的幻影,于是他决定不再回苦行林,那里对他来说已失去意义。

悉达多上路了,他向一个打牛草的人讨了一捆柔软的青草,来到一棵蓬蓬勃勃、茂叶挂满了枝头的菩提树下,铺开青草,结跏趺坐,双手合十,开始了新的冥思苦索。这时,黑夜又静静地来到人间,笼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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