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其后发生的事,据说崇高而神圣,这时于凡人来说是无法领会的,它就像寓言中所包含的哲理那样,深奥而难以表述。只有罗汉:已经取得最高果位的圣人才能解释并可能从中悟得真谛。

在这荒林中,强大、狡猾的魔罗又来引诱悉达多。一天,他正在寂静地打坐,忽然他那一平如镜的心像风暴来临那样翻起了巨浪。那些他认为已经战胜了的敌手重女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眼前,向他进攻。竟然有一些情景甜蜜得使人陶醉,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心。

迦毗罗这天堂般的城市像一幅镶嵌在黑幕上的图画出现在他面前,这使悉达多不得不站起来,身入其境。在许多年不见的迦毗罗城,卢醯腻河水泛着金色的波纹缓缓地流过,他看到了绿荫下自己曾经躺在她们怀中尽兴的那些可爱的美女。那富有弹性的乳胸,对他这长期处在痛苦和孤寂中的人来说,更显出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美女们在召唤着他到那里去休息。那一对对充满着挚情的眼睛仿佛在向他恳求。后来,有一个窈窕多情的姑娘靠近悉达多,她那张俊俏的脸上,似乎集中反映了所有他曾经占有过的美色的温情。

“靠近我——靠近我,亲爱的主人。您多年来忍受着痛苦、折磨,忍受着饥饿、干渴,您流着血一般的泪水,消耗着宝贵的生命,可是怎么样呢?您还是找不到‘道’。因为那只是一种欺骗,只能白费力气。天堂是梦幻,爱情才高尚。”姑娘说着跪在了悉达多面前,她是那样婀娜妩媚,那样情甜意蜜,一双充满痴情的黑眸又是那样富有诗意。她亲吻着悉达多,然后蹲下来,用自己雪白的双臂搂着悉达多的双腿,一阵胜过一阵的爱情之网扰得越来越紧。他的触觉和嗅觉已感到姑娘那柔软的乳胸发出的温馨,他的手被细嫩玲珑的纤指抓得紧紧,他多么想品尝一下这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鲜果,因为以往这些曾深深地打动过他的心。

“放下您那毫无意义的天梦吧,我亲爱的王子。这天国此时此地就在卢醯腻河之畔。来,享受一下这欢乐,这是人间的珍品。您这可怜的,疲劳过度的,就要垮掉的人,回到我们这里吧!恢复您的体质,重享荣华富贵。我难道不是您的吗?躺在我温暖的怀里,溶解一下您那冷冰的心。回到富丽堂皇的宫殿,您还是王子,仍是勇士。来吧!时光赛黄金,不要把青春当成沙砾让狂风掌握命运……”

她好像要把悉达多拉走。他被眼前她那多姿多情的肉体所带来的巨大魅力吸引着,她那长长卷起的乌黑的头发松软地披在胸前,她那白嫩细腻而修长的双腿,呈现出柔和的曲线美,她那挂在丰满而鲜润的双唇上的得意微笑,犹如开在腮边的艳丽花朵,这一切都表明她是一个可以奴役男人的倾城倾国的王后。看样子她似乎意识到已经达到目的,于是她自信而羞涩地低下头去。

接着,这姑娘又骄傲地扬起脸来,骄傲地凝视着悉达多,那样子好似汹涌的涛面上浮起一轮静静的明月,令人心醉,但这时的悉达多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感情,他的眼光穿过她的头顶,又停留在远方的希望上。

突然,这个可爱的姑娘像冷雨中被晃动的荷叶一样颤抖着,摇晃着,伴随池中泛起的涟漪慢慢地消失了。但是花园的影象仍然萦绕在他的视觉中:在那可爱的河边,一个陌生而亲密的人影在默默契凝视着他,她的手里拉着一个孩子。他这个情欲所不能征服的人,此时也激起了感情的浪花,拜倒在了爱情的脚下。他悄声地喊着:“我的公主!”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重新呈现的记忆是那么奇特,甜蜜,好像她在喊“亲爱的”。她那双由于悲痛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充满着爱怜和恳求,虽然她红颜已退,但对悉达多来说她的感染力比以前胜过千倍。她无声地把孩子展现在他面前,站在那里等候着他的最后判决:是让她活还是死。

忽而父亲的形象犹如灯下的影子从公主身边掠过,由于哀伤他已苍老了许多,身体也被重担压得佝偻起来。那温柔的王后,也就是曾用自己的奶水哺养悉达多成人的姨妈,正站在一旁擦着眼泪。周围站满了他的青年时代的好友和奴仆,所有这一切组成一个又一个召唤他的热浪,接连向他涌来,他心中思忖着:我有仅伤害这些忠顺的人的感情吗?我窨该怎样对待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呢?“

谁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忽然他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成为绊脚石,或是诱他的邪魔。他肯定这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根本不能成立的幻影,这个幻影同第一个一样危险,于是,悉达多的目光又穿过她的头顶,仍旧停留在远方的希望上。他的神情像末日来临时那样平静而安详。

于是公主惊恐地尖叫着跑开了。

接着,狂乱的梦幻和错觉像夏日的滂沱大雨一样包围了他,他的周围全是可怕的,奇形的,像妖魔一样的怪物,到处是地狱中发出的烟雾、尘埃,混浊的空气也发出尖叫,惊呼和呻吟。他感到震耳欲聋,好像是神祗们与魔罗的军队展开了空战一样。

夜深了,他的面前又展现出一幅巨大的、不断变幻着的画面——权力和荣耀等在那里,只需他去俯身拾取。他又头顶王冠在宝座上,俨然成了世界之王。接着团团火焰吞噬了一切,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一种无形的恐惧感向他袭来,冲天的巨浪似乎要裹起他将他摔个粉碎。他心里清楚,现在哪怕是稍一放松,就会前功尽弃。

但是悉达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依然如故。据说在这翻腾、混乱的场面中,他身边的那棵树仿佛石雕一样,竟没有一片树叶摇动。

这场争斗还在他面前继续激烈进行,贪、爱、权、财在他的耳边或是大声疾呼,或是细雨恳求,但悉达多仍然无动于衷。魔罗施尽了狡猾、奸诈的手段向他召唤,既令人沉醉又使人震惊。甚至有一些魔罗还打扮得如同天神一样,给他指引着所谓的“道”。在那个可怕的晚上,悉达多所看到的东西既没有办法说出来,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但是,当魔罗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显现出了最迷人、最伤感、最恐怖的景象之后,没有能够征服悉达多,就再也无计可施了。他比悉达多还要疲惫,于是他只好停止这种磨难,随着,那怒吼狂卷的浪头也便慢慢地平息下来。悉达多的心安稳以后,周围的黑暗已迎着清冷的晨曦渐渐散去。

东主呈银灰色,所有的生灵都十分宁静,月亮和星星又重挂上天边,撒着惨淡的光线。障碍既然除掉,到来的是将是奇迹!悉达多在邃的冥索之中,达到了禅定的第一阶段,这是第一观。

此时,他的意识扩展到无限之境中,它穿过了人类理解的边缘,使悉达多看到的不是世界的假象,而是其本来的面目,他的心就像一只轻松地飞向太阳的鹰隼,不断地向前,向上冲击,我人周围这个世界的表面和它的实质差异之大难以想象。达到“悟”后,就从“迷”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在这个阶段,看到的世界再也不是它的表面。而是它的实质了。

在这种觉悟中,悉达多看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前世以及他们在前世的得与失,功与过。这些景象一个个接连地在他眼前闪过。

悉达多被那种“悟”的力量更快地携进,继续上升,内心的聚变使他处在了二观阶段,这样他眼前的图象已无经清晰,他看到了所有有生命的东西,以及整个人类的生死轮回。看到了这种轮回是建立在虚无梦幻的基础上的,没有一点实物,全部是须叟即逝的无常。他看到眼前的生物一次一次生出,死掉,再生,再死,善与恶没有区别,都承袭着这个自作自受的痛苦,就好像用自己制作的匕首来杀互自己一样。

他也看到了那些由私欲、奢望、杂念等导致的善行所获得的短暂的天乐,虽比人间的乐持久,但仍然是无常的,因为那些以善行作为货币来购买个人天乐的人,毕竟还是贪欲的奴隶,尽管这种贪欲只是谋求天乐。他还看到欲念中的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总工程师经历这样或那样一段兴亡过程。

他又看到充斥苦难的地狱仍把这些囚犯再投生到世上,使生死之轮一刻不停地旋转,那无法控制的轮子一会儿高高在天,一会儿又与人世相平,但不论是怎样,它总在转动,既不耽搁,也不停顿。

当悉达多进入三观阶段时,他的视堂又上升到新的高度,进入了深刻理解“谛”的阶段,在这一阶段,悉达多久莫能解的生死之谜已昭然若揭,他看到了老与死的根源就在于生,就像大树置根于土地一样。人以其在尘世所做恶事的多少,把自己划分成形形色色的种类。简言之,在尘世,生活与痛苦是同义语。无知使人们两眼一摸黑,既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那些高尚的东西即使在他们周围移动,但却因罩上了一层面纱而难得看清。

他还看到了再生之缘,取决于前世的行为和思想。

在这禅定中,悉达多越升越高,他看到人世间没有永恒和永生,因为那些追求长生的人只能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循环往复,无边无际,接着,在更高的地方,悉达多看到了长长的生命的链条从没有缘起的一端跨到了没有终止的另一端。

边些苦难的链条是:

触觉带来感觉,

感觉带来欲念,

欲念导致假象和虚幻,

假象和虚幻导致迷惑

迷惑的结果,

为则有生,

生则有衰老和死亡。

这个让人厌烦的轮回是无明的结果,轮回由生的长索拽着,使之无穷无尽地旋转。那些无知的人追求着毫无价值的、迁流变化的、虚幻不实的东西。他们看到的只是假有,而不是那真正的事物。于是,人们身上产生了一种冲动,而这种冲动又引出更多更多的幻觉,结果他们就成了自己的受害者。但当这种邪欲消失时,幻觉就立刻结束,这无明也就像黑夜一样散掉,让位于智日,此时周围的世界才是以真象出现。当这个人觉悟后他就会知道自己不过是时间、地点的奴隶而已,此时在他身上,万恶之源的无明已消失,他就达到了明心见性的地步。

正因为这样,悉达多才把世界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般若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眼前再没有假象和幻觉,而且那种想占有一切的假我也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狱中。在他的身体中,一切贪欲和邪恶都已摧毁,就像柴禾不够而自动熄灭的火焰。现在他的身上一切东西都与缘起相连,他已摆脱了无明状态,怎么会去追求那些薄如晨雾的迁流变化之物呢?在他的上方,“死”与“欲”这两个互不分割的东西再也不能对他实行控制。

这样,悉达多终于来到了真理之源,在他的眼前,过去、现在和将来化作一体,他已超越六识。观照清晰,再不是通过一个狭缝向外张望,而是消除了阻碍,看到了四面八方以及真如之境。

悉达多此时已被所有的慧光照耀,成为佛陀。那慧光越来越强烈,在他的周围,世界一片平静,明亮,微风习习,树影婆娑。

佛陀在那菩提下整整坐了七天七夜,冥思苦索着世界的现实真象。他沉浸在爱海中,进入了涅盘圆寂之境。日、夜在他的身边变换,而他都丝毫不觉,他的心里说:“我在这里休息,已经达到了那恨生的愿望,我经过许许多多的周折,实现了这一目标。现在我已经杀掉了假我,枷锁已经打断,这不仅仅是为我自己。”

他知道障碍涅盘的就是那个假我,他是梦幻的梦幻者,又是欲念、虚骗的创造者,现在,他身上这种假我已经消失,只剩下真我:即与神秘、高尚融成一体的佛陀。

接着,悉达多的视线穿过不可见的隐物(大彻大悟后,时空的障碍都不复存在,不再受到视力和听力的限制),看到世界上所有的生灵,并对于他们所处的黑暗和苦难境遇深感同情,他的心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他在考虑着如何去解救他们的苦难:“我是不是也该教一教他们?可是怎么都呢?真谛是言语所表达不出来的,谁又能理解呢?”

他说道:“他们怎么能相信世界是另一个样子,那海、天、山会是和他们所认为的大相径庭呢?”

这时,一个神祗的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让你慈善的心去怜悯那些最最无知,辛苦挣扎在虚幻中,追求那些无可卜知的目标的芸芸众生吧!”

这一神旨在他体内生根开花:同时那馥郁的沁人心脾的圣餐杯花一片怒放,开遍了三界,开遍了天国。第七天的黎明就这样灿烂地到来了。天是一个崭新的天,地是一个全新的地,到处是一片光艳艳的景象。

在他的心中也有着光芒,一片雪亮的光芒,现在“道”不仅仅向他敞开,而且他看见一级级的台阶展现在那里,人们可以一步一步地登高而达到修行的目的,在那过程中,身体从低下的开端向伟大的目标和高尚发展,体内的真我也随之发展。每一台阶都是由死去的假我构成,人们也正是沿此盘旋而上。

呵,寂静,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心境,不与他人杂处,而是孤寂地一人,多么可敬!多么难得!人们可以由此真心实意、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追求高尚的理想。它既为对人和贵人服务,又为低下的效劳。最后,不是露珠消失到大海,而是大海被吸入露珠和寂静之中。

悉达多心里想:我将宣布到达彼岸的“道”!

他看到什么就讲出什么来,因为像他这样洁白无瑕,圣明地比,比欲念无情感的佛陀,怎么能口是心非呢?

佛陀沐浴在阳光与寂静之中,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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