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初年(一九一二年)到民国三十年(一九四一年)那一段时间,吕碧城在佛教中,是一位名气十分响亮的女居士。她是才女,也是奇女子。她在清末民初即享盛名,后来信了佛教,与常惺法师、王子徐居士等讨论佛学。游历欧美各国,宣扬戒杀护生,可说是名满天下。她的一生充满了传奇。

吕碧城一名兰清,字遁夫,号明因,后来又改为圣因,晚年号宝莲居士。她是安徽省旌德县人,清光绪九年(一八八三年)生。她的父亲讳凤岐,字瑞田,光绪三年丁丑科进士,与诗人樊增祥(樊山)同年,曾任江西学政。她有二兄皆早夭。姊妹四人,长清扬,字蕙如;次美荪,字眉生;碧城行三。三人皆以诗文名世,有「淮西三吕,天下知名」之称。幼妹坤秀,亦工诗文,而碧城于姊妹中尤为慧秀,工诗文,善丹青,能治印,并娴音律。

碧城九岁议婚于同邑汪氏。十二岁时,父亲瑞田公弃世,碧城奉母乡居。越数年,舅父严郎轩在直隶塘沽作官,母亲为了她能受到现代化的教育,送她到塘沽依舅而居,在塘沽读书。在这段时间内,她的家庭发生了变故。原来,她母亲严氏是继室,族氏觊觎她家的财产,唆使匪徒把严氏掳去时,樊樊山任江苏布政使,碧城以年家侄女的身分向樊山求援。她母亲虽以此脱险,但在当时认为女性被掳是一件不名誉的事,因此她夫家汪氏提出退婚。吕家门祚衰微,无力反对。这对碧城来说,是一生中最大的打击。自此她终身不嫁。樊樊山在她后来手辑的《吕碧城集》中,题有七绝四首,其三曰∶

香茗风流鲍令晖,百年人事称心稀,

君看孔雀多文采,赢得东南独自飞。

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年),碧城二十一岁。是年春,她由塘沽往天津《大公报》访友,偶然识得《大公报》的创办人英敛之。敛之对碧城极为赏识,聘她为《大公报》编辑。由于英敛之的揄扬,使碧城在数月之间,声誉鹊起。敛之介绍她遍识津门名流,并四出奔走,欲创设一所女学,由碧城担任校长。此事得到当时的直隶总督袁世凯、天津道唐绍仪,以及社会名流严范荪、传增湘、方药雨诸人的赞助,终于是年九月,在天津办了一所「北洋女子公学」,由碧城担任监督。事距碧城到天津不过五个月。

事实上,这所学校是英敛之一手促成的。《英敛之日记》中,于九月十六日,有如下一段附记∶

此次办女学,因无著人力帮忙,故事多制肘;一人劳之,又兼三弟婚事在尔,必须偕内人同去上海,故愈形忙迫。学堂已有头绪,而严朗轩忽从中辞总办职,他人因皆裹足,而中途益复着忙矣!惠如、碧城因余夫妇去沪,惘惘若有所失,因失所恃也...甲辰九月十六日,敛之识。

文中所称的惠如,是碧城的大姐,女学创办之初也到了天津,得到英敛之夫妇的照顾。

碧城初至天津,寓英敛之宅,识得女革命家秋瑾女士。在其后来所撰的〈余之宗教观〉一文中,有如下叙述∶

都中来访者甚众,秋瑾其一也。据云彼亦号碧城,都人见余著作,谓出彼手,彼故来津探访。相见之下,竟慨然取销其号,因余名已大着,故避让也。犹忆其名刺为红笺「秋闺瑾」三字。馆役某高举而报曰∶「来了一位梳头的爷门。」盖其时秋作男装,而仍拥髻,长身玉立,双目炯然,风度已异庸流。主人款留之,与余同榻寝。次晨,余睡眼朦胧,赌之大惊,因先瞥见其官式皂靴之双足,认为男子也。彼方就床头支小奁,敷粉于鼻。差呼!∵当时讵料同寝者,他日竟喋血饮刃于市也?彼密劝余同渡扶桑,为革命运动。予持世界主义,同情于政体改革,而无满汉之见。交谈结果,彼独行之,余任文字之役。彼在东所办女报,其发刊辞即予署名之作。后因此几于遇难,竟获幸免者,盖成仁入史,亦有天数存焉。

北洋女学于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年)开学,有学生数十人。到光绪三十二年(一九○六年),成立师范科,选择学生中成就优良者升入师范就读。宣统元年,师范科第一届毕业了十名学生,其中有后来的中共名人邓颖超──周恩来的夫人,袁世凯的家庭女教师周道如──后来的北洋***大总统冯国璋的夫人。

辛亥革命后,民国成立(一九一二年),北洋女学初则停办,继而改为天津女子师范学校。碧城于学校停办时离职,到袁世凯的总统府任秘书职。她初时对袁的魄力干才也颇为欣赏,及至筹安会起,袁世凯帝制自为,她便离职南下,奉母在上海安居。

在上海一住数年,这一段时间,她一方面闭户读书,进修英文;一方面投资于西商的贸易公司,获利颇丰。她生活素来奢华,樊樊山在她的《吕碧城集》中手题∶「手散万金而不措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碧城在文后附记曰∶「按先君故后,因析产而构家难。惟余缁铢未受,曾凭众署券。余素习奢华,挥金甚鉅,皆所自储,盖略谙陶朱之术也。」

大约在民国七(一九一八年)、八年(一九一九年)间,她的母亲逝世于上海。她把母亲安葬后,打算放洋出国。行前到京津访旧。时(民国九年,一九二○年),谛閑法师在北京讲经,她以谒见谛閑法师请求开示,因而皈依了佛门。

碧城名满天下,生活富有,但她心理则不平衡。她早构家难,家族间势如水火。婚姻不谐,孤身独处。她姿容娴雅,才华艳发,但自视过高,个性极强,加以生活奢华,就不免有才女的刚愎与骄浮之气。《英敛之日记》中,有两则对碧城个性的描述∶

碧城因《大公报》白话登有劝女教习不当妖艳招摇一段,疑为讥彼,旋于《津报》登有驳文,强词夺理,极为可笑。数日后,彼来信,洋洋千言分辩。予乃答书,亦千馀言。此后遂永不来馆。

永不来馆,就是以后永不再到《大公报》馆。

早起,眉生(碧城二姊美荪,字眉生)来函约至医院商事...至医院,碧城在,觉其虚∵刻薄之态极可鄙,大不快,漠漠良久,遂出。

由上述种种,英敛之与吕碧城二人终至绝交。

碧城刚愎的个性,亦见之于家族之间。早年上海文人郑逸梅着《味镫随笔》,有一则〈吕碧城刚愎成性〉称∶

其姊美荪,亦有诗才,惟不多见,或谓功力在碧城上。姊妹以细故失和。碧城以倦游归来,诸戚友劝之毋乖骨肉,碧城不加可否。固劝之,则曰∶不到黄泉毋相见也。时,碧城已耽禅悦,室中悬观音大士相,即返身向观音礼拜,诵那无观世音菩萨。戚友知无效,遂不复进言。

信佛后犹如此执着,其个性刚愎可知。

碧城在北京参谒谛閑法师时,向法师诉苦。对答之际,她请法师开示。法师对她说∶「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既知道还债辛苦,以后切不可再欠了。」她若有所悟,自此皈依佛门。后来她读了《印光大师嘉言录》,由此信佛益虔,乃守五戒、茹素,不再肉食。

民国九年(一九二○年),她放洋赴美国,入哥伦比亚大学为旁听生,研究文学,并兼任《上海时报》特约记者,为时报撰写通信稿。年馀后,转赴欧洲,漫游英、法、意、瑞等国。写有游记,刊载于周瘦鹃在上海主编的《半月杂》上。

她在欧洲时,见欧美人士崇尚物质文明,不识因果轮回,食必甘肥,残害物命。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文化形同破产。她这时学佛已相当深入,乃以东方儒家与佛教的精神,提倡仁爱、戒杀、素食。她曾应国际动物保护会的邀请,到维也纳等国宣讲戒杀主义。欧美人士虽然提倡保护动物,但仅限于禁止虐待动物,而不及于保护动物的生命。碧城以佛家慈悲的精神,于各地演讲时,宣说于保护动物使之不受虐待外,应更进一步戒杀,以保护动物的生命。

碧城之言论,初不为听众所接受。欧美人士之观念,认为保护动物是人道主义,而不杀生,则人类所需之资粮从何而来?碧城以此反复解说,引用孔子名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并以佛教的理论∶「现在一切众生,莫非我人过去的父母亲属,我人杀它、吃它,无异于杀害自己过去的父母亲属...因之,佛教戒杀生,主张素食,才是彻底的保护动物,也是消灭世界上一切刀兵灾难的根本。」这样也感化了不少听众,发生相当的影响。

碧城在欧美搜集各国佛教发展的资料,辑撰成书,命名为《欧美之光》,于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由上海佛学书局出版,使国人对于欧美佛教的发展,有了初步的认识。

有些资料称碧城曾英译佛经多种,此系误传。碧城曾编辑过一本中英文对照的《法华经普门品》,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由上海佛学书局出版。当时在欧洲,《法华经普门品》的英译本有三∶一是克尔恩氏据梵文本直接译出者;一是素锡勒氏据华文本译出者;一是贝勒氏之译本。以上三种,以克尔恩氏由梵文本译出者最为信实可据。碧城以克氏译本译为中文,每页中英文对照,并附以华英本异同的考证,辑以成书,交由佛学书局出版。此外,有谓其曾英译《阿弥陀经》、《十善业道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等书,待考。

碧城的著作,如《吕碧城集》、《欧美之光》、《观无量寿经释论》、《梵海蠡测》、华英文对照的《法华经普门品》、《晓珠词》等,晚年合辑为《梦雨天华室丛书》,可惜多年来已经绝版了。兹介绍其《欧美之光》与《观无量寿经释论》二书内容于下∶

《欧美之光》介绍欧美各国的佛学会、素食会、动物保护会。由于她居欧美时间较久,所到的地方亦多,所以搜集的资料十分丰富,并且还有许多珍贵的插图。

在介绍欧美佛教动态方面,本书介绍了〈佛教在欧洲之发展〉、〈巴黎学佛一夕记〉、〈伦敦佛学会举行年会记〉、〈英国佛学会略史〉、〈英国佛学社近况〉、〈英国比丘马德传〉、〈德国之佛教居士林〉、〈美国佛教流行之推测〉、〈泛太平洋佛教青年会〉等篇。

关于提倡素食方面有〈各国素食大会名目地址表〉、〈各国素食杂表〉、〈伦敦素食会〉、〈海外素食谈〉、〈在维也纳之演讲词〉、〈耶路撤冷乱事感言〉、〈呼吁已死之良心〉等篇,以及国际素食大会和美国素食会的活动照片。

在保护动物方面,有〈各国保护动物近讯〉、〈世界动物节〉、〈美国动物节〉、〈德奥瑞士医家反对活剖之联合宣言〉、〈使人种恶化之科学〉、〈香聪历劫〉、〈柏拉图与象〉、〈动物之福音〉、〈女界须知〉、〈印度因果轮回社来稿〉、〈眼前果报〉、〈普告教育家〉、〈英议院人道主义〉,以及欧美各国保护动物的照片。

《观无量寿经》本来是净土三经之一,碧城则以唯识宗的学理解释此经,主张将观经列入法相宗的六经十一论之内。本书称∶

六经十一论,为相宗圭臬,六经者,深密、楞伽、华严、阿毗达磨、厚严、庄严。十一论者,一本十支,首《瑜伽师地论》,馀一《百法明门论》,名略陈名数支;二《五蕴论》,名粗释体义支;三《显扬圣教论》,名总苞众义支,四《摄大乘论》,名广苞大义支;五《杂集论》,名分别名数支;六《辨中边论》,名离僻处中支;七《唯识二十论》,名摧破邪山支;八《唯识三十论》,名高建法幢支;九《庄严经论》,名庄严体义支;∵十《分别瑜伽论》,名摄散归观支。

六经中有二未译来华,即《如来出现功德庄严经》及《大乘阿毗达磨经》是也,窃拟《观无量寿佛经》及《胜∵经》补充之。胜∵夫人,承佛威神,宣说识藏,见《楞伽经》。窥基法师于《唯识述记》、《唯识枢要》及《法苑义林唯识章》中迭称引之,重要可知。《观经》分演多门,《∵经》归纳一乘,各尽开合之妙,允足为六经补佚。犹如净土三经,清儒魏默深加〈普贤行愿品〉为四经,印光大师加〈势至念佛章〉为五经。前例可循,刍言斯建,相宗高贤,盍审思之?

书中继续说∶

问∶习《观经》者,必须兼习唯识耶?

答曰∶否,《观经》即唯识...唯识有教与行之别,广说教理,如诸唯识专书者,为教唯识;实修观行如《观无量寿佛经》者,为行唯识。非教无以析其理,非行无以致其用。行起解绝,更何劳数说名相为哉?

以上是碧城对于《观经释论》的见解。佛学书局总编辑范古农居士于书后评曰∶

吕碧城女士《观经释论》,以唯识学说解经义,殊有益于流通,不为无见。《观经》法门,赅散定二章,足持净土宗行法之全体,且以三福业为正因,则应以空观慧业为缘因矣!此义,佛于小本经亦微露其义,而自来解者,少本此义,致令净土法门非失之狭隘,即失之艰难,遂使净宗流通,发生障碍。女士亦知此义,可谓先得我心矣!

由碧城的《释论》,可见碧城对此经的见解;由范古农居士的评论,亦可见碧城《释论》的价值。

从一九二六年起,碧城定居瑞士。世界第二次大战爆发,她从瑞士取道美洲返回香港。初居香港,后迁九龙,闭门念佛,不问世事。民国三十二年(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四日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附注∶

碧城在《观经释论》文中所称∶「六经十一论...十一论者,一本十支,首《瑜伽师地论》...」这一段有误。十一论是∶一《瑜伽师地论》,二《显扬圣教论》,三《大乘庄严论》,四《集量论》,五《摄大乘论》,六《十地经论》,七《分别瑜伽论》,八《辨中边论》,九《二十唯识论》,十《观所缘缘论》,十一《阿毗达磨杂集论》。「一本十支」是以《瑜伽师地论》为本论,百法、五蕴等对本论言,称十支论。这也是法相唯识宗必读的论点,但不是十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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