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那时我还在读高中,我家搬到了小城的边缘居住,那里有很多已经出售正等人来建房的土地,长满了荒草,最适合养鸡,母亲就在我家附近的鸡苗孵化场里买来了十六只小鸡。小鸡刚买来时就像黄色的小绒球,刚从蛋壳里鉆出来的小鸡,小脚还未站得稳,整个身子蓬蓬松松的,好肥好嫩。我母亲把它们放在一个箩筐里,小家伙们就呆头呆脑地挤成一个小鸡团,外头的小鸡努力往里鉆,里头的则不肯相让,要保住自己的优越位置,它们彼此不停地挤,外头的挤进去了,里头的被挤里出来,跌跌撞撞的,鸡团儿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又聚拢。开始,小鸡们还不会吃东西,只是闭眼睡觉,给它们饲料,它们爱理不理,我有点害怕它们不吃东西会死掉,就问母亲:“它们为什么不吃东西?”母亲说:“再过一天,它们就会争着吃东西的了。”果然,一天之后,小鸡唧唧喳喳地吃饲料了。我喜欢守在箩筐边,看它们吃东西时的可爱样子,并用手指逗它们玩,小鸡们对我的手指产生兴趣了,有的用小嘴啄几下我的手指,然后跑开了;有的过来仔细审视手指,像在研究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看了几下,发现不能吃便又跑开了。

过了几天,小鸡长壮了,箩筐里的空间也变小了,十几个小鸡住在一个箩筐里,箩筐里明显充实许多了。由于我经常守着小鸡喂食,经常逗它们玩,它们变得离不开人了。它们看不到人,或听不到人的声音时,就会扯开尖尖的喉咙一起叫嚷起来,十几个小鸡一起叫嚷,那气势还不小呢。待到有人走近它们,让它们瞧见或有声音让它们听到,它们就会立刻止住了叫声,然后又安安静静地睡觉或吃食了。但是人一走开它们就有叫起来了,这些小东西,真拿它们没办法,它们把人当成了它们的“妈妈”了。我忽然明白:无论时动物抑或人类,当其幼小的时候,它们总是依赖性很强的,它们要依赖于他人才能生存。

不幸的事发生在最炎热的一天,这天正是农历的大暑,酷暑的热浪沖击着人和禽畜,小鸡当中便发生了瘟疫,十六个欢蹦乱跳的小鸡一起病了,当晚便死了三个最大的,第二天又陆续地死了大部分,最后只剩下两个,一点儿病态也没有的是一个黄色的瘦小的小鸡,淡黑色的肥胖的小鸡还带点病态,我们全力营救这个小黑鸡,最后它终于渡过了难关,劫后余生的两个小鸡得到我的另眼相待,那个小黄活泼得很,带着小黑到处乱跑,像一个君王,自豪和骄傲集于一身,的确,它是生存的强者,能经历得起自然的淘汰,这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了。

我们释心照料小黄和小黑,每天供给充足的食料,它俩也真不负众望,长得毛色光亮,一天一个样,小黑更肥壮,小黄更灵巧。终于到了可以分辨它们雌雄的时候了,小黑是雄的,小黄是雌的,怪不得,小黄长得那么小巧玲珑,小黑长得那么肥壮,两个小家伙真是人见人爱,它们也极大胆,用手抓它们,它们断不会惊恐地跑开,反倒让人抚摸它们的绒毛,然后闭眼就睡在抓它的人的手中。真是对人毫无戒心,因为它们是被人玩大的。

每当傍晚来临,小鸡就要睡觉,这时我们吃完晚饭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閑聊,它们便跳上人的脚背,在脚背上睡觉了。尽管小鸡长大了一些,但它们仍没有改掉不见人就叫嚷的习惯,中午的时候,我们上二楼午休,一楼的客厅就一个人也没有了,没有人了,小鸡就嚷开了,到处去寻找人,当它们发现楼上有人声的时候,它们就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跳,来到了楼上,它们看见了人后,就飞奔过去,当它们觉得安全了,它们就不叫了。它们甚至会走入每个房间去找人,有一回,我正在床上午休,我还未睡着,这时我知道它们找来了,我就假装睡着了,偷偷用眼缝看它们的举动,那个灵巧的小黄居然想跳上我的床,可是我的床相对它来说太高了,看它那可爱样,我把心一横,把它抓上床来放在我的枕头边,我微微睁眼看它,它也伸头看我,嘴儿几乎伸到我的眼上来了,我连忙闭眼装睡,过了一会儿,小黄竟在我的脸边睡下来了,我轻轻地抚摸它,它一动不动,睡得好香好甜,那个小黑心宽体胖,也想上来,可是跳来跳去也跳不高,在地上急得团团转,样子好笑极了。

我真怀疑两小鸡是否通人性,有一回,我把一个扎头发的发圈套在小黑的脖子上,小黑很惊恐地叫了起来,在地上乱跑了一通,然后试着用嘴啄了几下发圈,发现没那么危险了,就衔住发圈使劲地往外一甩,发圈被它甩出很远,我们被它的动作逗得发笑了,于是重复地让它表演这个动作,它每表演一次我们便笑一回,后来我们又萌发让小黄试试的念头,让小黄一试,果然小黄也会甩发圈,于是我们就让它们表演开了,并命名为“表演魔术”。

两个小鸡渐渐长大了,它们越大就越不依赖人了,甚至不愿意靠近人了。这时,我想接近它们已经难了,我常常想抓它们来玩,可我还未走近它们,它们就溜了,机灵得很,想抓它们来玩要趁它们不防备,悄悄地偷袭才能成功,把它们抓倒手,它们也一千个不情愿,奋力反抗想从手中挣脱出来。它们并未真正通人性,它们的动物性渐渐苏醒了,我心中颇感失落,像被一对好朋友背叛了的感觉。

我跟小鸡们已经建立起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到头来怎么忍心眼睁睁看它们被杀呢?可是不杀它们,养来又有和用?它们的命运生来就注定要被人杀来吃,这真是一个两难的命题,想到这个充满矛盾的问题,我的内心就不轻松,真不愿意它们长大。事情到了最后,小鸡有幸免死于屠刀之下,已经长到两斤左右差不多可以杀的时候,又一场鸡瘟来了,两个小鸡又双双被鸡瘟夺去了,至此,我母亲买的十六只小鸡一个也没养成,吃不到鸡肉反倒亏了一把米,我母亲一气之下再也不养小鸡了,只养成鸡,我虽然一块鸡肉也吃不到,可我一点也不懊恼,反倒松了一口气,我不用看着那对跟我那么有感情的小鸡死于屠刀之下了,更不用吃它们的肉了,吃它们的肉的滋味一定没有吃其他鸡肉的滋味好。

在这里,我想讨论一下人与动物的关系,大部分人是有同情心和恻忍之心的,都会在某种情况之下对某种动物产生同情心和恻忍之心。可是,人的生存是建立在动物死的基础上的,那么,我们对动物的同情心和恻忍之心不就变成是多余和毫无价值的自寻烦恼了吗?在客观的生存面前,动物难免要为人类作出牺牲,我们人类通常是硬着心肠把我们的多余的同情心和恻忍之心抹煞了。

但是,比人与人的关系更能测量出人类道德水平状况的是人与动物的关系,真正的人类美德,它寓含在所有的纯净和自由之中。只有在它的接受者毫无权力的时候它才展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包括对那些受人支配的东西的态度,如对动物的态度,对动物的爱才是毫无功利目的的真正的善良,因为这是一种无我的爱,不求任何回报的爱;这是一种不受任何强迫的爱,完全是自愿的爱,它不是建立在人际关系之上的规定性的义务:母女之爱,夫妻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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