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低俗的娱乐节目,立意固然可佳;公家单位更应主动出击、承担责任、给予选择

1955年6月,23岁的加拿大钢琴鬼才顾尔德(Glenn∵Gould,1932-1982)在纽约录下巴赫《郭德堡变奏曲》。此番演绎一问世即震惊新大陆,至今仍是不灭传奇——怎么有人能将此曲弹得如此灵动巧妙,在不可思议的生动节奏中同时歌唱多重旋律?怎么有人能神乎其技地呈现复杂交织的声部,以超越时代的独到眼光让巴赫重生?顾尔德总是带来创意与惊奇,永远让人出乎意料。

然而,即使顾尔德也无法想象,他的演奏不仅为自己留下不朽名声,更造就一个以他为名的传奇。

这一切,得回到1974年的巴黎。

顾尔德虽名满北美,在欧陆却名声有限。然而,一位就读外交学院的青年,却在花都疯狂搜集有关顾尔德的一切。他其实也有自己的音乐梦,无奈上天并未赐予他灵巧双手。毕业后他被指派到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那里有音乐厅吗?这不是要我坐牢!”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当不成演奏家,那我就来介绍伟大演奏家吧!”他放弃到手的铁饭碗,自行摸索制片之道。第一份作品,自是心仪已久的顾尔德。

影片杀青后,问题才开始。他耗尽心神财力的作品,电视台却弃之如敝屣——顾尔德从未去过法国演出,而谁愿意播放由无名小卒制作,由一位无名钢琴家解说演奏的音乐节目呢?苦苦哀求,却换来处处碰壁。最后还是公立电视台大发慈悲,施舍给他一个晚上十点的冷门时段。不能说什么,他安慰自己总算了结一桩心愿。

谁知道,命运总是以最奇特的方式展现她的力量。

这系列节目在1974年11月到12月间播放,预订播放当天,竟爆发法国十余年来规模最大的罢工。民营电台全部关闭,公家单位也只剩些许残兵。迫不得已,只得数台合一,将这部唯一可用的音乐影片反复播送。当百万民众疲惫地回到家中客厅,打开电视,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们瞠目结舌:经过白日的激情、嘶吼、吶喊、抗争,听到顾尔德神妙无比的演奏宛如仙乐,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不仅令人眼界大开,更温柔地洗涤每一颗浮动躁乱的心。隔日,兴奋不已的观众纷纷沖向唱片行,众口所谈皆是昨晚醍醐灌顶般的音乐奇迹。顾尔德录音卖到断市,连唱片公司都惊讶其专辑居然会火红若此,连忙在法国追加一张录入节目中所出现过音乐的合辑。

仅仅一夜,顾尔德征服了法国。而那外交战场上的逃兵,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纪录片导演蒙赛咏(Bruno∵Monsaingeon),那一夜倾城的影片则是《音乐之道》(Chemins∵de∵la∵musique)。五十年过去,顾尔德棺木已拱,他的《郭德堡变奏曲》仍是不朽绝作。蒙赛咏一战成名后稳扎稳打,完成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至今仍在为音乐努力奉献。

能成就这个传奇故事,除了得有顾尔德的奇才、蒙赛咏的坚持,还要有愿意播放优质古典音乐影片的公营电视台。无论时段好或不好,无论当初愿不愿播,在1974年的法国,至少他们终究播出如此节目。这并非特例。也在1970年代移居巴黎的韩国钢琴大师白建宇(Kun∵Woo∵Paik),就深深想念当时法国的电视频道:“那时法国电视台,每周都制播长达三四小时的当代大师特辑。可能是大音乐家,也可能是演员、导演、画家、舞蹈家、文学家等等。有些大师在法国虽然不算出名,比方说演奏事业主要在美国的钢琴巨擘塞尔金(Rudolf∵Serkin),法国电视台一样为他做特辑。我每周都不错过,从这些节目学到很多。事实上那也是当年我选择巴黎定居的原因:只有这个地方,才能满足我对艺术的渴求。”

或许是缺乏经费,也可能是着眼市场,今日法国,已不再制作如此高水平的电视节目。虽然仍有艺术类特辑,规模与内容皆不如以往。前人放弃的,并不表示我们就不能坚持。限制粗制滥造的低俗娱乐节目,立意固然可佳;作为掌握资源的公家单位,或许更应主动出击、承担责任、给予选择——谁能断言,类似顾尔德的奇迹,不会在中国土地上发生?

无论曲有多高,听着久了熟了,自然也就能和。只要节目做得好,千万人中总能找到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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