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敦煌变文的文学性

刘蕊

摘要敦煌变文作为唐代民间创作的一种新文体,它比诗歌、散文更便于真实的表现社会生活,代表着中国说唱文学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本文试图就变文的文学性作进一步探讨,主要从讲经文的通俗化、变文浪漫化的艺术手法、人物形象塑造、叙事体裁上、语言特色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力求开拓出新的视角,提出新的观点,以继续推动对变文的学术研究。

关键词变文∵变文的文学性

中图分类号:H12文献标识码:A

二十世纪之初,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发现为数不少的唐人手抄“变文”,这些珍贵的资料一经发现就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瞩目。遗憾的是,敦煌变文原卷大都残损严重,给整理和研究工作带来一定的难度。但是,就《敦煌变文集》辑录的变文作品来看,它主要来源于佛经故事,题材与内容都是讲神魔之争和世俗社会的诸多方面,基本特征是神变、斗法,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光怪陆离、人神混合的艺术世界,变文中的这些宗教内容,并不能贬低它的艺术成就,不能因其宗教文学的阴影,而无视它的文学特性,否定它的文学价值。

可以说敦煌变文的发现,填补了中国文学发展史的一段空缺,作为唐代民间创作的一种新文体,它比诗歌、散文更便于真实的表现社会生活,可以演述完整的故事,塑造人物形象,从它本身来说,代表着中国说唱文学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成为后世各种说唱文学的源流,在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本文试图就变文的文学性作进一步探讨,主要从讲经文的通俗化、变文浪漫化的艺术手法、人物形象塑造、叙事体裁上、语言特色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力求开拓出新的视角,提出新的观点,以继续推动对变文的学术研究。

1∵变文的通俗化

自佛教传入中国后,讲经说法即已开始,传统的讲经,乃专讲文义,随文敷衍,主要宣扬佛理经义,但是这些玄虚、晦涩的道理,不易为一般听众理解,于是产生了俗讲,专门选取经文中趣味性、故事性强的内容,加以渲染、扩展、反复吟唱,并借助民间文学通俗的表现形式和清新的民间曲调,辞藻缤纷绮丽。

不断揉进世间的历史人物故事、民间传说,宣扬伦常情理的世俗思想,使得讲经文逐渐接近现实人生,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如《目连救母》故事,本是劝人行孝的印度故事,但《目连缘起》一文之末也谈到了中国二十四孝子故事中的董永、郭巨、孟宗等人的故事。又如《维摩诘经讲经文》在讲述“是身如梦、幻、影”时,也引用到唐玄宗的盛衰事实来作譬喻。《长兴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就插入宋明帝求佛问答,把宣扬佛法威力同歌颂封建帝王揉成一事。

在讲唱佛法的过程中,不断渗入中国的历史故事和世俗生活来阐释佛门义理,使之更接近人们的思维和生活,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这些原本就很生动,广泛流传的故事,既与佛理教义配合的自然贴切,增强了讲唱的感染力,又使讲经文逐渐朝着富有世俗色彩和生活情趣,注意故事情节和文学表现手法方向转变。

在讲经文中也出现了一些世间乐舞曲调,打破了以往只能用梵音佛曲讲经的传统习惯,也改变了梵音佛曲单调沉闷的气氛,使讲经文的内容和形式更加多样化、世俗化。

2∵浪漫化的艺术手法

敦煌变文在充满奇妙幻想和神魔力量的宗教文学启发下,大胆的利用夸张、想象等浪漫化的艺术手法,给我们描绘了瑰丽神奇、色彩纷呈的佛国圣境,以及瞬息万变、神秘莫测的奇异场景,使原本单调呆板的宗教故事充满趣味性、戏剧性。如源自《大方便佛报恩经》的《双恩记变文》情节结构的设置就极具特点,围绕一颗“要饭便能倾美饭,须衣立使雨名衣。般般罗绮皆能出,种种金银一切随”的摩尼宝珠,展现了善友与恶友兄弟二人截然相反的道德行为。虽然敦煌写本《双恩记变文》只残存了前半部分,但是仍能看出作品的情节营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曲折离奇,达到宣传佛教善恶因果报应的目的,使作品充满了浪漫化的理想色彩。

敦煌变文中最浪漫化的创造是无疑是佛祖如来:“如来涅而不死,盘而不生。搅之不浊,浊之即清。幽之不暗,暗之即明。视之不睹其窄,听之不闻其声。高而不危,下而不倾。变江河而成酥酪,化大地为琉璃水精。拈须弥山,即知斤两。斩却四海,即成乾坑。合眼万里,开眼即停。现大身周遍世界,或现小身微尘之内藏形”(《降魔变文》)。作者运用丰富的艺术夸张把佛祖如来幻化为无所不能的神灵。

这种夸张想象在描写神魔斗法时更为突出,如《破魔变》中描写佛祖如来与魔王斗法,魔王失败后命三个魔女来扰乱佛心,这些魔女霎那间都变化为倾国倾城之貌,纷纷前来诱惑、挑逗如来,哪想如来用手一指,魔女立时变成丑陋无比的老妇,最后当魔女跪请忏悔之时,佛祖慈悲为怀,为法分形,转眼之间又出现“与旧时之美质,转胜于前;复婉丽之容仪,过于往日”的美丽形象。这种极美极丑的瞬间变化凸显了佛祖的威力以及邪不胜正的结果,构思之奇特,想象之丰富,令人叫绝。

但是随着变文由佛寺禅门转向更为现实的社会生活领域时,那种大肆渲染神魔鬼怪的魔幻场景已不能满足广大听众的需要,人们更加需要反映世俗生活而不仅仅是对佛国的虚无的信仰,要求表现世俗世界普通人的悲欢离合远远超过人们对宗教狂想式的离奇故事的兴趣,在这样新的社会需求下,变文的艺术手法发生了新的变化,侧重于对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和现实生活的生动描绘,侧重于现实的艺术表现手法逐步加强,也是敦煌变文由宗教文体向通俗文学转变的主要特征之一。

3∵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

敦煌变文利用现实描绘和艺术夸张相结合的表现手法,刻画了有一定浪漫色彩的人物形象。

如《舜子至孝变文》描述舜子屡遭继母陷害、屡能绝处逢生的传奇人物。写舜子被毒打“鲜血遍流洒地”,但有帝释相护,得以保全性命;后母又放火烧仓,顺子无奈之下只能从仓上跳下,却“感得地神拥起”,“毫发不损”;几次遇难都死里逃生,如有神助,最后当舜子开山种地时,“自由群猪以嘴耕地开垄,百鸟衔子抛田,天雨浇溉”,得谷百石、父子相认,孝名传遍天下。作者用这样丰富的艺术夸张强化了孝子故事的感染力,增强了故事的传奇色彩,既有历史的真实,也有丰富的想象,巧妙结合,使人物性格越加鲜明。

再如《目连救母变文》讲述目连为救生母,不畏险难,遍寻地狱的故事。当目连在阿鼻地狱发现遭受酷刑折磨的母亲时,“切骨伤心”,“惟愿狱主放却娘,我身替娘常受苦”,最后在世祖的法力帮助下,其母“还得人身”。作者极写地狱的阴森恐怖、惨绝人寰,而目连为了救母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甘愿牺牲自己也要救母亲出地狱的坚忍不拔的性格以及血浓于水的母子深情。我们从目连身上看到了接近于世俗人物的悲苦哀痛饿种种情状。

此外,作品中还塑造了一些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如《王昭君变文》通过刻画美丽善良的女性王昭君远嫁匈奴的故事,真实地反映了封建社会女性地位低下,即使贵为王妃,也难以摆脱任人摆布的悲惨命运。作者描写王昭君远嫁塞外,却难忘故土,日益憔悴,最终“魂兮岂忘帝都”,从而极有力的激发了人们对于造成这一悲剧的封建礼制的不满和愤恨。《孟姜女变文》塑造了一个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孟姜女的形象,“姜女自扑哭皇天,只恨贤夫亡太早。妇人激烈感山河,大哭即得长城倒。”“鬼魂答应杞梁妻,我等并是名家子,被秦差充筑城卒。敦煌变文在描写这些历史人物的时候,在历史真实的前提下,进行了适当的艺术加工,塑造出了各具特色的鲜明的人物形象,尽管有些描写还比较粗糙、停留在表面,缺少对人物细腻的心理刻画,欠缺一定的深度,但是不难看出,作者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主要以塑造人物为主,特别是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作者比较注重挖掘人物性格的不同侧面,并利用生动的细节描写突出人物性格特征。

4∵独具特色的叙事体裁

敦煌变文在演绎佛经故事、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或当代人物事迹时,有些是一段散文一段韵文,有些通篇都是散文或韵文,在叙事体裁上、语言上都极具特色。

韵散结合的形式演绎佛经故事,如《目连救母变文》、《降魔变文》等,不引经文或选取一段经文大意,加以修饰润色,演绎佛经故事。同样用韵散结合的形式来讲述佛经故事的,还有《丑女缘起》、《目连缘起》、《欢喜国王缘》、《金刚丑女因缘》等,先引一小段经文,然后敷衍铺陈,述说故事。用韵散结合的形式演绎历史故事或当代人物故事,如《王昭君变文》、《汉将王陵变》、《伍子胥变文》等,这种体裁和演绎佛经的变文一样。全篇只讲不唱,只在篇末附诗赞或歌曲,以供吟唱,首尾相连叙述一个故事,如《舜子至孝变文》。采用唱词形式为说唱故事的,如《大汉三年季布骂阵词文》等。

变文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样式,以这种诗文相间、韵散结合的说唱体作为文学语言的基本结构形式。有时以散文叙述故事的发展经过,韵文再重复演唱一遍,如《目连缘起》云:“汝每在世之日,都无一片善心,终朝杀害生灵,每日欺凌三宝,自作自受,非天与人。今既堕在阿鼻受苦,何时得出?”接着又以韵文唱道:“我佛慈悲告目连,不要匆匆且进前。汝母在世多杀害,悭贪广造恶因缘。三涂受苦应难出,一堕其中万万年。自作之时还自受,有何道理得生天。”敦煌变文中的韵文部分,除少数使用三言、五言、六言句法外,多数采用七言句法,而且往往是结构松散的七言诗形式,或者是明白晓畅的七言韵文,这与我国七言诗的文学传统密切相关,又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佛经翻译利用五、七言韵文诵唱经文偈赞的习惯用法,在一些三、七杂言句式的韵文里还可发现承袭梵音佛曲的痕迹。在讲唱故事的过程中,利用韵散两种语言形式交替进行,往往起到一唱三叹、回环往复的效果。

敦煌变文在语言的使用上,也显示出了民间文学独特的语言风格,尤其是文中大量通俗的口语、俚语的使用,增强了作品的生动性,如《丑女缘起》中有这样一段人物描写:“女缘丑陋世间稀,浑身一似黑韧皮。双脚跟头皱又僻,发如驴尾一枝枝,看人左右合身转,举步何曾会礼仪。十指纤纤如露柱,一双眼子似木槌……上唇半斤有余,鼻孔竹筒浑小。生来未省礼仪,见说三年一笑。觅他行步风流,却是赵士袜脚。”这段文字比喻生动,语言活泼,在夸张的描写当中突出了此女的丑陋,充分体现了民间文学语言风趣、诙谐而又贴近生活的特点。

变文的题材内容虽然源于佛经,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叙事文学样式。变文的创作者们根据佛经里的一个故事,一个传说,自己去抒写、渲染、演绎,并将故事讲得有声有色,跌宕起伏,赢得了广大听众的喜爱。在这些作品中,作者给我们创造了一个个色彩斑斓、瑰丽奇幻的神佛世界,尽管它有许多失之粗糙的地方,比如人物塑造较为简单,多注重客观描写,缺乏细致的思想活动、心理活动的描写,但无可辩驳的是,变文已经开始运用某些文学表现手法描摹人类生活的不同方面,它所绽放出来的艺术之光,不仅推动了唐代通俗文学的繁荣,也为后代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可贵的贡献。

参考文献

[1]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六章).变文.上海书店,1984.

[2]周绍良,白化文编.敦煌变文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李骞.敦煌变文话本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

[4]项楚.敦煌变文选注.中华书局,2006.

[5]颜廷亮.敦煌文学概说.新文丰出版公司,1995.

[6]项楚.敦煌文学论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出自:∵《科教导刊∵》∵2010年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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