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敦煌——人类灵魂之旅(下)

六、鬼是我们每个人的朋友

敦煌最令每一个艺术朝圣者意想不到的就是“鬼”多。当我们沉醉在对“佛”与“神”无限赞美之时,同样也会对这里丑陋怪异的“鬼”∵发出惊奇的赞叹!因为它们不仅占椐了洞窟底层四周很大空间位置,而且在造型的比例大小上比供养人和千佛还大,有的与正面龛里的主尊及菩萨像的大小不相上下。对洞窟的整体布局构成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为什么要排例这么多的“鬼”∵在这“神”∵的殿堂里(图12)(13),这当然会令人一时不解。因为佛经里也没有对“鬼”∵有过多的描述,更没有记载在佛的殿堂里如何排列“鬼”的位置。这也使我想起了我参观过的西方教堂里也有相似的布局,即在教堂四周墙跟边排列着一具具棺材,而且里面就装有所谓的“英雄豪杰”∵或是“伟大名人”∵的真尸体。有的教堂年载久了,棺材多得放不下了,便直接埋在教堂中间的地下,上盖石板,刻上名字。有的教堂连地下也排得满满的。整个教堂说白了就是一块坟场。为什么要将死人的尸体放进教堂,这只有西方人才知道。而东方人又会认为是一种愚蠢的做法,更没有艺术性可言。如果认为人真有灵魂的话,灵魂并不存在于尸体。只要立个牌位,做个塑像或画个肖像就够了。在这里我们发现一个共同的审美构式,即“神”∵与“鬼”∵总是相伴的,而“人”则在其中了。形成了“神、人、鬼”∵同操一室的格局。如此重大的格局,我们不能对有着几千年鬼文化的“鬼”轻而视之。“鬼”是否存在?人为什么又需要它呢?

人活着的时候,有肉体和精神世界的存在,当然,精神世界是看不见的却又是每个人实实在在存在的。当人死时,肉体消亡,精神则应变成了所谓的“灵魂”——“鬼”了。是否变成“鬼”?这“鬼”∵又能保持多长时间?当然,这不是今天我在这里所能说清楚的问题。我倒要先提出的另一个问题,即人为什么总是需要它?离不开它?原来,我们每个人都不希望死后“一死了之”,∵死后总得有个说法和去处,那怕是一个假想也行。让“灵魂”∵得到安息。所以,“鬼”便自然而然成了一个人“死”后寄托的精神世界。既然人在活着的时候精神世界是看不见的,所以死后的精神世界——“鬼”当然也是看不见的。所以“死尸”∵并不代表“灵魂”和“鬼”。是肉体与精神的关系,应该说人死后两者是分开的。有人提出要真正亲眼“见鬼”才相信有鬼,这是没有道理的。何况世界上看不见而实际存在的东西太多了,如风、电、电波、磁场、辐射、声波等等。为什么偏偏要“见鬼”∵才信?和“鬼”过意不去呢?简而言之,“鬼”是人死后的精神世界,也是人类生前精神世界的一种延续。是人类的最后的一点寄托和心愿。尽管这是一个很虚幻的东西,但人们需要它。不管那个国家或民族,包括那些不信神鬼的国家,也不管出自何种目的,都有自己的“英雄”纪念碑或是为国捐躯的“死难烈士”纪念碑。以此来慰籍这些“英灵”。所以,∵“鬼”似乎跟“有”与“无”没有多大关系。这也许人类为什么几千年挥之不去的原故。这里也可以看出,“鬼”∵的地位比“神”更重要。因为“鬼”涉及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人们切实需要“鬼”。在人类科学还未最后确认之前,我暂且把“鬼”当作艺术品,是人类几千年共创出来的理想美的艺术杰作。因为人人需要艺术品。德国哲学家尼采认为人生就是一场“悲剧艺术”。∵既然都是艺术,“鬼”作为人生戏剧的最后的“剧终”节目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了更美,没有一条规则是不可以打破的”∵(贝多芬——致贝蒂娜的信,1810年)。古今中外很多着名戏剧都出现死后变鬼的情节,如莎士比亚的《哈雷姆特》等。中国有个着名戏剧《窦娥冤》,民女窦娥被判冤杀,很悲愤,窦娥临死预言∶她死后苍天必会在这盛夏的六月(中国农历)下大雪来为她鸣冤。死后果然冤魂显灵,下起了大雪。令悲愤的观众出了这口冤气才满意而归。如果没有最后的“冤鬼”显灵这段戏。后果就大不一样了,至少也会令人失望。可见艺术创造的重要。人生的戏剧也同于此。不过,在东方,在中国远古时代早就精道于此,不仅重视“生”∵也重视“死”和死后的安排。挪威奥斯陆大学汉语教授何莫邪先生,他主持了一个世界上唯一的古汉语类比词数据库研究,他发现在中国语言里有关“死”的说法竟有900种之多。可见中国对死是何等重视了。表现鬼域世界的东西就更多了。艺术家也正是在这种精神需要下创造了无数“鬼”的艺术品。且不说河北曲阳的着名的“曲阳鬼”和四川三星堆出土大量的中国商代以前的祭祀鬼神的狞励青铜面具,仅敦煌莫高窟表现鬼怪的画面就不计其数,举不胜举。当然,作为佛教洞窟出现的鬼,多为“善鬼”,∵在鬼域世界也专做“善事”或维护“正义”的。佛教里称这些鬼怪为“药叉”∵、“夜叉”等。根据佛典记载∶“夜叉(异类)又曰阅叉,新作药叉、夜乞叉。译言能啖鬼、捷疾鬼、勇健、轻捷、秘密等”。∵玄应音义三曰药叉“能啖鬼,谓食啖人也,又云伤者,谓能伤害人也”∵。净名疏二曰∶“夜叉者,皆是鬼道,此云轻疾”∵。慧苑音义下曰∶“此云祠祭鬼,谓俗间祠祭以求恩福者也,旧翻捷疾鬼也”(见佛学大辞典∶“夜叉”条)。应该说“药叉”∵能“食啖人”∵指的是吃那些做了很多坏事的人。中国有句俗语∶“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当然,鬼域世界还有一种“恶鬼”,∵佛经里称为“罗刹”。∵佛典记载∶“罗刹,(异类)又具曰罗刹娑、罗叉娑,女曰罗叉私,恶鬼之总名也,译为暴恶可畏等”。∵慧琳音义二十五曰∶“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也”∵(见佛学大辞典∶“罗刹”条)。当然,还有很多其它种类不伤人的“普通鬼”,在此不述。

诚然,我们看到洞窟下方的鬼都是药叉,其形虽丑陋古怪,但都是些“善鬼”∵,不必害怕,它们是我们的朋友,有它们在,“恶鬼”罗刹则不敢侵害。我们不难发现,在洞窟下面四周画上圈的鬼,画家有意将鬼画得奇丑无比,是让每一个人“熟悉”∵它,“认识”它,成为司空见贯的朋友,这样,在我们每一个人去世时心里不会害怕,不会感到“见鬼”∵的恐怖。因为这些鬼都“似曾见过”。∵有“亲近感”∵。∵而且这些药叉都是保护鬼的“善鬼”∵。在这里我不能不提一下流行在西方国家的“鬼节”∵。在西方“鬼节”∵,也称“万圣节”∵。在这一天晚上,大人会带着自己的小孩,打扮得很漂亮,有的戴着化妆面具,然后挨家挨户去敲门讨要糖果,这一天,每家每户都要准备一些糖果,预备小孩上门讨糖。记得我笫一次在英国过“鬼节”,∵主人不在家,朋友特地交待我要准备一些巧克力之类的糖果,并交代有生人在夜里敲门要开门迎接。那天晚上,果然来了两位年轻妈妈带着两个小孩来敲门,开门一看,她们都穿着很漂亮的节日衣服,两个小孩大约四、五岁。我们都互相问好,并表示欢迎。我赶紧把准备好的礼物分发给她们,我还要求让我拍一张照片留念,她们也很高兴地答应了。所以在我从英国带回的照片中唯有这一张是不知姓名的朋友照片。这件事给我感触很深。也非常有意思,在鬼节的夜晚带着小孩挨家挨户的陌生人家中讨糖果,这本身是一种人鬼同庆的节日习俗。在西方,平常时陌生人没有事先征得主人同意是不能随便敲门的,更没有人敢在夜间敲门的。而这天却除外。这样就有很多大人和小孩在夜里的街上或野外行走活动。互相问好,也算得一番热闹。这不仅使人亲近了“鬼”,而且使小孩从小认识“鬼”,不害怕“鬼”,并感到很好玩,甚至能扮演鬼怪的角色去向人家讨糖,从而喜欢鬼节。而作为每一家被访的主人也都会非常高兴地欢迎所有的到访者,我想假设真有“鬼”变成人来敲门,他们也一样欢迎的。所以说这一天人鬼是同庆的。应该说这一天的鬼是不伤人的,所有鬼都是在欢乐之中的。这也给每个还活着的人对死后做“鬼”∵时有这一天节日快乐感到某种慰籍,受到所有活着人的欢迎和尊敬。我不知道西方还有没有比这更好的、更广泛的、没有阶级的、人与人之间的自由欢快的交往形式了。当然,在中国的鬼节就不是那么好玩了,不是人鬼同庆的,更不是互相联欢的。而是每个“鬼”各自回家“取款”∵,弄点“钱”∵花花。这一天每家每户只是向自已的已去世的亲属烧香上供一些祭品,最重要是要烧些纸钱,好让在阴间的亲人不要太“穷”,有“钱”∵花。为了这些“钱财”∵不落其它鬼之手,每个装钱的纸袋封条上都写有详细的“收款人”∵姓名及祭供人姓名,绝不会错乱。烧纸钱一般在天刚擦黑之际,这时鬼才出来回到亲人住家附近路边处领取钱物(不允许鬼太靠近家门口),亲人也会在烧纸钱时会小声呼唤死者名字或尊称前来领取,以防鬼多“冒认”∵。各家烧完纸钱后,一般这天晚上不敢再出门,小孩更是不能在这天夜里出门玩耍,因为这晚“鬼”多,怕出门遇上“鬼”∵,当然,还有不少没有家人烧纸的“野鬼”∵,这时也要出来找点“小钱”∵花花。所以这时出门怕被这些鬼纠缠上。所以中国鬼节人与鬼是互不欢庆的,晚上8、9点钟之后大都关门休息了。我想中国的鬼领到大包小包的“钱”∵之后也无心思在外面游逛,各自匆匆“回家”去了,这鬼节之夜很冷清,没有欢乐,也很平凡,也许就剩下些可怜的“野鬼”∵在凄凉的夜间游荡。

现代科学的发展,并没有减弱人们对死后的灵魂崇信和渴望。几年前有一个报到,说德国有一个人“发明”了一种可与死人对话的手机,即将一部手机与死者同时埋入坟墓里,活着的亲人想念时便可拨通手机与死者说话。当然死者是不会有应答的,只是活人对死者的过度哀思的宣泄。这当然也有点荒诞,而且死者的手机到一定时后电也会耗尽,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顾。这也是希望死者“灵魂”存在的一种愿望,既然大家都有这种愿望,所以,我们还是承认有“灵魂”和“鬼”的好,以便我们死后也有个“死得其所”,好让后人有个追思的去处。不然大家各都成了“野鬼”。

上面述过,鬼是人死后的精神灵魂,所以是无形的、看不见的。而作为用造型艺术形式来表现,可是艺术家们最开心最自由的事了,真可谓“大显身手”∵了,因为谁也没见过鬼。自古就有“画鬼易”∵之说(见《韩非子·外储说》)。所以画家能随心所欲地画,也由于这一点,敦煌古代画才在这些鬼怪之中达到表现情感的最高境界,令所谓的中西方现代派艺术家也叹为观止,如∵254窟“降魔变”∵的鬼怪(图14),296窟的外道,∵428、248、∵285、290、288等窟的药叉(图15),给人感到威猛有力,有的令人感到十分可爱。这些鬼怪不仅形象生动、线条奔放有力、且体现雕塑般的浑厚和量感。而且早已完美地表现出了西方“现代艺术”∵中才完成的最高艺术形式。可惜毕加索先生没有看见这些画,他一定会被会感到震惊的。现代艺术为什么被推崇至上,正是因为现代艺术家觑到了艺术是真正表现心底最深层最纯朴最自然的真谛,现代艺术的伟大,正是抛弃了宗教、政治、哲学的羁绊,回到艺术独立的本身,因为任何宗教、政治、哲学都不能代替艺术,更解决不了艺术问题,它们只能依附和借鉴艺术,但艺术决不为它们作佐证。真正的艺术只为艺术!永远高高在上!今天世界各地的人来到这里也只为艺术,包括今天的佛教徒到此也是为了看到古代怎样借鉴艺术表达佛教精神。我们在这些千姿百态的“鬼”∵里看到一千多年艺术家如何对真正艺术的彻悟。所以“艺术是人类永恒的、不变的遗传基因”,不管是几万年前的原始人岩画到现代派艺术都样的,是人类生命的延续。但是由于几千年的政治和宗教的作用,使艺术背上了许多违心的包袱。但是尽管如此,敦煌古代的艺术家仍然巧妙地利用创作“鬼怪”∵的小小天地,展现了人类久违的艺术心声。所以我们今天的所谓“现代艺术”也有什么理由值得去“骄傲自大”。因为艺术本来就是那样的,那样平静、那样纯真和自然。艺术又何曾改变过?又何曾有生死终结?这也再次让我们连接起了原始艺术和现代艺术的轨迹,证实到人类艺术的永恒性和不变基因延续性的真理。

(中国佛教文化信息中心提供∵文/谢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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