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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实主义角度考察法显之达美洲
——评连云山先生着《谁先到达美洲》
两个世纪以来,中国人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习惯于往故纸堆里发掘先前辉煌的历史。中国的故纸堆实乃天下无双,国人往往能从中找到一些聊以自慰的东西。四大发明且不去说它,他们极大地促进了整个世界文明的进程,贡献之大举世公认。中国的丝绸制品和陶瓷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也一直是天下独步,以精美绝伦的工艺征服了地中海区域不知道多少处于低级文明的国家。
我们从故纸堆里还可以发现,在明代之前,在那些对世界文明极具推动力的科学发现之中,中国占了绝大部分。中国人创造了许许多多的世界第一,例如,祖冲之早于西方1000年精确地算出圆周率是在3.1415926~3.1415927之间。张衡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地动仪和候风仪。隋朝一位名叫李春的工匠建造的赵州桥,让当代桥梁大师们叹为观止。唐代的和尚一行大师掌握了丰富的天文学知识,以他超越时代的智慧对地球子午线的长度进行了精确的测量。最令西方人怎么也捉摸不透的是《易经》的产生,这或许是世界上流传最久最富有哲理的着作,它充满了惊人的智慧,天下万事万物似乎都能从中找到具有说服力的根据。它不可思议地产生于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时代。殷商的最后一个国王,即以残暴好色而闻名的纣王帝辛,出于对他的帝国安全的考虑,把一个极具实力的潜在对手,属国周的首领——西伯侯姬昌,囚禁在国都西南的国家监狱——羑里城。姬昌是一位睿智的长者,他没有一味怨天尤人,反而利用这难得的清闲,穷天人之际,究万物之变化,推演出易经64卦。
我们从故纸堆中同样可以发现,尽管中国足球(男子)几乎一直在世界杯门外挣扎,但是中国却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中国迄今为止尚不能独立生产出一辆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汽车,但是早在1700年前的三国时期,具有神秘色彩的蜀国丞相诸葛亮就发明了不用任何燃料或动力就能行走的运输工具木牛流马。
这也许颇有一些“别看老子现在不行,老子以前那可……”的意味,所以我在前面用了“自慰”这一字眼,可绝不能否认的事,这种自慰对恢复中国人的自信心具有极大的作用。它可以雄辩地证明,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先进的具有高度创造力具有开拓精神的民族,它在三千多年的绝大部分时间内都一直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这对那些贬低或试图贬低中国人的人,是有力的坚决的回击,而对一些妄自菲薄的中国人,也将起到振奋精神的兴奋剂式的作用。
回顾过去光辉的历史,拾回伟大中国人的自信,藉以再现繁荣富强的国家,重新恢复我们过去在世界上的地位,这该是我们翻寻故纸堆的主要目的。
我相信前辈学者连云山先生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在1992年出版了《谁先到达美洲》这部颇具新意,论据缜密的学术专着。
连云山先生是一位老新闻工作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了解到东晋高僧法显的不平凡事迹,从而激起了他探究法显东渡的浓厚兴趣,之后在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1990年,在他66岁高龄,他撇开手头的其他事务,以一种决心事其倍而功其半的精神,对这一课题进行了专门的艰苦的探究,在没有任何外来资助的情况下,他独立自费完成了这部论着的写作,以大量无可非议的论据证明了东晋高僧法显早于哥伦布一千多年到达美洲的历史史实。
我个人之于连云山先生是敬佩有加的。他对学术研究的坚持、认真的精神是我们后进学习的楷模。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苟同连先生书中的每一个观点。我在通读完这部着作之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连先生必定是一位血性的学者,但他未必是一位合格的史家。因为他在这部本该是史学研究的着作中掺杂了太多个人感情的色彩,因此,他不可避免地拔高了法显到达美洲的意义和价值,不自觉地陷入到了自慰的心理怪圈同时也迎合了部分中国人急需自慰的心理。
我在这里想与连先生探讨的是,法显大师到达美洲一千五百余年之意义能否与哥伦布到达美洲五百年之意义相提并论等量齐观。
在这部论着中,在经过大量的材料包括人种学、考古学、历史学、气象学、海流学、航海学等方面的论证之后,连先生作出了东晋法显大师于1580年前乘船从印度归国的途中,因船遇大风而误到美洲的结论,这个结论无疑是有力的。但同时他也得出另一个结论,就是法显大师的东渡美洲与哥伦布到达美洲具有同样重要的历史意义,是中外历史上相映成辉的伟大事件。
为了证明这个结论,他提出了以下论点。
一、中国旅行家法显大师和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同样都是误打误撞到达美洲,同样至死不知他们所到之处是一个新的大陆——美洲。
二、哥伦布不是一个志在金银利禄的平庸之辈,他放弃以前优越的工作而投入横渡大西洋,是因为向往和追求东方文明,而不是为了殖民和掠夺。
三、法显大师留下了公元5世纪初人类由中国南海横渡太平洋之达美洲的全面而完整的航海纪录,留下了公元5世纪时美洲社会情况的详细记载。
在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法显东渡所留下的记录确实具有重大的科学意义和历史意义,对人们研究5世纪时的美洲社会具有重大的参考价值,这确实值得中国人骄傲。但我仍不能因此而认同法显的行动与哥伦布的行动具有等量的价值。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考察。
一、二者的航行目的不同。法显于公元399年,为了求佛法经典,西行印度,在印度活动了8年,在任务完成之后,在412年准备回国,他绕道斯里兰卡,乘上了路过的中国大船。在穿过马六甲海峡之后,船遇暴风,在风力的推动下,船偏离了航道,经过105天的航行,到达了美洲东海岸,在那里居住活动了5个月后返回。由此可见,法显乘顺风船的目的就是回国去宣扬他新求的佛法,而不是去寻找一个他未到过的大陆。哥伦布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是为了横渡大西洋探索前往东方的航道。《马可.波罗行记》中对东方文明富有的描述,极大刺激了欧洲人前往东方寻求财富的欲望,而在哥伦布之前,葡萄牙人达.迦马已经开辟了前往印度的航道,并得到了巨额的利润。这更刺激了哥伦布探索新航道前往东方的掠夺财富的欲望。由此可见,法显、哥伦布二人虽然都是误打误撞到达美洲,但二者的目的截然不同。连先生为了支持他的观点,非要把哥伦布说成是一个志不在金银利禄、而是为了仰慕东方文明的君子,那哥伦布就太伟大了,我们所有人真该向他顶礼膜拜了。从连先生的书中我们也可以找出加以反驳的证据,书中第131页中说,哥伦布的航行得到了西班牙王室的支持,在航行前,哥伦布和西班牙王室签订了这样的协议:国王和***支持哥伦布这个横渡大西洋西航到中国的航行,由***拨出大部分经费支持哥伦布;哥伦布探险航行中所发现的新领地为西班牙王国属地,国王为宗主和统治者;任命哥伦布为新发现领地的总督和上将海军司令;哥伦布在新领地得到的黄金、宝石、珍珠、丝绸、香料和其他财富的十分之九上交西班牙国王和***,十分之一归哥伦布;新领地的造船及贸易等投资股份八分之七归国王和***,八分之一归哥伦布;哥伦布的后代世袭他的爵位、职务和权利。这个协议便是最有力的证据,他揭露了哥伦布远航的目的就是为西班牙开拓殖民地和掠夺财富,为西班牙和他自己带来更多的好处。以下还有更直接的证据,在1492年10月,当哥伦布的船队到达巴哈马群岛时,他以为已经到达了印度,便马上在这片土地上插上西班牙国旗,宣布这里是西班牙领土。我想,如果哥伦布顺利到达印度、中国,他一样会毫不犹豫的插上西班牙的国旗,宣布他将是这片土地的总督的。连先生为什么还要将殖民主义的急先锋哥伦布说成是追求东方文明、追求中国文明的谦谦君子呢?
二、法显和哥伦布在各自的船队中所起的作用不同。法显在斯里兰卡搭顺风船以便回国,船队上的船员与乘客同法显先前毫不相识,素不相干。他在这支船队中的地位无足轻重,船要驶向哪里,途中经过哪些地方,等等,法显都未能参与更谈不上施加他的影响,甚至在遇上暴风的时候,他作为沙门还被船主视为不祥之人,差一点被推入海中淹死。如果说法显值得推崇,那这支中国船队的掌舵人甚至其中任何一个水手都比法显更值得尊重,因为他们在船队突遭暴风偏失方向的情况下一直镇定自若、齐心协力、奋力拼搏。使船队在飘流105天之后,安全在美洲东海岸着陆并顺利返回。如果没有他们的贡献,哪里会有法显宝贵的记录传世呢?相对于法显,哥伦布在他的船队中一直都起着主导的作用,是他根据地球是圆的这一理论,策划了这次航行;是他同西班牙王室谈判,获得这次航行必要的资助;他进行了精密的组织工作,仔细研究了地理、天文、航海等相关的知识;他订做了3艘船只,亲自招募了87名船员。他是这支船队绝对的领袖,所有的船员都唯他马首是瞻。他以他丰富的航海经验和蓬勃的野心及欲望指挥整个船队的行动。他们的目标就是欧洲以外他们未涉足过的大陆,为西班牙开疆拓土同时也为他们自己掠夺财富。
三、法显与哥伦布先后到达美洲所导致的结果不同。不论法显在整个船队及航行当中是否起过作用,他所在的船队毕竟到达了美洲,而且安全返回中国。这使得法显这个有学问的旅行家能够把他对整个航程所作的记录流传下来,也使得1580年以后的我们从此记录上能够了解到这次航行,同时从此记录上我们也可以得知1580年以前人类由中国南海横渡太平洋直达美洲的起止、地点、航向、航程、风向、海六、气象、海况等全面而完整的航海情况以及当时美洲的社会情况,这该是法显东渡最有价值的贡献。此外,它对以后的历史进程对美洲的社会发展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美洲的土着居民绝不会记得公元5世纪初有三艘中国大船来到过这里,更不会记得其中的一个光头和尚法显。但他们决不会忘记500年前登上美洲大陆的三艘西班牙航船以及率领87名水手上岸的船长哥伦布,是他把西班牙的国旗插上美洲大陆,引发了成群的欧洲人带着刀剑、枪炮,以及手中牵着的一群群狼狗,一批批地用到西印度群岛和美洲大陆,进行探险——占领——屠杀——掠夺的全过程。哥伦布是无可争议的当之无愧的欧洲人殖民美洲的先驱者。彻底改变了美洲的历史进程的,是以哥伦布为首的欧洲人,而非以法显为代表的和平的仁义的中国人。从连云山先生的考证确知,中国人自殷商时起,就不断有人到达美洲,法显只不过是其中一位而已,但中国人进军美洲的过程,到清朝已逐渐中止,直至完全遗忘了这块大陆。这也足以说明,中国人自古没有侵略殖民的观念。
以上几点粗疏观点,足以说明法显东渡美洲不可与哥伦布到达美洲同日而语,将哥伦布同法显相提并论,也辱没了我们善良的、和平的、伟大的中国人。也许我们唯一可值得骄傲的是法显早于哥伦布1000余年,而且法显所在船队的规模、装备也远远优于1000年后哥伦布的船队。但是这“优于”、“早于”与故纸堆中数不胜数的“优于”、“早于”一样,除了“自慰”功能外,已经没有什么重大的现实意义了。时至21世纪的今天,看看四周,我们仍远远落在别人的后面,我们的眼光,更该聚焦于现在和将来,以期重现昔日的辉煌!
作为历史研究者,应当明白历史学的“永恒价值只能来源于现实批判所赋予给它的意向性”,“只有在现实批判的意向性的基础上,历史研究才能展示出自己的真正本质和永恒价值,因为历史研究就是现实批判”。单纯地研究历史,甚至为历史而研究历史,这样产生的史学绝非真正意义的史学,真正意义的史学必须立足于现实主义的基础之上,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之上考察历史的真正意义。历史是客观的,“他由不得人们去人以‘假设’或随便‘打扮’”。对历史地研究也必须持一种客观的标准,只有如此,历史乃至历史学的许多基本问题才能得以妥善解决。也唯有如此,历史学的客观性和真理性乃至人性才能得以体现,否则的话,历史研究者将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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