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度论》第十二卷中有个故事:某甲出远门,一天晚上住在一个空房子中。忽然有一个鬼,背着一个尸体进来了。不一会儿,后边儿又进来一个鬼。两个鬼吵了起来,后进来的鬼说:这尸体是我的,你怎么把我的尸体背到这儿来了。先进来的那个鬼说:这个尸体明明是我的,怎么是你的,你太不讲理了。后进来的鬼说:这是我的尸体。两个鬼争得不可开交,先进来的鬼说:这样吧,这里有一个人,咱两个争根本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让这个人来评评理。甲呢,本来看见两个鬼进来,就吓得浑身哆嗦了,这时抖得更厉害,真如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儿。他想:我说实话,也要死,我说假话,也要死,不管怎么着都是死,干脆就说了实话吧。甲说:这尸体确实是前鬼背来的。后来的这个鬼大怒,一把揪住甲,把甲的胳膊扭了下来,哢嚓哢嚓地咬着吃了。前一个鬼呢,一把扭住尸体的胳膊,拉了下来,往甲身上一按(念平声)。后鬼呢,还不解气,接连把甲的腿、脚都扭掉吃了。前个鬼呢,就一一把尸体的腿、脚往甲身上按。后鬼把甲的腿扭吃了,前鬼就把尸体的腿按甲身上,后鬼把甲的脚扭吃了,前鬼就把尸体的脚按甲身上。天亮之后两个鬼都走了。甲看看自己,发生了困惑:这还是我么~~说不是我吧,不对,说是我吧,也不对,父母生养我的身体,已经被鬼吃了,我到底还有没有了?到底还是不是我了呢?甲就发疯了。他跑到佛那儿求佛给解决(这个故事原出处是《众经撰杂譬喻·卷上》,见《大正藏》第四卷No.∵208)。∵

人到底是什么呢?有多种多样的答案:∵

“人是熵的减少者。”物理学家会这样说。∵

问:“熵”是什么?∵

熵呢,不是佛教名词,它是科学上用来表示一些物质系统状态的量度,或者是说明它可能出现的程度。在热力学中用S表示。定义我也记不准了,在可逆变化,物质在可逆变化过程中,熵的增量为dS=dQ/T,其中dQ是对物质加入的热量,T是物质的热力学温度。另外,熵还是信息理论中的一个基本量。这个呢,最好你们问问专门老师。∵

“人是碳原子的产物。”化学家会这样说。“人是核酸——酶的相互作用器。”生物化学家会这样说。“人是文化的积累者。”考古学家会这样说……这形形色色的答案都有道理。你们的医学最有意思了,有一句话说的最好,“医学是目中无人”,医学家眼中的人与机械师眼中的一架机器一样:心脏坏了,换一个人造心脏;阑尾发炎了,割掉算了;出了个瘤子,割掉就是了……你看这与修理机器有什么不同?这个螺丝帽滑丝了,换个就是了;机床的电机坏了,重新换一个就是……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医学的发展也日新月异,再过几百年,我想人们一定可以制造出精美的心、肝、脾、肺、肾……可以制造出人造皮肤、人造骨头、人造血管,甚至能造出神经传感系统,到那时,人们一不舒服,今天换个人造心脏,明天换个人造肺,后天换个人造胳膊……这样,真不知道人还叫不叫人?∵

我给大家介绍一本书,叫《人有两套生命系统》,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李卫东写的。不过呢,李卫东这个人大家也许对他不会感冒。一九九四年时甘肃人民出版社给他出了一本书,是叫《地球是太空的垃圾站》还是《地球是太空人的实验场》,我也记不清了,在写这本书时他还在挣博士学位,这本书还被评为十大伪科学着作之一。现在说的《人有两套生命系统》也是惊世之作,惊世的原因就在于对于传统来说他是异端,一般人会认为他是奇谈怪论。不过你翻翻也没什么坏处,总比你在家闲着无事打孩子或者无事到外边儿惹事生非好一些儿。∵

回头说我们的。在这儿,我们把身体理解做感觉器官的组合体(当然,除了生理外,也得包括心理)。这样呢,在我们的身体之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可见者、可闻者、可觉者、可知者,我们平时认为的可见者、可闻者、可觉者、可知者,其实只是眼、耳、鼻、舌、身、意等根及色、声、香、味、触、法等境相合而使得眼、耳、鼻、舌、身、意等识现行而已。这样呢,我们就明白了人无我。∵

至于法无我呢?凭这眼、耳、鼻、舌、身、意等根及色、声、香、味、触、法等境,就无法解了了。必须要大乘教法。∵

这时候有人问,你大乘唯识说法无我,法无我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切法皆空了,若这样的话,你“唯识”也是法的一种,也应该是空无的了~~∵

世亲说,这个呢,要通过三性来回答。∵

知道什么叫三性吗?知道,好,那就不用我再啰嗦了。∵

法无我是不能这么理解的,你说的一切法无我,唯识也无,这是误会,你这是恶取空。在《瑜伽师地论·真实义品》中说的有,你这结果会导致“自败坏”而又“败坏他”。究竟什么才是法无我的真实意呢?∵

法无我是指,在三性中,我们一般人所执着的心识之外的实我、实法等这些遍计所执性的东西,体和用都是没有的。而依他起自性——依他起自性是后得智所证得的,以及圆成实自性——圆成实自性是圣者般若根本智所证得的,它们是远离一切言说,远离一切戏论,这个是有实体的。把这三性弄清了,就知道法无我了。这个就不是恶取空,而是善取空了。在《辨中边论·辨相品》中有个颂语:“若于此非有,由彼观为空,所余非无故,如实知为有,故说一切法,非空非不空,有无及有故,是则契中道。”这就对了。∵

外人又说,奇怪,依他起、圆成实既有体又怎么能说是法无我呢?∵

世亲回答,谁认为依他起、圆成实的体为实有境,仍然是法执。这也就是说,依他起、圆成实虽然有实体,但体也不是实有境。∵

其实这些呢,只是在顺便成立唯识义。我们先不说。《唯识三十颂》中讲的比这儿清楚。现在大家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没关系的。∵

问:人无我与法无我之间怎么过渡?∵

是这样的,拿我刚晓来说,一般地,都会执着有一个实在的刚晓存在。比如你骂我,我心里就不自在,你打我一拳,我恨不得踢你两脚。这是我自己执着“刚晓”存在。对于你们来说,你们来听我胡说八道,假如说你们听过之后,并不曾真的明白我讲的真实意义,你们只记住了我刚晓说的“可亲证的都是假的”,你们出去后给外人说,说这是刚晓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亲口说的。这就是执着我刚晓了。∵

因为我们执着于刚晓,于是就说,那么把刚晓分一分,分做了眼、耳、鼻、舌、身。这就没有刚晓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人无我了。虽然刚晓被分成了眼、耳、鼻、舌、身,没有刚晓了,但是眼、耳、鼻、舌、身还是一件件地在地上放着,这就是法执。∵

人无我可以把刚晓分做眼、耳、鼻、舌、身,知道刚晓是不实在的,法无我可以把眼、耳、鼻、舌、身再进一步破斥,知道这眼、耳、鼻、舌、身也只是我们强加上去的,是遍计所执自性。∵

这个颂语中的数取趣这个词,按梵语叫补特伽罗。数就是一次又一次,很多次。取就是拿来。很多次的拿来什么呢?趣!什么是趣?就是六趣,就是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那么这数取趣就是一次次拿六道来玩儿(受生)。∵

问:我怎么才知道六道确实存在?∵

你还没有问六道问题的资格,要想问这个问题,你首先得把佛教弄个差不多,关于六道我也说过好几次了,若还不明白,就不要再问了,就象有些事儿,不是给个答案就行的,需要时间,时间久了,你的阅历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学佛其实也是这样,开始学佛时你先别问,你只管佛陀说了什么,别管为什么这么说。就像刚入学时老师教算术1+1=2,你只管学就行了,只管记住1+1=2,把它记在脑海里,溶在血液里。不要问为什么1+1=2呢?难道不能1+1=3吗?这就是“准学不准问”!当然,这是最初学佛。∵

问:六道也不见得苦,我就没感到苦。∵

“东方有圣人,西方有圣人,其心同,其理同”。都说苦,Life∵is∵full∵of∵trials。当然,苦各有不同。克林顿的苦与我刚晓的苦虽然不一样,但它们的本质——使人不自在,都是一样的。我们现在不说这个。下边儿记几句话:∵

佛陀说了这眼、耳、鼻、舌、身等根及色、声、香、味、触等境的教法,我们依之修行就可以证入人无我,可是我们所执着的法我,则必须依靠大乘唯识教法修行,方才能够破除。∵

第十颂∵

以彼境非一∵

亦非多极微∵

又非和合等∵

极微不成故∵

这第十个颂语是怎么来的呢?是这么回事儿:∵

世亲在前边儿说了,说释迦牟尼说这眼、耳、鼻、舌、身等根以及色、声、香、味、触等境教法,并不是为了成立实有外境,这是释迦牟尼为了引导你破除我执、证得人空,而依众生意乐意趣来说的。外人当然不服气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对于眼、耳、鼻、舌、身等根以及色、声、香、味、触等境教法的理解是错误的。但是呢,世亲这两片子嘴,那是所向披靡,挡着无不败北。外人说不过世亲,挣呀挣地老半天才又嘣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你世亲同志说释迦牟尼说这眼、耳、鼻、舌、身等根以及色、声、香、味、触等境教法是依众生意乐意趣而说的,并不是为了成立实有外境,那么你世亲同志是怎么知道释迦牟尼说这眼、耳、鼻、舌、身等根以及色、声、香、味、触等境教法是依众生意乐意趣而说的,并不是为了成立实有外境呢?∵

这个问题呢,确实是惹人不自在,也确实是把世亲逼到了绝路。若是我,大概就脸儿一扭不理他们了:顽固不化嘛,你们只说我这道理对不对~~道理对就行了,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境界比你们高,我证出来的!怎么了?不行吗?∵

我们九华山佛学院那一年打禅七,一个七下来,有一个同学他说自己开悟了,去找仁德大和尚印证,大和尚把他一顿喝斥,这个学僧就大哭一场:“众生愚痴,大和尚愚痴,不识圣人,可怜哪!那我只能独自修行了,度不了人哪。你们不让我度,不上度船,我也没办法了。”他不度了!∵

我师弟刚纯也是,那一次打饿七,有了点儿小境界,出来对我说:不念书了,我要退学。他也是说:“我劝人说杀人是要堕地狱的,但若他不听,我也只有不管了。”∵

阿含经中有一个舍利弗的故事。舍利弗要发大心,他一发心,帝释天知道了,于是化身为一个穷小子在路边儿哭。舍利弗一见就问他哭什么,帝释天化现的穷小子说:我老娘病了,医生开了一副药,其中有一味药,是要修行人的一只眼睛,可是没有哪个愿意布施的。舍利弗就说,那好吧,你把我的眼睛拿去做药好了。舍利弗顺手就把自己的左眼挖了出来。穷小子一见,嚷道:错了,错了,医生说得要右眼才行,左眼不能做药。舍利弗说:算了,好人做到底,要送佛就送到西天,我把右眼也给你了。穷小子拿到眼睛后一嗅,骂开了:你算什么修行人,你的眼睛是臭的,臭眼怎么能拿去让我娘吃呢?舍利弗就说:算了,算了,发心可真不容易,我死了这条儿心吧~~这时帝释天赶紧现了原身:舍利弗呀,你千万别退心,刚才我是在试探你而已。∵

大家看,发心度众生可真不容易,都是一遇见困难就退心了,按戒律来说,退失菩提心才是犯佛教根本大戒的。∵

世亲呢,虽然外人都不相信他,还一个一个地给他出难题,可他仍然没有退心。我们再往下看真要被他的精神感动了,世亲可真是诲人不倦(这才符合《瑜伽师地论》中的善友八因之“无疲厌”),前说说,后说说,左说说,右说说,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儿。再往后边来,世亲的态度也变了,象个老婆婆似的,反反复复,啰里啰嗦,口气也不象开始那样咄咄逼人了。∵

世亲说:你们不相信我说的,也没有关系,咱退一步来说,假如说外境真的如你们所说,是实有的,那么请问,它的体是一呢,还是多?在电脑游戏中,有一个挖地雷的游戏,会玩儿吧?哎~~当在一个地方到了死路,无法再走时,怎么办?只有另寻突破口。世亲这个问题就是新找的突破口。他解释了半天,外人却问他,你世亲怎么知道的?这就已经不是讲道理的事儿了,这是修证的境界问题。世亲也只能另换一个突破口了,这是唯一的法子。往下看大家会发现,世亲确实是高人,看似随口问出来的问题其实很有杀伤力。∵

接着呢,各个外道都站出来发了言,讲了自己的观点。第一个站起来说话的是谁呢,是胜论派的代表。这胜论派是古印度很有名的哲学派别。当时呢,有六大学派,佛教称他们为六师外道。这胜论派就是六师外道之一。胜论派说其体为一。∵

在这里,我们先来简单说一下胜论派的主要思想。∵

胜论派所依据的经典是《胜论经》,这《胜论经》是一个叫做迦那陀的人做的,迦那陀又称鸺鹠仙人。他在这本书中把世间万有分为六大类,称为“六句义”。迦那陀说这六句义就含括了一切。∵

1、实。所谓实呢,就是一个事物的本体。包括地、水、火、风、空、时、方、我、意等。∵

2、德。德就是事物的属性。包括色、味、香、触、数、量、别体、合、离、彼体、此体、觉、乐、苦、欲、嗔、勤勇、重(读做zhong)体、液体、润、行、法、非法、声。∵

3、业。即动作,就是事物的造作、活动。包括取、舍、屈、伸、行等。注意,这个“行”是动作,比如走路;在前边第二“德”里的“行”是属性,是人有走路的能力、属性,不能走路那不叫人,叫尸体,至少不叫正常人。这两个“行”是不同的。∵

4、有。有时称“大有”。是指实、德、业存在所依的原理。∵

5、同异。这个词包含两个意思,一个是同,一个是异。所谓同是指事物相同的属性,而异是指事物不同的属性。∵

6、和合。指事物的本体与它的属性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

这就是六句义。后来呢,胜论派中出了一个人,叫做五顶,他在六句义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四句。∵

1、俱分。什么叫俱分呢,就是一法有同与异两面,看给谁比。比如我刚晓与大家比,我们都是人,这就是同,但若我刚晓与那位女士带的宠物小狗比,这就不同了,就是异。你们简单地记作“亦同亦异”就行了。∵

2、有能。有能就是有可能。这件事儿有可能办成。∵

3、无能。不可能。都说缘木求鱼不可能,我倒不相信。比如说一个人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苹果树上晾了几条咸鱼,我去把它偷出来,这不是缘木求鱼吗?爬到树上去捉鱼就是缘木求鱼呀~~但胜论派说的“无能”不是指这个,不准死钻牛角尖儿。∵

4、无说。这件事儿根本不存在,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这样就成了十句义。∵

现在咱们不说其他的,咱只说事物的本体——实。胜论派列出的“实”有九法,其中地、水、火、风这四个呢,尤其特殊,特殊到哪儿了?特殊到三千大千世界都是由地、水、火、风组成的。胜论派怎么看待这个世界呢?我给大家稍微扯一下。∵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世界呢,是比较大的,我们把大的世界往小处分,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这样一直往下分,分到小得不能再小、无法再分的时候,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极微。也有人叫它做分色,也有人叫它做细色,这都没关系。因为整个世界很复杂,那么分出来的极微也不相同。极微有四种,就是地、水、火、风。∵

问:佛教不是也说地、水、火、风吗?∵

佛教说的地、水、火、风与胜论派不太一样。佛教说的地是指事物的坚性,水指事物的湿性,火指事物的暖性,风指事物的动性。那么佛教说任何事物,从宏观的三千大千世界,到微观的小东西,都具备坚性、湿性、暖性、动性。地、水、火、风既是性质,那么它们就是抽象的。而胜论派却说这地、水、火、风是实在的,这是不同的地方。∵

胜论派接着往下说了:地、水、火、风这四种极微,一般都称四大极微。这四大极微有个特性,其体常住,永不毁坏,常住世间,不生不灭。当世界毁坏时,这四大极微也不毁坏,只是散布虚空而已。∵

世界毁坏的本质,其实只是极微散开了而已,那么世界形成时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虚空中间有无数的极微,我们只取其中的四个吧,这样简单些。对这四个极微我们分别表示为A、B、C、D。在形成世界时,A、B两个极微结合,我们把A、B这两个极微称为父母极微,或者A称父B称母,也或者A称母B称父,这关系不大,怎么着都行。A、B两个极微结合,生出一个子微。因为A、B称为父母,当然生出来的是子了。在A、B两个极微结合时,C、D两个极微也结合,我们把C、D两个极微也称为父母,或者C称父D称母,也或者C称母D称父,C、D两个极微结合也是生一子微。A、B极微所生出的子微,其量为三个极微。C、D两个极微所生的子微,其量也是三个极微。然后呢,A、B结合所生的子微与C、D结合所生的子微再结合,成为第三代子微,这第三代子微的量呢是七个极微。然后再辗转结合,到第四代时,其量就成了十五个极微……到第N代时,三千大千世界就形成了。当然,我是说最初是A与B结合,C与D结合,其实,也可以是A与C结合,也可能是A与D结合……不见得非得是A与B结合,C与D结合才行,怎么结合都能说得通,当然得有可结合性,有结合的缘。∵

问:这儿我不明白,父母极微生成子极微,为什么量是三个极微呢?一个一个合起来应该是两个极微才对呀?∵

这就象一个家庭,本来是两个互不相干的男女,结婚就组成一个家庭,一父一母生了个孩子,家里不就有三个人了吗?一加一在这儿等于三。∵

问:一父一母可以生好多孩子呀,为什么等于三?∵

一对夫妻一个孩儿,生多了罚款!违犯计划生育政策。只能一加一等于三。∵

胜论派的代表说,三千大千世界既然是由最初的极微辗转结合而生,那么其量就等于父母的量。这个呢,并不难理解,比如我手里的这支粉笔,它是由一个一个的极微构成的,如果没有一个一个的极微,哪里会有这支粉笔呢?当然,现在人不说一个一个的极微而说一个一个的石膏分子(CaSO4·2H2O)了。∵

世亲就问这胜论派的代表:粉笔是由一个一个的极微构成的,那么,粉笔是不是可以离开一个一个的极微而单独存在呢?∵

胜论派的代表不屑地说:这还用问呀?当然不能了!若离开了一个一个的极微,我们去哪儿找这支粉笔呢?∵

世亲说:对呀,极微既然很多,那么极微所组成的粉笔纸张、桌椅板凳、山河大地乃至于三千大千世界,你却说其体是一,这不合道理呀?∵

关于世亲与胜论派代表的这段儿讨论,在《唯识二十论》中,其实只有一句话,“且彼外境理应非一,有分色体,异诸分色。”窥基法师在《述记》中倒是讲了不少,可是呢,《述记》实在太麻烦了,本来看《唯识二十论》倒还稍微有点儿明白,《述记》是解释《唯识二十论》的,可再看《述记》反而越看越不明白了。∵

演培法师在解释这儿时是这么说的,他说:粉笔是由一个个的极微构成的,但极微是不可见的,如果说粉笔的体是一的话,那么粉笔就不可见,然而咱们大家都可以看见我手里有一支粉笔,那么,你胜论派的说法就不成立。∵

这儿呢,若有人感兴趣的话就看一下因明,若懂了因明,这就很好理解。演培法师的意思是说,你胜论派的代表就犯了现量相违的过失。∵

胜论派赶紧说:粉笔虽然是由极微构成的,但粉笔与极微不一样。极微太微小了,所以看不见,可粉笔确实是能够看见的,我从来没说过粉笔看不见这话,这话是你演培法师强加到我胜论派头上的。∵

演培法师说:这不是我强加到你头上的,这是我从你的理论中推导出来的。你胜论派说地、水、火、风四大极微是属于六(十)句义中“实”的,体又是一,从这儿就可以推导出粉笔不可见的结论。∵

李润生先生在《唯识二十论导读》中还列了一个三支比量论式——∵

宗:汝三千界有分色非一。∵

因:许其体即众多父母极微的分色故。∵

喻:如汝众多父母极微分色。∵

还有一些说法,但都没什么新意,几乎都是抄窥基法师的,比如王恩洋的《二十唯识论疏》等,还有时三的《唯识二十论颂释》,时三就是郭朋,很有名的一个佛学家,他本来也是一个和尚。这些我们就不说了。那么世亲与胜论派的讨论我们就说到这儿。下边儿是与古萨婆多部的讨论。∵

这古婆多部的观点儿与胜论派不太一样。我们来听听古萨婆多部的代表是怎么说的。∵

古萨婆多部又叫古有部、旧有部。∵

古萨婆多部的代表说:外境的体性不是一,而是多。为什么呢?比如说眼睛要看东西,看书,那么就必须有书我才能看,若无书我看什么?若说精神病的幻视、念佛人念得看见佛菩萨,这都不算,这是虚幻的。有人说他真的看到了佛,真佛。我曾经给大家讲过,西北某地在打佛七时,居士们都看见有一尊小佛从佛殿中的大佛像左耳朵出来,在脑袋上绕一圈,又从右耳朵进去,如此好几分钟。还有人在佛像开光时,真的看见天上下莲花,他们信誓旦旦,还在佛教刊物上发文章。我告诉大家,这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儿,那绝不是真佛,佛是“觉悟”,觉悟本就是抽象的,是一个境界。看见则完全是皇帝的新装。眼、耳、鼻、舌、身各识要起现行,各有几个条件。眼识须九缘,条件根本就不够么~~“五识同依净色根,九缘八七好相邻。”这是《八识规矩颂》中的原话。这是你心绪出了毛病,或者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那么看到佛是怎么回事儿呢?月亮只有一个,但“千江有水千江月”,你所看到的月亮都是影子。菩萨的千百亿化身也是这道理。说月亮呢,我们还说有个月亮,说佛呢,两千年前有个释迦牟尼。∵

问:那么有极乐世界吗?∵

糊涂虫,怎么还问这问题?你说有没有娑婆世界?∵

问:有。∵

那么极乐世界也有!接着说《二十颂》。∵

必须是真有这东西我才能看。用更规范、更严谨的话说,就是“眼等诸识,唯缘实法,不缘假法”。这儿就出了一个问题。比如这张桌子,我们都知道,它是因缘和合,是假法,但为什么我能够看见这张桌子呢?∵

这个问题若让我回答,很简单,说桌子,我们都认为有桌子,咱不说桌子,说水中的月亮,绝不会有人说水中月是真的。当然,李白喝醉了认为长江中的月亮是真的,跳里边儿捞月亮,最后淹死在水里,这是另一回事儿。水中月都能看见,所以,不一定非真的东西才能看见。这古萨婆多部啰嗦的要死,他们这么解释:∵

桌子是由一个一个的极微构成的,极微是实法,而桌子是因缘和合,是假法,你看到的其实不是桌子,而是极微。∵

我们很不理解,极微怎么能够看见呢?所谓极微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看不见摸不着的最小单位,怎么能看见呢?∵

古萨婆多部的代表说:不错,单个的极微你看不见,但极微堆在一起你就能看见了。我前边这张桌子,就是这极微堆成了桌子的形状而已,这儿极微在条件和合下,密度比较大,堆成了桌子的形状,你看到的就是桌子了。其实它并不是桌子,还是极微。因为只有实法才能为眼识所缘,桌子以外的空间,其实也有极微布满,只是因为它们密度不够大,所以你看不见。注意:在古萨婆多部看来,这张桌子并不存在,它只是极微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组成了这么一个形状,为了方便,我们把这个形状叫桌子,其实它的本质是极微。∵

故尔,我们看到的是极微而不是桌子,组成桌子的极微是一个一个的很多,所以桌子体性是多不是一。因为桌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所存在的只是一个一个的极微而已。同理,三千大千世界也是这样,故而我说,世界是多不是一。∵

世亲说,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极微是看不到的,能看到的就不是极微。一个极微是看不到的,但很多的极微堆起来,你看到了,你既然能看到了,那它还是极微吗?就不再是极微了呀~~你这推论到这儿就已经出问题了,下边还想证明世界的体性是多,根本是说不过去的。∵

窥基法师在《述记》中讲到这儿后,又加以发挥。他说:识要生起现行,须具四缘。1、亲因缘∵∵2、增上缘∵∵3、所缘缘∵∵还有一个叫什么呢?一时忘了。对,等无间缘。这里不说亲因缘与增上缘、等无间缘,只说所缘缘。这个所缘缘具备“所缘”及“缘”两义。所谓所缘,比如我要看这桌子,我就是能缘,桌子就是所缘。用规范的话说,“所缘”就是“指在能缘识上,可以带彼境而起的法。”这句话比较板。“缘”是指“实法”,它可以助识生起现行。陈那论师《观所缘缘论》中的原话是:有实体令能缘识托彼而生。比如咱刚才所举的“我看这桌子”,这桌子的本体就是“缘”,它是实法,而我看到的这桌子就是“所缘”。∵

若按你古萨婆多部所说的,世界是多,我看到的只是极微。极微倒是实法了,但它只是“缘”,而“所缘”呢?你说桌子是没有的,那么就缺乏“所缘”。你说我看到的桌子只是众多的极微而已,那么,心法要起现行得具备四缘,其中这所缘缘就没有具备——它只有“缘”义而没有“所缘”之义。四缘缺一缘,心法就不能够生起现行,也就是说你看不到这桌子才对。然而你现在看到这张桌子了呀,可见你古萨婆多部的说法是不对的。∵

第三个站起来的是经量部的代表。∵

经量部的代表是这样说的:外境的体性既不是一,也不是多,而是和合。接着经量部的代表就用他们的“和合说”来解释我们看见桌子这回事儿。经量部的代表这么说:极微呢,五识是不能看、听、嗅、尝、触的,但阿耨色以上的粗色,便为五识所缘了,而且极微虽然不能为五识所缘,但可以为意识所缘。∵

一个阿耨色是七个极微。∵

世亲这么说:不行,你这说法不通。心识要起现行需具四缘,其他三缘就不说了,我们说这所缘缘。按你们所说,必须是真法才行,才可以为五识所缘,但当七个极微和合成阿耨色时,因为一个阿耨色是七个极微和起来的,那么,“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就没有自性了。这时候呢,虽然眼可以看见它,但它只有所缘缘的“所缘”之义而没有“缘”义,这样所缘缘不具备,心识起现行所需的四缘就缺一缘,缘不具怎么能起现行呢~~现在可我们确实是看见桌子了,也就是说实际上四缘是具备的,那么这样呢,只能说是你经量部的解释出了问题,你的观点出了问题。那么和合说就不能成立。∵

方伦举了个砖墙的例子,以比较古萨婆多部观点与经量部观点的不同。他说,古萨婆多部站在墙前,主张我们看不到墙,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一块儿一块儿的砖而已。经量部站在墙前,主张墙虽然不是真的,但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墙,因为砖太小了,砖我们是看不到的。世亲把他们的观点都破斥了。∵

最后是新萨婆多部的代表。新萨婆多部又叫顺正理派。∵

看到这儿,我们真为世亲的精神所感动。外人为了辩倒世亲,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展开车轮战法,而世亲却是单枪匹马,为了世尊的教法,不惜一切代价。那时的辩论可不是轻松的,那是提着脑袋在玩儿命呀。辩输了就要砍脑袋的。我真恨不得退回一千多年,去帮帮世亲,但又怕自己能耐不够,反而给世亲添乱子。∵

新萨婆多部的代表说:外境的体性既不是一,也不是多,又不是和合,而是和集。∵

什么叫和集呢?它与前边儿经量部说的和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和合就象化学反应,两种东西一搅,变成了新的东西,按我们的说法就是失去自体,compound;和集呢,是物理变化,树集在一起就是林子,不失自体地联合就是和集,mixture。∵

接着新萨婆多部的代表就用他们的“和集说”来解释看见桌子这回事儿。新萨婆多部的代表说:极微确实是有实体的,它不但可以被意识所缘,而且是眼等五识的所缘境。为什么呢?因为当极微堆在一起时,就产生色、声、香、味等法。这些法各有众多的极微相,其中一分是眼等五识的现量境。比如大山,很多极微和集成大山时,相资各有山等所知相。它们有山的相状,本来极微里边就含有山的相状,不过极微太小了,你看不见,现在堆在一起,你看到了而已。∵

新萨婆多部的代表这话在我们现在人听来特别别扭,我举个例子来说。∵

比如工人下岗这件事儿。一个工人下岗了,国家是看不到的。两个工人下岗了,国家也是不理的。但当有一亿工人下岗时,国家就看见了。一个人下岗与一亿人下岗,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没活儿干了,但量变了。一个下岗工人就象一个极微,一个工人下岗就是他没活儿干,他要在街上转着找工作,这就象一个极微本来就有桌子相。一个工人下岗,***不管,一个极微放这儿,我看不见。两个工人下岗,仍然是没活儿干,他们在街上转着找工作,这本质没变,***仍然不管。两个极微,还照样有桌子相,但我仍然看不见……一亿个工人下岗,本质仍然是没活儿干,他们在街上转着找工作,这时***就不能不管了,这已经成了社会问题。同理,很多的极微集在一起,仍然还有桌子相,我就看见了。哲学上讲量变引起质变,新萨婆多部是量变质不变,观察者变。∵

极微就是这样,一个极微本来就有大山相、桌子相,两个极微也是,但你看不见,当有很多极微放在一起时,你就看到了它的大山相。因为这大山相本来极微就有,所以极微可以为五识所缘。∵

世亲怎么说呢?他说:不行,你这解释于理还是不通。一个极微,有大山相,但是我们看不见,既然看不见,那么就是只有所缘的“缘”义而没有“所缘”义,则所缘缘不能成立,四缘缺一,识不能现行。然而我们现在看见桌子了,就一定是具备所缘缘。可见你新萨婆多部的和集说是有毛病的。∵

关于极微的和集,在《成唯识论》中是这么破的,我介绍一下。它是分成这么几点儿来说。∵

1、极微在和集位和未和集位是没有区别的,凭什么说在未和集位的极微不能作所缘呢?而和集之后就能作所缘了呢?这于理不通。因为极微的体性没有变,若是能缘,和集位和未和集位都应该能缘,要是不能缘,和集位和未和集位都应该不能缘。∵

2、如果说极微堆起来就成了所缘,那么一个瓶子和一只碗,如果这两个的极微的数量是相等的,而我们的识缘的就是极微的行相的话,那这两个东西在我们识上的行相应该是一样的,而不应该在识上显现出不同的行相,因为在极微上找不到这种差别。但实际情况确不是这样。∵

3、小乘对世亲的第二个原因补救道,瓶子和碗的极微数量虽然相等,但它们的排列方式不同,叫做“行伍有别”。比如都是十个极微,横着排、竖着排、拐弯排的形状自然不一样。《成唯识论》里对此的驳难是,极微的排列方式不一样,它们相互观待、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就不一样了,既然关系不一样,必然对极微本身造成影响,所以极微本身也会发生变化,这样极微就不是一种常一不变的东西了,因为它们的排列发生变化了。比如说石墨和金刚石,都是碳分子组成的,但为什么一个这么软、一个这么硬呢?就是因为分子结构不同,就是说碳分子都是一样的,就因为分子排列的不同,就造成了粗色性质的变化。所以说如果分子结构不同,必须分子之间的相互作用力也不同,不同的作用力必然影响到分子本身,所以分子不会一点儿不变,所以就不能作为极微存在了,因为违反了极微(常一不变的)定义这就不是极微了。这叫“微相失本”,就是极微失去它本来的应该是极微的相状了。∵

4、极微的行相是细色,它和桌子、椅子这种粗色是不同的。小乘现在说,缘极微的识,也产生粗色的行相,这两个行相不同。比如说,我缘的是极微,但我识上现起的行相呢,不是极微的行相,而是粗色的行相,这两个不同。安慧《三十论》里对此的批驳是,“识则异显现、境则异行相”,就是说识上起的相是一回事,而境的本相又是另一回事,这就是过失,因为识缘的是境,但起的不是境的行相,是不合道理的。你缘极微的识,和缘粗色的识是不同的,但这里你串了,互通了,你说你既是缘极微,又是缘粗色,缘极微的识又是缘粗色的识,到底是哪个?而实际上缘极微的识,和缘粗色的识本来是两码事,合不到一起的。∵

5、这是接着第四个说的。既然缘极微的识也是缘粗色的识,那我就可以说,我缘声的识也就是缘色识。本来眼识是看色的,听不见声音,如果行相互通的话,那就可以推导出眼识也应该能听声音了,耳识也能看了,这也构成了矛盾。本来我们是一识缘一境,如果一心缘遍的话,就成过失了。∵

再往下看,就很有意思了。胜论派的代表、古萨婆多部的代表、经量部的代表、新萨婆多部的代表他们与世亲讨论了半天,到这时世亲竟然嘻嘻一笑:极微不成故。就这么一句话,能把各派的代表气个半死:既然你根本不承认极微,你怎么不早些说呢?世亲说:我是逗你们玩儿的,拿你们开心。∵

这就是世亲玩的花招儿:你们既然恁些(河南方言,多的意思)人,恁些人对我一个,那么我只能想法子扰乱你们的心了,我只有先使你们心浮气躁,那么我才有赢的可能。∵

辩论有个规则。比如说关于某个问题,甲、乙两人观点不同,要做公开辩论,辩论不能乱来,有一定的规则。这就象我们现在要搞体育比赛,踢足球,你一定得遵守球场上的规矩,你不遵守规矩,那么就要惩罚你,对这个违犯规则的球员禁赛一年。现在世亲与胜论派的代表、古萨婆多部的代表、经量部的代表、新萨婆多部的代表辩论,双方都得遵守一个规则,什么规则呢?所立之宗的前陈、后陈必须立敌双方共许极成。现在他们立论的基础——极微,人家世亲根本不承认,他们说什么都白说。心理战术世亲真用绝了!∵

这个颂语到现在就说完了,下面大家还是记几句话:∵

胜论派说外境的体性是一,古萨婆多部说外境的体性是多,经量部说外境是极微和合的,新萨婆多部说外境是和集的,所有这些观点统统不对,因为极微根本就不存在。∵

你世亲说极微根本不存在,你不能凭空胡说,你说极微不存在,总得有理由,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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