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红楼梦中林妹妹的陈晓旭居士之死,因其“患病——出家——死亡”这一过程的特殊性,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有人为她惋惜,有人为她歌唱,有人为她祝福,有人为她哀伤,也有人去挖一些所谓的花边新闻,搅乱一池春水。我倒以为,“林妹妹”之死,我们不仅仅应该反思“明星的生活压力”、“富翁的死亡威胁”、“国民的慈善意识”、“逝者的尊严”等,最重要的,是佛教数千年来的临终关怀理念,已经浮出水面,应该受到大家的重视。

所谓“临终关怀”,是对人的生命的深层关怀,是对生命尊严的最深切的关注。生命的尊严包括生老病死,死亡,是每个生命每个人的尊严。我们即要关心肉体也关怀心灵,用一种有组织的特殊的照顾和服务,减轻病人肉体的痛苦,同时帮助正确认识死亡,减少对死的恐惧和不安,使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感受到充满人性温情的气氛,安详、自然、尊严地离开人世。

现在公认的世界上第一所临终关怀医院——圣克里斯多弗临终关怀医院是英国的桑达斯大夫于1967年创办的。在世界范围内,临终关怀作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存在只有二三十年的时间。而佛教,却在默默无闻地做着这件事,在数千年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佛教精于反省生命,对生死哲学的研究,达到了非常精细的程度。关于死亡,佛教认为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是每个生命之必需。而生死,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这样就形成了生命的轮回链——而牵引此世彼世生命的,是遵循因果法规的如影随形的无尽“业力”。

在辩证的思维过程中,我们会惊喜地发现,死亡并不可怕,就像冬天的雪,夏天的雨一般的自然。在三世因果的观察中,有的时候,逝去并不一定可悲,当然也不值得可喜。在永恒的生命中,我们就有了奉献生命,精进修持,成就清静无染的佛果的必要。

佛教从不要求人们逃避现实,逃避死亡,而是遵从自然规律,把握生命的机遇,在人生最后的时光,取得突破性的超越与升华——这是佛教临终关怀的精髓。佛教将生命的中间阶段称之为“中阴身”,并以《***度亡经》解析死亡过程和借助死亡的规律最为精彩,书中认为,通过认识死亡,即死亡哲学的认知,把握中阴阶段的特殊性,从而达到精神的升华。所以,佛教徒几乎都认同临终关怀的理念,要死的时候,请师父说法,临终时,请大家助念,死后,如法举行超度仪式。一切都循规蹈矩,自然而然。

而我们现代社会对“死亡”很是避讳非常迷信,一说“四”、“星期五”就不吉利,一看到死人就说倒楣,一见到坟地就感到害怕。人们怕死,拼命迷信地吃一点也不管用的“补药”以“强身”,甚至想把“气”固化在臭皮囊的某个位置以“延寿”,但死亡还是一天天逼近,我们不得不面临死亡。

一旦生病,我们就要求医生开“最贵最好”的药,希望这些可以挽救自己的生命。作为临床医学毕业的我,可以老老实实地说,对症的药才是好药,而药物在我们身体里的化学作用,不会因为钱花得多就有更好的效果。面对死亡,我们不甘心,我们病急乱投医,企图延长哪怕是一天的寿命——其实这是一种很可悲的观念,最终导致病人及家人产生更大的痛苦。

假如陈晓旭居士在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后(乳腺癌晚期骨转移),凭着她的经济实力,马上飞赴世界各地寻求治疗,找世界最好的医师,用世界上已知最贵的药,接受手术治疗和放疗、化疗,后果如何?凭我所知的医学常识,可能多活几个月到一年二年是可以达到的!

我们可以想像一下:病人痛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身上插满了管子,虽然有特级护理,可能身上也有溃烂之患;接受大面积多次手术,气息淹淹;化疗放疗使全身消瘦,牙齿松动,头发掉光;每日强行喂食大量药物,还要治疗因手术化疗等并发症带来的病痛等。为凑集昂贵的医药费,全家人乃至朋友四处奔波借款;公司因等待老总的医疗,很快陷于绝境;家人债务缠身,在万般无奈之时,卖房子卖车子,砸锅卖铁,累死累活,身心憔悴。

反正,许多病就是你用尽千般计,也是治不好的——医疗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不会在每个病人身上出现。最终的结局,是人财两空!人空,家人的痛苦与过度劳累,就不一定仅仅是病人;财空,公司没了,房子车子没了,还给父母亲人欠下巨额债务。如果这一切,换来一条活生生的命也罢了。

所以佛教就强调临终关怀。唐代佛教盛行,王维居士的弟弟王缙,身为当朝宰官,在临终时,要求僧人给予心灵的关怀,并剃度,穿上僧服才断气;同为唐朝的宰相杜鸿渐,要求死了也要穿上僧衣,以满他未竟的心愿。“林妹妹”也是好样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实现了她久违的梦想。我认为,这是《红楼梦》的另一种结局。让生命中的死亡也是浪漫的,试问世人,几人能如此洒脱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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