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入诗分外香

重阳赏菊，千古雅趣。

中国有梅、兰、莲、菊四大名花。菊虽名列四大名花之末，其实则当立四大名花之首。何也？窃以为，菊有诸多之最，一为花色品种之多，二为品花人之众，三为咏赞诗词之繁，四为花的品格之高，实为另三花难以相比的。

历代咏菊的诗词，真可谓浩如烟海。而凡事都有个开头，有个极致，于是，那在某方面开先河的，或写的最为极致的，则会给人印象特深。

最早咏菊的文人，当数屈原。在屈子笔下，菊花是一个高尚品德的意象，曾在他的多篇诗中出现，用以表达坚守正直、高尚品德的情怀。但在屈原诗中，菊花的地位并不很突出。屈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兰花，其次是荷花。菊花只出现在几首诗中，并且多是作为兰花的点缀来出现的。如《离骚》中“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惜诵》中“捣木兰以矫蕙兮，盘申椒以为粮，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礼魂》中“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在《少司命》中，更是对兰反复铺陈，极力描写、渲染。可见，在屈原心中，兰花才是百花的仙子，是至高无上的。

最早把菊花置于百花之上，作为最高品德的意像的，当然是陶渊明了。他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已成千古绝唱。然而，陶渊明咏菊的诗其实并不多，也就是《饮酒·一》《归去来辞》那几首中，各有那么一两句。宋人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说：“晋陶渊明独爱菊。”不知何据？我倒觉得，陶渊明更爱柳，曾撰文《五柳先生传》，自号“五柳先生”。

陶渊明爱菊，只看重其耐寒、坚贞不屈的一面。而菊花品格远不止耐寒与坚贞，它还有很强的繁衍能力，亲和能力，甚至还很王气、霸气。论花的品种之多，色泽之艳，花期之长，都是百花中最出色的，梅、兰、莲都难以望其项背。

最先看到菊花的王气、霸气的，并把它作为王者的意像来题咏的，当数唐代的黄巢。在小学时读过黄巢的咏菊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在这里，九月黄菊竟然是一位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将军，一位君王！黄巢爱菊，是从政治斗争的角度来欣赏菊花的品性的。作为一个从秀才到义军领袖的人，作诗不多，咏菊诗自然更少。

真正从文学艺术的角度赏菊、写菊的，写菊写得最全面、最细致、最生动、最感人的，恐怕还是数宋代女杰李清照。别的不说，单一首《醉花阴》，就把菊花写到了极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盏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里，作者将菊花的形态与人的情态合二为一，一个愁美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刻画得如此生动传神，惟妙惟肖。此意像虽承自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然由于比之陶诗意境更具体，情感更深厚，故也与陶诗一样成为千古绝唱。

如果说，这首词只写出菊花的一种情态，是个孤独伤感的意境，那么，她的另一首词《多丽》（有些版本题作《咏白菊》、《兰菊》）则写出了菊花的群英会萃，各种各样的菊花竞现其中，并写得极其热烈，极其细腻传神，栩栩如生。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酴醚。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秋凝，汉皋解佩。似酒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这里，姿态上，有似婷婷玉立，弱不禁风的瘦美人的单枝独立的瘦小菊花，有如杨贵妃醉酒般的富丽堂皇的大丽菊，有花瓣细长如眉的“孙寿愁眉”，有久开仍风韵不减的的“徐娘傅粉∵”，有貌不出众，却“暗香盈袖”的“韩令偷香”。在情感上，有清淳端庄的，有如屈原、陶渊明。有善于歌舞，惯于迎合的，有如赵飞燕。有一脸轻愁，楚楚惹人怜的，有如汉宫中的班婕妤。朵朵菊花，有的立于清风徐来的明月下，有的抱肩于萧萧夜雨中，令观赏者不由自主地引起自身的感伤，浮想连翩。

古往今来，咏菊诗词中，还有谁比这写得更丰富，更细致，更传神，更生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