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文整体主义立场

整体主义(holism)首先是一种世界观。整体主义认为世界是一个整体,∵并由一定的秩序构成。整体与秩序是整体主义的两个基点。在表现形态上是一个整体,∵在运作机理上是一种秩序。

原始儒家认为物——身——社会(家、国、天下)是一个和谐、递进、统一的整体。《大学》的八目“格物、致知、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明原始儒家没有将个人放在社会之外,∵或者超越于社会之外。个体从外在的事物开始,∵通过内心的修养形成光明的道德,∵然后参与到社会进程之中。而这里国家还不具有极权的倾向,∵也就是说国家是被这些君子、明君去治理的,∵而不是用来驾驭人民、统治人民。齐、治、平都洋溢着强烈的主体气息。后来孟子还发挥,“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这种主体理想主义促发儒家人士有着强烈的入世精神。这种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不是为了一个小我,∵而是为了整个大我,∵虽然内容有些过时,∵但这种精神态度是具有永久意义的。《大学》体现着强烈的主体性。修身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我本身,∵自我本身不是孤立的,∵而是处在家庭、社会之中的,离开了这个环境就演变为极端的个人主义。当然,∵儒家的整体主义也被极端化而成为戕害人性的东西。但是,当今社会家庭解体导致人类的精神家园丧失也是整体主义缺失的一个表现。因此,∵今天呼吁家庭价值的重建正说明整体主义的积极意义。只有对家庭有归属感,∵才可能进一步对社会有归属感。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爱护体贴又如何救治社会?∵如何看待陌生人?∵因此,∵认识论、修养论和政治论在《大学》八目中是统一的。这就是原始儒家整体主义的表现。

《中庸》更具体地触及人与天的关系。如果说《大学》强调的是人与社会的整体主义立场的话,∵那么《中庸》强调的就是天人一体的整体主义立场。《中庸》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第一个为“天”,∵与《大学》旨趣殊为不同。这个句式特殊性在于,命的使动者是天,∵而率、修的使动者却没有出现。天是一个具有人格的至善者。古人对天的崇拜相当明显。钱穆在其最后的论文中认为,∵中国思想有益于人类的就是“天人合一”思想。他说:“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观,∵虽是我早年已屡次讲到,∵惟到最近始澈悟此一观念实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之归宿处。”《中庸》就深刻体现了这一点。

《中庸》里的诚更具有哲学本体论的内涵,∵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其意义颇为重大。通过诚,∵原始儒家将天(自诚明)与人(自明诚)连接起来。“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叁矣。”第一个性没有所指,相继谈了人性、物性。因此,第一个性就是天之性,就是至诚者,就是圣人。《中庸》认为,“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是人(特别是圣人)与天共同具有的一种性质。诚者对内要“成己”,∵对外“成物”。所以,性之德,∵即天所命的品德就是要“合外内之道”。在诚上,《中庸》认为还有第二等,就是“致曲”,就是次于圣人的君子等一般人,这些人是“自诚明”,是“修道”。但最终的目标都是达于至善、至诚。因此,《中庸》强调“至诚无息”,因其无息而得天、地、山、水之实。

由此可知,《中庸》里的天人秩序是以天为合法性的来源,以圣人(诚者、自诚明、至诚者)为主要体现,以君子等一般人为进身修养者而构成的。天人秩序中的核心是诚。诚的特点就是连接了己与物、内与外、天与人、品德本身和品德的修养过程,从而深刻体现了原始儒家注重过程性(或创造性)的整体主义。

整体主义不仅是过程性的,也是方向性的,即整体内在的方向是相互的,而非相对的。《中庸》云:“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作为一个整体必然有其内在的一致性,这个一致性就是“并育而不相害”。自然界的确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生物链,但在自然界中并没有哪一种动物是要消灭另一种动物的。也就是说,万物是一种并育关系,而不是一种相害关系,而并育关系就是一种生态关系。如果有一个物种居于最高位,去消灭另外的物种,这不是自然的关系。人来自于自然,作为万物的一员也不能相害于万物,这是儒家自然人文主义的体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侧重于现象,而“道并行而不相悖”则侧重于规律。道可以指道路,还可以指道理、规律、法则。就道路而言,任何一条道路都可以通行,无论是南是北,每条道路都有其目标,就此而言它们是并行的,也是不相冲突的。所以,古人说“天下殊途而同归”,不是说大家都走一样的道路,而是走不同的道路,但都达到至善、和谐的目标,达到国泰民安,这是一致的。一条道路并不是否定了另一条道路。同样,作为道理,生长的道理和衰亡的道理也是同时存在的,生长的道理也不是去否定衰亡的道理。规律都是同时起作用的,事物的发展变化不是一条道理规律在起作用。就当代而言,全球化的发展既有世界的元素进入中国,也有中国的元素进入世界,仅仅一方面那就不是道,而是霸权。因此,《中庸》并非否定矛盾,并非没有强调运动和变化。这种并育不害、并行不悖就鲜明体现了原始儒家的宽容精神、多元精神和整体精神。

∵整体主义除了空间性、结构性、过程性等特点外,还有就是预见性、先见性,即能够先行见到、先行感知。因此,《中庸》特别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这就是《中庸》社会整体主义视角和立场。第一点,“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第二点,“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第一点是预见性的,侧重预防和接受,第二点则侧重于如何改变即将发生的事情,从而让事态向良好的方向发展。第一点多少表现了原始儒家的消极态度,但第二点则更为积极。《中庸》预见机制深刻表达了儒家的忧患意识和整体意识,具有积极的当代意义。

∵原始儒家强调社会自身的整体性、社会与自然的整体性,以及它的观察事物推动事情发展的整体视角,这些都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整体主义不仅仅处理整体与部分、个体的关系,整体主义的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见微知着”,在于从动态的角度和关系的角度考察事物本身,尽管没有特别强调个体,但这种整体主义的价值立场,我认为是可取的。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原始儒家的整体主义立场是一种人文整体主义立场,强调人在社会中的主体参与性,强调人是价值的体现者,社会是以民和人为本的,人、物、事、天是统一和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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