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向往大时代和大成就的年轻人都喜欢把自己所处的时代视为转折年代,他们都喜欢引用查尔斯·狄更斯描写大革命之后法国的一句话——“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他们都喜欢用混乱来形容自己的年代,他们都渴望为这“混乱年代”理出脉络或者记录这“混乱年代”。

∵而用历史的眼光来看,真正经历混乱年代并且因为自己在混乱年代中的作为而被写入历史的年轻人却实在不多,更令人感慨的是,这个名单因为一些原因还会在某些时候遗漏掉一些人。在我看来,梁启超正是这样一位具备了众多伟大人物的素质而又在一定程度上被时代忽略了的人。

∵最早激发起我对梁启超的好奇心的,是在对《剑桥中国晚清史》和一些记载中国知识分子与中国命运的书籍的阅读过程中。在《剑桥中国晚清史》中,我才惊异地发现,以前我们仅仅用“改良派”三个字来描述的梁启超,在这段历史中名字出现的频率竟然比任何一位皇帝、权臣要高。∵∵

∵梁启超所处的年代是真正的混乱年代。在由梁启超的学生吴其昌所着的《梁启超传》中,梁这位早逝的学生用一章来写梁启超诞生之前的中国:这是一个为天灾人祸和内忧外患困扰的国度,似乎人人都甘心做一个老朽帝国的奴隶,平民以不谈国事为戒律,***呈现给后人的则是贪腐化无能,对外只希望妥协可以带来短暂和平,对内则盘算着同洋务运动后兴起的民营企业家争夺财富,而洋务运动的重地总理衙门在当时被人们称为“混蛋加三级”。

∵我们的历史课本在描述这段屈辱历史的时候,从来不会吝惜笔墨,这会使我任何进一步的讲述都显得多余。而吴其昌先生给予自己老师的高度评价,我想可能是我们在历史课本上所看不到的,他把梁启超对近代中国的贡献同孙中山相提并论,“他(梁启超)自己承认陈胜、吴广之功,而天下后世的公评,他的气魄、精神、声威,实在比陈胜、吴广要高出万倍”。

∵梁启超是一个完全符合我们对天才的定义的人物:六岁学完五经,九岁能够写千字文章,在古老中国,我相信这两件事情的难度同今天的小孩子学习9岁就精通外语的难度相差不大。而梁启超12岁中秀才、17岁中举人的壮举同我们今天惊为天人的中国哈佛少年相比似乎难度更大。中举时的主考官以为梁启超“国士无双”,竟然打破门第观念的束缚,把自己的堂妹许配给梁启超做妻子,这是古老中国表示对一个人的欣赏的最高礼遇。

∵戊戌变法令梁启超和他的老师康有为名扬天下。在当时的外国人眼中“梁启超是中国罕见的高洁志士,是热心策划北京***根本改造的士大夫”。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当时在中国逗留的伊藤博文对日本驻中国公使林权助说:“姓梁的这个青年是个非凡的家伙啊!真是个使人佩服的家伙……救他吧,而且让他逃到日本吧!到了日本我帮助他。梁这个青年对于中国是珍贵的灵魂啊!”此后这个年轻人在日本和欧美流亡期间,往往被当作中国新的政治和知识上的领袖来接待。当时梁启超26岁。

∵而梁启超在政治上的辉煌并不像教科书上记载的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而终结,或者和他的老师康有为一样成为明日黄花的人物。梁启超在日本的时候,和同样在日本流亡的孙中山交往频繁,据说,很多东南亚的华侨和日本重臣都是由梁启超介绍给孙中山的,可以想见,以孙中山当时的声望,自然无法同梁启超相比。而此时梁启超和康有为的分歧越来越大。尽管如此,梁启超顾及到康有为,没有给革命党人过多的支持。

∵梁启超的另外一次辉煌来自于他的一篇文章。袁世凯宣布称帝,此时的梁启超却已不是昔日的改良派,在欧美的游历和对西方各国历史的学习给他一种印象,称帝者必亡。于是长于雄文的梁启超写出一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袁世凯得到消息,派人给梁启超送来一张20万元银票,给梁启超的父亲祝寿,交换条件是这篇文章不得发表。梁启超将银票退回。

∵袁世凯再派人对梁启超说,梁先生也曾经在海外流亡十几年,其中的苦头不是不知道,何必再自寻苦吃?梁启超回答说,我这个人疲于奔命的逃亡经验已经很充足了,我宁肯选择逃亡也不愿意在污浊空气中生存。

∵梁启超在另外一次反帝运动,即反对张勋复辟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这一次也意味着他同改良派的彻底决裂。周善培规劝梁启超说:“事情有该自己做的,有该听别人做的。讨袁,革命党该做,我们也应当做;讨张复辟只该听革命党去做,不必我们去做。”而康有为则正站在复辟的一方。梁启超和康有为从此决裂,康有为当着梁启超学生的面痛骂梁启超“梁贼启超”,并且用古文中食父食母的怪兽来称呼梁启超。

∵至于梁启超在中国新闻事业上的地位,早有新闻学者将他同沃尔特·李普曼相比较。才气纵横自然不说,梁对中国文体的改革被认为是他的最伟大贡献之一,或许我们也可以把这称为表达方式的革命?周善培认为梁启超文气太盛反而是一件可惜的事情,写习惯了报纸文章,结果文章只追求打动人,“中国长久睡梦的人心被你一支笔惊醒了”,但是却没有其他精力写出真正大师级别的着作。

∵长久以来一直被我们认为属于保守派的梁启超的死,更是嘲笑我们对历史局限的判断能力。梁启超晚年进入协和医院看病,医生诊断的结果是一个肾溃烂,必须割掉。不幸的是现代医学可能发生的错误发生了,手术医生将梁启超健康的肾割掉反而留下溃烂的一个。于是“群情愤慨、舆论抨击,社会对于协和医院以及主治医生大表不满”,而梁启超因为担心这件事情会影响新的医学在中国的发展,竟然在病床上写文章为协和医院和医师辩护。最后,梁启超允诺在自己死后将脑部捐献给医院。

(《梁启超传》,吴其昌着,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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