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菩提意象探索

吴丽珊

摘要:受禅宗影响,宋代诗人文本当中出现了许多“菩提”意象。其蕴涵着宋代诗人对智慧、觉悟的强烈追求,并渴望超凡脱俗,心境明净,达到精神的愉悦。这反映了当时文人对宇宙天命的探索,对人性内心的自省。同时也对后世的文学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关键词:宋诗∵菩提∵禅宗

菩提,不仅仅是一种叶卵形、茎干黄白的绿色乔木,在宋诗当中,它更是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意象。菩提诗歌表达了当时文人渴望超凡脱俗,心境明净,倾向于内心自省的思想感情。宋朝建立后,结束了唐末以来藩镇割据和宦官乱政的现象。在中国历史上,宋朝算是经济政治文化教育比较兴盛的时代之一,随着一反五代后周的灭佛政策,统治者对佛教采取了保护、鼓励的措施。佛教所宣扬的“本心说”对当时文人的影响是十分深刻的。“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石传神。山僧自觉菩提长,心境都将付卧轮。”(苏轼《题过所画枯木竹石三首》)[1](作者注:下文所引用的宋朝诗歌皆出自此书),反映了诗人对本心的反省,对静谧心灵的追求。随着儒释道三家思想的有机融合,文人们的思想注重从外部转化为内心的修养。“菩提”也就成为了文人笔下常用的意象。

“菩提”一词是梵文Bodhi的音译,意为“觉”、“智”、“道”。[2]358许慎的《说文解字》里解释:“菩,艹也。”∵据资料记载,乔达摩·悉达多有一次在菩提树下静坐了七天七夜,大彻大悟,终成佛陀。因此菩提树被称为“觉树”,“道树”,是佛教四大圣树之一。而《修行本起经》对菩提树也有相关的记载:“其地平正,四望清净,生草柔软,甘泉盈流,花香茂洁,中有一树,高雅奇特,枝枝相次,叶叶相加,花色蓊郁,如天庄饰,天幡在树顶,是则为元吉,众树林中王。”∵[3]在历代诗人当中,第一次提到菩提意象的是先秦汉魏晋南北朝的梁武帝,他在《游钟山大爱敬寺诗》里写道:“梵住逾心虔。菩提圣种子。”《大唐西域记》卷八也有相关记载:“金刚座上菩提树者,即毕钵树也。昔弗在世,高数百尺,屡经残伐,犹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觉,因为之菩提树焉。茎干黄白,树叶青翠,冬夏不涸,光鲜无双。”∵[4]∵在唐朝,神秀作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5]20而慧能据此以另一个角度回了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6]22自那以后,“菩提”这一意象被众多文人使用,如白居易的“不论烦恼先须去,直到菩提亦拟忘。”。其中,这一意象被使用达到顶峰的时候是宋代。据不完全统计,在《全宋诗》里,共有110首关于“菩提”意象的诗歌,其中部分为僧人所作。在宋代文人诗中,“菩提”成为了对智慧、觉悟的象征。这也体现了诗人倾向于内心的自省。以下是《全宋诗》当中出现“菩提”诗句的部分统计:

通过此表,可以看出,“菩提”意象在宋代诗歌文本中所占比例是比较大的,其中的作用和影响不言而喻。菩提诗歌反映了当时诗人强调内心反省的自觉意识。从∵“菩萨清凉月,游於毕究空。∵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黄庭坚《澄心亭颂》)到北宋历史名人郑刚中的“我有菩提灯,常照虚室内。不用菩提叶,烦他巧装缀。”反映了诗人对宇宙生命中本性本心的探求。正如《禅门经》云:“于外相求,虽经劫数,中不能成;于内觉观,如一念倾,即证菩提。”

东汉初年,佛教传入中国,先后经历了隋唐的鼎盛繁荣时期,五代之后开始走向衰落。到了宋代,虽然佛教没有什么建树,但佛教思想的影响正渗透到社会各大基层。由于统治者的政治需要,晚唐五代曾受打击的各种佛教宗派重新兴盛起来,禅宗就是典型代表。禅宗始于南朝梁武帝普通七年(526年),历经北朝、隋、唐至北宋达到鼎盛。禅宗的传入对宋代文人有着深刻的影响。禅宗强调明心见性,有王维的诗歌所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与淡定。

公元960年,赵匡胤利用手中的职权发生了陈桥兵变,建立了宋王朝。宋代结束了之前的分裂的局面。国家经济保持繁荣发展,这也在很大程度上,为当时的文人耕耘心灵之地,强调本心生活提供了良好的文化氛围。宋代诗人对宇宙天命,彻悟途径,顿悟真理的探索相比以往朝代愈加深入。如“须知欲到菩提岸,好是常悬般若船。”(黄圭《太湖山》)就说明了诗人对到达智慧之岸的途径的领悟,他们有意识有目的地探寻智慧、觉悟之道;另外,一些诗人借菩提意象来表达仕途坎坷的失意、无人赏识的郁闷。∵“翰墨场中老伏波,菩提坊里病维摩。近人积水无鸥鹭,时有归牛浮鼻过。”(黄庭坚《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二)。本诗借用汉朝名将马援六十二岁还为国效力的典故来表达诗人有心效力却在菩提坊里养病的苦闷。诗人通过把自己的身世与马援对比,一方面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无奈,一方面又因为自己无法在仕途上建功立业而感到惨痛;当然,在社会群体当中,有失意的人,自然也就有得意的人。一些骚人墨客倾心于享受大自然的山山水水,林靖和的“梅妻鹤子”,谢灵运眼前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他们都充满无限情趣。“芦竹丛高荫石阑,菩提香远出林端。雁声忽断梧桐雨,草阁秋深倚暮寒。”(艾性夫《题龟峰僧阁》),菩提树的“花香茂洁”,竹林石头的一派生机,让人心旷神怡。舒岳祥在《金线草》里描写到“盈盈蜂蝶菩提叶,袅袅蜻蜓菡萏枝。”一片自然景象展现在眼前:菩提叶叶相加,花色蓊郁,招蜂引蝶,荷花盛情绽放,蜻蜓翩翩起舞…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通过描写美好的自然景色来抒发内心的多愁善感,从而达到精神愉悦的境界。

菩提意象在中国具有独特的审美意义。第一,菩提意象体现了宋代诗人倾向静心。北宗创始人吟出“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神秀《身是菩提树》),而南宗创始人则认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菩提本无树》)。这里探讨的其实是关于人如何到达彻底涅盘的境界。北宗主张渐悟观心,南宗主张顿悟随缘。虽然两者对成佛的途径不同,但都关乎静心。“久向人间脱俗缘,了无罣碍度年年。一尘不惹菩提树,四大俱空兜率天。”(杨公远《次文长老》)意思是说,世间万物都是虚无的,人本身是可以见性成佛,只是由于对外界的诱惑喧嚣无法抵挡,所以才到不了静谧的境界。菩提在这里蕴涵着人们神往的心灵境地,隐喻着人们只有摆脱了人世尘缘、无味低俗,才能到达所向往的地方。

第二,菩提意象体现了宋代诗人追求净心。禅宗提出“即烦恼而菩提”,这点是着重对惑的解答,其认为烦恼和智慧是一对既相互排斥又相互依存的矛盾。宋代诗人受禅宗思想影响的人有苏轼、黄庭坚等。其中“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黄庭坚《澄心亭颂》)正是体现了人只有一颗洁净的心,才能获得涅盘。诗人一生屡遭贬谪,这首诗中透露了他对世间外物虚无的看法,感喟人生来回折腾终究还是空无,不如忽略眼前所有的功名利禄、世俗恩怨,让自己的内心保持独立的纯净。

第三,菩提意象体现了宋代诗人强调敬心。禅宗所倡导的“心性论”最终体现在“悟”的过程。“水浸菩提坐,风传戒定香。藕根金锁骨,花面玉毫光。”(李石《扇子诗》)当诗人置身于智慧之中,微风吹来芳香,莲叶绿意盎然,不仅仅是观赏周围的植物,“醉翁之意不在酒”,省悟佛性、人性之道才是宋代文人真正所追求的。周裕锴先生在《宋代诗学通论》上提到:“宋人对诗的心理功能作了根本修正,以理性的控制取代了激情的宣泄,以智慧的愉悦取代了痴迷的痛苦。诗歌疏泄个人‘胸次’,使之‘释然’于怀的心理功能,是在‘中和’的状态下完成的,这是一种理性的化解,而非情绪的迸发。”∵[7]57-59∵宋代诗人对静心,净心,敬心,对宇宙天命,人的内心自省的思索并非偶然,综合论之,是由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一)宋代中叶,三教合一已成为一种时代思潮。三教合一的思想,使得宋代文人的文化性格与宋之前的相比大有不同,宋代的文人在积极入世的同时也乐观出世。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到“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正是倡导三教合一主张的代表人物。王水照提出评价:“从苏轼的思想面貌和艺术特点来看,任职期间(包括在朝和外任,30多年)以儒家思想为主导,追求豪健清雄的风格;贬居时期(10多年)则以佛老思想为主导,追求清旷简远的自然平淡的风格。”∵[8]413

(二)理学兴盛。从程朱理学到陆王心学,一直在强调内心的自省,人的灵魂的解脱。理学家们对宇宙人生的洞察和领悟,对人生真谛的探索,在天人之际与性命之间发现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僧人吟诗,诗人写禅,理学与禅学趋向于融合。张文利认为:“理学的繁盛局面对同时代的诗人必然产生一定的吸引力,引起他们关于和学习理学的兴趣和热情,理学家探讨道德义理的性理学说对诗人的诗歌创作观念也发生着影响。”∵[9]32

(三)重文轻武的国策。与唐代相比,在宋代,文人做官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从国家的角度来看,统治者对文人爱护有加,对文人均重视重用。朱熹还提出“文以载道”,并在宋代文坛上占据着统治的地位。得利于当时的环境氛围,宋代文人也比较重视精神方面的愉悦,把对安身立命之本的探索当作是精神生活的享受。

菩提意象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是深远的。范仲淹在《岳阳楼记》当中提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里强调的是不以外界的事物来扰乱自己的心思,而是以一种平和、乐观豁达的菩提心来面对纷扰;明清小说《西游记》,吴承恩在第一回的描写就出现了“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这里的“菩提祖师”是一个充满智慧、无所不能的世外神仙;在现当代作品中菩提精神也随处可见,如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道:“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地坛对于作者来说,就犹如菩提树对于释迦摩尼一样重要,在这个荒芜的地坛里,作者思考生死命题、人生哲学,他也不禁感慨“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世间嘈杂烦乱,要想拥有一片返璞归真的心灵净土,就要学会在菩提树下顿悟的本领,这就是菩提诗歌带给后世的启示。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文史知识编辑部.佛教与中国文化[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4]∵陈柏萍.论植物与藏族宗教信仰[J].***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5)

[5]、∵[6]∵张宏生,章利国.中国佛教百科全书·诗偈书画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7]∵周裕锴.宋代诗学通论[M].成都:巴蜀书社.1997.

[8]∵王水照.苏轼研究[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9]∵张文利.理禅融会与宋诗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出自:∵《青年文学家∵》∵2009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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