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及江西诗派之禅诗研究

韩国东国大学中文系·朴永焕

一、黄庭坚及江西诗派与禅

关于黄庭坚与禅宗的关系,读《五灯会元》就能深刻了解。其卷十七记载黄庭坚在晦堂祖心禅师指示下开悟,列为嗣法弟子的事情如下:

太史山谷居士黄庭坚,字鲁直。以般若夙习,虽膴仕澹如也……往依晦堂,乞指径捷处。堂曰:“只知仲尼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者。太史居常,如何理论?”公拟对。堂曰:“不是,不是。”公迷闷不已。一日恃堂山行次,时岩桂盛放,堂曰:“闻木犀花香么?”公曰:“闻。”堂曰:“吾无隐乎尔。”公释然,再拜之。[[1]]

祖心禅师借用儒家的“吾无隐乎尔”句,用以说明无所不在,当下即是的心性的禅家思维,黄庭坚赞扬祖心禅师是“法中龙象,末世人天正眼。”[[2]]可见,这些禅机问答,对黄庭坚的成长和领悟大有裨益。

宋代禅宗最繁荣的黄龙和杨歧两派产生于江西境内。黄庭坚的家乡修水附近到处都是南禅寺院[[3]]。浓厚的禅宗文化气氛,对黄庭坚的思想形成有相当程度的影响。从成长背景上看,他的祖母仙源君是虔诚的禅宗门徒,抚养他的舅舅李常也跟佛禅有密切关系[[4]]。正是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之下,他能“少喜学佛”[[5]]。据传他七岁时作诗[[6]]:“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垄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牧童》)此诗是七岁小儿所作,少年情感表露小了一些,有老成之气,但其中已经透露禅机。仁宗嘉佑五年(1060),他十六岁,又写了《溪上吟》诗:“在世崇名节,飘如赴烛蛾。及汝知悔时,万事蓬一藻窠。”[[7]]这首诗可见以佛禅的一切如梦、虚无的观念融于其中。后来他广交诗僧及禅师,除祖心禅师之外,还有死心悟新禅师、灵源惟清禅师、圆通法秀禅师等[[8]],他们都是不乏德性、才能、智慧、学识兼具者。黄庭坚与之相善,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其心灵深处,耳濡目染,薰染了浓厚的禅气。所以在他的诗文里随时可看到有关禅僧、寺院、佛像、佛事等方面的记述。加上他怀才不遇,官途上的挫折和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使他更深入于佛教禅宗堂奥。

元丰二年(1079)二月黄庭坚的再婚妻子谢氏不幸患病去世。中年连丧二妻的他,自是悲愤万分。七月发生乌台诗案,师友苏轼被捕下狱。黄庭坚因与苏轼有诗文来往,受到牵连,被授太和县令[[9]]。这两个事件给黄庭坚打击很大,他更加感觉到人生虚无,功名无成,心灰意懒。当时他出知太和,路过舒州时,游览了三祖山上的山谷寺,就以山谷道人作为别号,又赋诗云“富贵功名茧一盆,缲车头绪正纷纷。”(《绝句》)元丰六年(1083)冬天,黄庭坚移监德州德平镇,奔波在外20年,仍是一个县令的末职,与想建功立业的抱负相差甚远,人生坚艰难,让人感慨,他不能不把它的寄托与禅宗的说教相联系起来,在赴德平途中,经过扬州、泗州,往游泗州僧伽塔时他下定决心奉佛,戒酒色肉食,作发愿文[[10]]。到德平后,又进一步吸收佛老思想,以随遇而安、随缘自适自慰。“道人四十心如水,那得梦为蝴碟狂”(《古风次韵答初和甫二首》)、“短生忧不足,此道乐有余”(《放言》),无可奈何是他这一时期心情的写照。他只能像佛僧道长一样,心静如水,去摆脱了人生苦短的烦恼相逼。

元丰八年(1085)哲宗即位,至元佑三年(1088)之三年时间,是黄庭坚在官途上和生活上最愉快的时期。他与当代文人苏轼、苏辙、晁补之、张耒等亲友聚集在京师,经常游山玩水,唱和酬答。但好景不长,元佑四年(1089)三月,朝中党争又起,苏轼不得已请求外调知杭州。少了一个赋诗论文的好友,他自此寂寞寡欢,愁苦悲思,连诗文也无法写作,自称“某自去年(元佑四年)三月,已不作诗”(《与俞清老曹荀龙书》),又在《书老杜诗跋》说“老夫今年四十五,不复能作诗,他文亦懒下笔,欲学诗观老杜足矣”。次年(1090)二月,他的恩人、曾亲手抚养、教诲他的舅舅李常逝世,在精神上给他很大的打击。当悲痛还未完全消失之前,翌年(元佑六年,1091)六月十八日,他的母亲又去世,一连串的悲痛的事件,让他悟到了人生的盈虚,他寄居河南省陈留县东寺的净土院时才有了“庄周梦为蝴蝶,蝴蝶不知庄周。当处出生随意,急流水上不流”(《寂住阁》)的感叹。黄庭坚身处逆境,深感摆脱人生上的悲痛和遭贬官后精神上的苦闷和烦恼,只有去追求自我解脱,以乐观和旷达自处的心情来对待人生。他把这种精神境界经常表现在诗文中,特别是晚年贬谪黔南以后[[11]],不断地吟诵着自我解脱的诗篇。如《次韵杨明叔四首》说:“吉凶终我在,忧乐与生具。决定不是物,方名大丈夫。”“喜与嗔本同,嗔时喜自具。心随物作宰,人谓我非夫。”佛教禅宗所说的“一切唯心造”,不受外物累扰,深深地影响了他。使他始终能心怀豁达,即使连遭贬谪,也不惆怅,以佛禅之剑破烦恼之妄想。所以他在黔南、戎州有六年之久,心情依然放达。《次韵马荆州诗》中说:“六年绝域梦刀头,判得南还万事休”,看起来,真正达到了“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写真自赞》)的境地。

徽宗崇宁四年(1105)九月三十日,黄庭坚去世。不久一位年轻诗人吕本中(1084-1145)创作了一张《江西宗派图》,列黄庭坚为宗派之祖,其下列入二十五位诗人,江西诗派便由此得名。南宋胡仔说:

吕居仁近时以始得名,自言传衣江西,尝作《宗派图》,自豫章以降,列陈师道……合二十五人,以为法嗣。谓其源流,皆出豫章也[[12]]。

关于这个诗派的形成,今人孙昌武先生说:“可以从社会背景、作者群的阶级基础等多方面来考察,这里只是强调两点:一是思想上所受禅宗的影响与推动;二是黄庭坚所指示的方向有‘法’可循。而这两点又是有关联的”[[13]]。不仅他们在思想上受禅宗的影响,而且其诗派的最主要的特点是他们的诗学、禅学皆渊源于江西。江西诗派二十五位诗人中江西籍的有十多位[[14]]。这些诗人不仅与禅僧大德交往密切,而且在他们的创作活动中,从禅宗那里悟得不少法门。如韩驹、李彭、吕本中等人皆与提倡“看话禅”的大慧宗杲交往密切[[15]],其中韩驹又与灵源惟清法师有交谊,对他有“本色住山人”的评语[[16]]。刘克庄曾在《江西诗派—汪信民》中说:

紫微公(吕本中)尤推尊信民。其诗曰:“富贵空中业,文章木上瘿。要知真实地,惟有华严境。”盖吕氏家世本喜谈禅,而紫微与信民(汪革)尚禅学。[[17]]

谢逸也“有出世之才”、“闲居多从衲子游”[[18]]。吕本中说饶节、谢逸、汪革等人“不为世俗毫发污染,故后进之师也”[[19]]。吕本中又称晁冲之为“薄酒宁非道,寒灰却会禅。”(《同叔用宿子之家》)[[20]]江西三洪之一,黄庭坚的外甥洪朋着诗说:“诗家今独步。屈宋堪奴仆,曹刘在指挥。禅心元诣绝,世事更忘机……。”[[21]]陈师道在《别宝江主》诗中云:“暂息三支论,重参二祖禅。”方回解释此诗说:“天下博知,无过三支,今后山欲其舍博而就绚,弃讲而悟禅”[[22]]。任渊评他的诗说:“读后山诗,大似参曹洞禅”[[23]]由此了解陈师道自号后山居士之理由。又直接列入弃儒为僧的饶节以及祖可、善权等江西三僧。这些非常清楚地说明江西诗派诗人与禅宗有不可区分的关系。

江西派诗人经常以禅喻诗来说教作诗的途径。曾季狸曾说:“后山论诗说换骨,东胡(徐俯)论诗说中的,东莱(吕本中)论诗说诗法,子苍(韩驹)论诗说饱参。入处虽不同,然其实皆一关捩,要知非悟入不可。”(《艇斋诗话》)悟入的关键都是前人的作品,即韩驹说:“篇成不敢出,畏子诗眼大,唯当事深禅,诸方参作么。”(《次韵曾通判登拟岘台》)陈师道说:“世间公器毋多取,句里宗风却饱参。”(《答颜生》)谢过说:“要将余事付风骚,已悟玄机窥佛祖。”(《有怀觉范上人》)可见,这些都与黄庭坚在《次韵高子勉十首》诗歌中借用百丈禅师的公案来勉励高子勉追寻诗法不谋而同(详见于“以禅法入诗”),即都强调首先需要参究前人的作品,在酝酿胸中逐渐达到悟入的境界,才能写出好的作品。

禅宗对江西派诗人的思想与创作论有很大的影响,必然影响到他们诗歌创作上,对此南宋杨万里曾有了精辟的论述。他说:“要知诗客参江西,正似禅客参曹溪。不到南华与修水,于何传法更传衣。”[[24]]曹溪南华寺为六祖慧能传法的南宗禅祖庭,江西修水是黄庭坚的故乡,也是黄龙三关的着名禅师的住地,虽然这只是一个比喻,然却足见黄庭坚开创的江西诗派与禅宗不可区分的关系,以及黄庭坚在南宋诗坛的崇高地位。黄庭坚实际开创的江西诗派是北宋末期以后代表宋代诗坛的主要派别之一。

二、禅诗表现之层面

黄庭坚及江西诗派自觉地将禅宗的思维方式运用到文学创作构思中来,作诗多搀杂禅理禅趣,甚至取材于禅宗语录,这是与其为代表的宋诗异于唐诗的主要原因之一。今日我们归纳黄庭坚和江西诗人的诗作,将禅诗分为“以禅理入诗”、“以禅趣入诗”、“以禅典入诗”、“以禅法入诗”等四个层面论述。

1.以禅理入诗

所谓“以禅理入诗”,是指诗人倾心于禅宗,而意图以诗阐明禅理,表现为直接以禅理入诗的诗歌。此与禅师的示法诗有相近之处。有些人曾批评此类诗歌[[25]],但是他们的观点几乎都是站在“以情为本”的立场,自不免以美感与情境并重,带有排斥学问思想入诗的倾向。黄庭坚的有些禅诗,虽然表现禅理,但是具有生动形象之美。比如黄庭坚的《深明阁》诗,注入禅语禅理后变得非常生动,如:

象踏恒河彻底,日行阎浮被冥。若问深明宗旨,风花时度窗棂。

整个诗引用禅典来说明佛性真如的禅理。第一句引用《法华经义玄卷八下》[[26]],以象、马、兔三兽渡河来比喻菩萨、缘觉、声闻悟道的浅深,参禅须参透彻,深得其中奥旨,不可浅尝辄止,而且只有参深参透,才可成正果。第二句的“阎浮”为梵语,出于《华严经》[[27]],亦称“阎浮提”。本指印度之地,后来指弥勒佛的美好国土以及人间世界。诗人说像太阳于空中照亮人世间的黑暗,彻底修行参禅即是如此,悟道而能自心清净明朗。第三四句提出了佛释深明宗旨是什么?那就是像风吹鲜花落英,自由自在地飘于窗户前面。钱钟书先生评此诗云:“以生见巧”(《谈艺录》),其理由是诗人用佛典而如此得心应手,诗以“深明阁”为题,此三字,皆以比喻出之。以“象踏恒河”喻“深”,以“日行阎浮”喻“明”,以“风花度窗棂”喻“深明宗旨”。再看诗人三十七岁在虔州时所作的《题槐安阁并序》诗云:

曲阁深房古屋头,病僧枯几过春秋。垣衣蛛网蒙窗牖,万象纵横不系留。

白蚁战酣千里血,黄梁炊熟百年休。功成事遂人间事,欲梦槐安向此游。

这首诗作于元丰四年(1081),系诗人在江西太和县作官路过虔州时所作。根据此诗的序言,东禅僧人进文在寝室东边造了一个小阁,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诗人把他的小阁题名为“槐安阁”并写了这首诗。此“槐安”出于唐代李公佐作的《南柯太守传》,写淳于棼梦到槐安国,娶了公主,作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以后公主死,被遣归。梦醒,方知原来槐安国是庭前槐树下的蚁穴,人生不就是“南柯一梦”吗?

诗的开头四句描写进文在小阁中的生活和心态,特别点明了这个隐秘的小阁位于古老幽深的房屋尽头,其真实的目的是想说明小阁主人自甘淡泊。第五句用《南柯太守传》中打仗的故事来比喻世人在名利场中的斗争。第六句用唐代沈既济《枕中记》卢生做梦的故事来比喻世上一切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场百年之梦。最后两句的意思是在人间争名夺利与在槐安阁做梦并无差别。佛教《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是强调人生如梦。六祖慧能通过《金刚经》,悟道“一切万法不离自性”[[28]],因此禅宗非常重视《金刚经》。诗人在此意明到槐安阁做一个梦,就知道荣华富贵到底是什么了。可见,在此诗人通过佛禅与老庄思想而强调“人生如梦”道理。再看《送昌上座归成都》诗:

昭觉堂中有道人,龙吟虎啸随风云。雨花经席冷如铁,一滕日转十二轮。

宝胜蓬蒿荒小院,埋没醯罗三尺眼。个是江南五味禅,更往参寻莫担板。

这首诗是赠别诗。昌上座是禅僧。第三句“雨花”,世传梁朝高僧讲经,天雨宝花,缤纷而下;“轮”,指***,意佛之说法、如车轮辗转长转不停,佛法长住。前四句是诗人赞扬圆悟禅师深悟禅理,名重一方。最后一句中“担板”,∵就是“担板汉”,唐宋俗语,指不思上进之人。禅宗要求参禅者向上一路,直指本心。参禅者参透参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能明了无迹可求之妙义。故最后两句是诗人劝谏昌上座,你虽然已领略了江南五味禅,但还是要向圆悟禅师求证,这样才能禅悟真如,要不然真成了担板汉。此诗是强调“向上一路,直指本心”的禅理。

饶节是江西诗派的三僧之一。“政和间裂儒衣为释氏,名如壁。无何,朝廷建议以僧为德士,使加冠中”[[29]]。可知他本来是个读书士子,后来出家为僧,法号如壁,自号倚松道人。他的不少诗描写其居住环境的幽辟和生活心境的恬适,有闲适淡远、潇散洒脱的风格。南宋陆游称赞其诗为“近时僧中之冠”,称赞他在诗歌方面的造诣。饶节的《眠石》一诗反映其超尘脱俗的安闲自得心境的心态。

静中与世不相关,草木无情亦自闲。挽石枕头眠落叶,更无魂梦到人间。

诗开头抒写脱离尘世,斩断名利,忘怀世事,彻底超脱“烦恼障”,追求静寂渊深的境界的“与世不相关”的认识。第二句,诗人将草木人格化,赋予它与人同样的品格。这就不仅把草木写活了,而且更将人的“无情”和打破“情执”,安闲自在,不生憎爱的精神境界进一步突出起来了。第三句中诗人以石为枕,以落叶为床席,将自己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中,享有大自然的一切,自由自在地生活,做“与世不相关”的事情。末句说,不只醒着时,淡然忘世,在梦中也应完全脱离世事。由此可知,诗人不仅彻底地超尘脱俗,而且随遇而安,乐观旷达的精神境界充斥其间。

2.以禅典入诗

作为北宋诗坛的大家黄庭坚,学识广博,功力深厚,对禅宗经典与禅宗语言的深刻理解为人称道。他的不少诗歌具有以禅典、禅语入诗的倾向。关于这一点,历史上也有很多反对这种看法。如清沈德潜说:“诗贵有禅理禅趣,不贵有禅语。”清赵翼也批评苏轼诗歌说:“摹仿佛理,掉弄禅语”[[30]]。但禅宗的思维方式与禅典禅语提供给诗歌新的题材,而且能扩大诗歌的内容,增益了诗歌的素材和词汇是一个明显的事实,特别是如果能深通、又熟练地运用禅典、禅语的话,正如禅家所言,向上提撕一路,再透过一层,而不害诗歌的形象,岂不更好吗?请看黄庭坚的《题竹***轩》:

平生脊骨硬如铁,听风听雨随宜说。百尺竿头放步行,更向脚跟参一节。

竹***轩为僧人广慧道场,黄庭坚为之题诗。首句引用《传灯录》中的岩头禅师之话头[[31]],说明竹竿的坚硬。第二句“随宜”为随缘之意,出于《法华经·方便品》[[32]]。末二句仍引用《传灯录》中的长沙景岑禅师偈[[33]],说明竹子无拘无束,恣意增长。最后句意谓竹子向上生长,长势冲天,却又从根部旁生枝节。可见,诗人取“竹”字义,用佛禅之典,句句暗喻竹***其人,但却描写出一个有着铮铮傲骨的、自由自在的、刻苦修行的禅僧,这是善于创新的艺术形象。再看晁冲之的《僧舍小山三首》其一:

此老绝潇洒,久参曹洞禅。胸中有丘壑,左手取山川。

树小风声细,岩深日影圆。江湖不归客,相对一茫然。

晁冲之,字叔用,济州巨野人。他是晁补之的从弟,师从陈师道,也为江西诗派之一员。哲宗绍圣元年坐党籍,而倾向禅宗。此诗为隐居生活中所作,主要写僧舍之幽辟,抒发内心茫然失落之感。首句“此老”指一尊石佛像。“曹洞禅”即指洞山良价创建的“曹洞宗”。第四句描写佛像神态,他微微抬起左手,好象取山川之状。在此入禅典,就化用《维摩诘经·不思议品》[[34]],以喻石佛手眼之高。所以在前四句,将一尊石佛像描写得如此生动,流露出诗人对禅宗的钦仰之情,给人以严肃的感受。在五、六句中,转写僧舍所处的地理环境之幽辟静寂,脱离尘世的情况。末两句,诗人在赞礼僧舍小山,仰慕于曹洞禅法之同时,不禁对自己的人生之路,猛然生出略带悲哀的思想情怀。

又深通禅理的陈师道《别园澄禅师》诗:

法施老人卧不出,呼我取别行问疾。摩盘拭筋劝一饱,少待须臾莫苍猝。

早年着眼觑文字,万卷初无一言契。多生绮语未经忏,半世虚名足为累。

此去它来尚有缘,头童齿豁恐无年。殷勤三请久住世,弊恶可念未可捐。

平生准拟西行计,老着人间此何意。他生佛会见头陀,知是当年老居士。

这首诗是诗人与圆澄禅师离别时所作。前四句描写离别时的情景:第二句“行问疾”引用《维摩诘经》文殊师利问疾的典故[[35]]。圆澄禅师卧病,不便出山门与诗人告别,于是他特地招呼诗人到寺中作别。“早年着眼觑文字”四句,不仅表现出诗人对功名文章的无情放弃,而且把自己半生的声望看作“虚名”、“尘累”,文章也看成“绮语”。“此去它来尚有缘”句以下,是说我们此次虽然相别而去,但是它年再来旧地与禅师相聚的缘分还是有的,禅师应久住世间,而不要忘了这位“弊恶”的“老居士”。诗人句句援用禅典、佛理,既表现了诗人浓厚的佛禅思想,又体现了他对佛禅极为诚恳的态度。

再看韩驹《送东林圭老游闽》诗:

直自三湘到七闽,无人不道竹庵名。诗如雪窦加奇峭,禅似云居更妙明。

这首诗为送别圭老游闽之作。诗人非常赞扬圭老的诗禅造诣。“三湘”指湘江流域湖南一带。“七闽”即指福建一带。“竹庵”可能是圭老禅师的号。前二句中,称赞圭老禅师说从湖南一带到福建,没有人不知道竹庵之名。“雪窦”,可能指北宋着名的雪窦重显禅师(980-1052)。他曾经撰《雪窦明觉禅师语录》,其卷五、卷六为《祖英集》,是诗文集[[36]]。“云居”也是指禅宗名僧,天台云居智禅师。云居禅师不仅为禅宗初期开辟者之一,而根据《五灯会元》卷二,他论禅颇为明快透彻,名冲于世[[37]]。后两句以雪窦禅师和云居禅师比喻圭老禅师,而以“奇峭”和“妙明”来高度赞扬圭老禅师的诗歌、禅悟妙处。

3.以禅趣入诗

所谓“以禅趣入诗”,是指诗歌中具有禅理,又有诗趣的作品。这类诗不同于肤浅易晓、表达俗理的作品,而应能达到“词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这些诗歌的特点是:无禅语而有禅意禅趣,寓禅理而不落形迹。历来诗家多推崇此类作品,如严羽说:“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沈德潜也说“诗贵有禅理禅趣,不贵有禅语。”又赞扬王维诗为“不用禅语,时得禅理”,杜甫诗为“俱入理趣”[[38]]。据传黄庭坚七岁时写的《牧童》诗,就既具有哲理又富有禅理:

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垄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夕阳落照,牧童坐牛漫漫归去,只有笛声随着斜风传来。这样把牧童生活描绘成闲雅、恬淡、适意,于世无争,深得禅趣。解脱尘世、自由自在的牧童与奔波尘世、追名逐利的长安客两下相照,形成鲜明对照。保持自然适意、恬淡幽静的心境,就能达到本心清净,物我两忘之境界。而追求功名利禄,就必然为物所累,为情所转,妨碍本心清净。所以牧童安逸适意,深得自然情趣,暗合禅悟真谛。诗人表达了追求自然适意、自由恬淡的生活情趣的愿望,又在生活中体现了禅趣之境。此诗“无禅语而有禅趣,寓禅理而无朕迹”,其内容多从人情物性的体会中来,形成了语有尽而意无穷之作品。再看饶节的《晚起》诗:

月落庵前梦未回,松间无限鸟声催。莫言****无人赏,野菜花开蝶也来。

庵前的晓月已经落山,早上的太阳快要出头,然人还在梦中。这时从茂密的松林中传来鸟声,催人叫醒。千万别说****没人来欣赏,因为那些野菜花一开,蝴蝶就追来。大自然的****自有大自然中的生命来品赏,它本身就是一个自我完善的自生自灭的世界。禅宗认为法身遍一切境,人们可从山河大地、草木丛林、万物色相等自然现象中悟解禅理。这些远离尘俗,幽僻静寂天地,既充满着自然界蓬勃的生机,又体现着超尘脱俗、于世无争、闲雅恬淡的禅趣,让人回味无穷。又南宋吕本中的《柳州开元寺夏雨》诗:

风雨潇潇似晚秋,鸦归门掩伴僧幽。云深不见千岩秀,水涨初闻万壑流。

钟唤梦回空怅望,人传书至竟沉浮。面如田字非吾相,莫羡班超封列侯。

南宋初年,诗人从北方流亡,千里跋涉,历尽艰辛,来到柳州避乱,而作这首诗。首二句体现了诗人在夏天风雨交加的傍晚,与寺僧为伴的清幽情景,也展现了山寺空寂的境界。三、四句以“云”、“岩”、“水”描写远景。五、六句,充满着一种书信不到,人生如寄的怅惘,但是禅僧的幽静生活和山寺的清越钟声,伴随时着星月多少可以给他以超尘脱俗、本心清净的禅悟灵感。所以末二句说自己没有封侯的形象,也不羡慕这种显贵的官位。在此,虽含有诗人的激愤之心,但也可以说明诗人已经领悟了人生虚幻的真谛。又李彭的《寄希广禅师》诗:

已透云庵向上关,熏炉茗碗且开颜。头颅无意扫残雪,毳衲从来着环山。

瘦节直疑青嶂立,道心长与白鸥闲。归来天末一回首,疑在孤峰烟霭间。

这首诗生动地描写了希广禅师超脱尘世的淡泊情怀。前二句,赞扬希广禅师不屑世间的一切名利,只在庵内专心参禅修行、每天烧香拜佛、品清茶一杯,对这些清苦单调的生活非常满意。所以三、四句说禅师对修饰打扮不在乎,一件衣服穿上身就从不更换,直至山陵更改依然不变本色。第五句以壁立的青峰比喻禅师的傲骨,六句说禅师的心性早已断绝贪欲,达到与鸥鸟安然相处的程度。末二句,意谓禅师本来就不是尘世人,所以其归宿当在深山暮霭之中。这首诗是由安于淡泊,写到不拘俗礼,再到尽去机心,归为意在出世,最后描绘出萧疏瘦硬的禅师形象。全诗不援用禅典禅语,而能抓住禅师的特点,富有禅趣。因此读这首诗使人不禁对希广禅师心向往之,怅然若有隐世之心。

4.以禅法入诗

对禅宗来说,“心悟”是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东西。所以禅宗可以说是从“悟”开始,到“悟”结束的。日本禅学大家铃木大拙先生曾强调“悟”说:“没有禅悟就没有禅,悟确是禅学的根本。禅如果没有悟,就像太阳没有光和热一样,禅可以失去它所有的文献、所有的寺庙以及所有的行头,但是只要其中有悟,就会永远存在”[[39]]。的确,如果没有“悟”,根本不能脱离世俗所有的烦恼,而执着于世俗的妄想。如果有“悟”,就能达到“身心两忘”、“无物无我”的境界。所以能超脱身心之一切烦恼妄想,而入真空无我之自由妙境之入诗的情形,也是以禅法入诗的情形。如黄庭坚的《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诗,就是以“无物无我”的境界入诗的作品:

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前四句,是用洛神的形象和心灵来描写水仙,把水仙花人格化:前两句写姿态,后两句写心灵。下四句,从水仙引来“山矾”和“梅”,并牵涉到诗人本身。兄弟,可能说是水仙品格在梅花之下,山矾之上。末二句拓开一种广阔的境界,是说诗人在屋内看花看得久了,由爱而愁,而生种种烦恼。故从室中走向室外,看“横”着一条滔滔不绝,无边无际的“大江”,境界不同,心中有悟,使人不觉为之“一笑”。此句写得奥妙,耐人寻味。诗人在诗题中说“欣然会心”,但是他没有说得到花后,欣然会什么心?这就说明诗人对花的“爱”与“恼”,是诗人心里所生的“执着”,也就是“一切唯心造”。这种“觉悟”和“解脱”,有来自内心的冥会,也有来自外缘的触发。所以这里的“笑”中,泯灭掉所有“爱”和“烦恼”等一切的“执着”。这就是禅宗所谓的“实相无相”,意谓事物的真实相状并无具体相状,一切皆空。这是摆脱尘俗执着、除尽分别妄心,直指本心的禅宗旨意。可见,诗人的“笑”与在灵山会上迦叶***领悟佛的拈花之意而“微笑”没有两样[[40]]。再看《次韵寄晁以道》诗:

河汉牛与女,咫尺不得语。欢然共秋盘,以兹不忘故。

我友在天末,问天许见否?云雨隔九关,日月不我与。

念公坐癯禅,守心如缚虎。颇思携法喜,举案∵南亩。

不闻犯斋收,犹闻画眉诩。良为鼻祖来,渠伊为伴侣。

我有桂溪刀,聊凭东风去。

这首诗是怀念自己的好友晁说之而做的。前八句是说好友晁说之流落于天涯,与诗人相隔万里,虽然日月飞逝,白发催老,诗人怀念老友之情依然深切。“念公坐癯禅”以下说明老友晁说之坐禅修佛之情况。故前二句是说晁说之整天坐禅修行,像缚住猛虎一样来严厉防范本心生起妄念。禅宗(尤其是南宗禅)认为人的本性本来是清净的,所以心源不受一尘,即心即佛,佛即本心[[41]]。诗人不赞成晁说之苦苦坐禅勤修。所以在“颇思携法喜”四句中,诗人引用各种典故,说明以夫妻喻晁说之爱法之深,为法所缚,使本心不得超脱,难悟真如之情形。故末二句诗人说以桂溪刀,破除晁说之的法执,使其不执着外境、无所不住,然后单刀直入,明心见性。可见,在此诗人说明参禅修道者应该心中不存一法,不执于物,才能达到身心皆空,物我两忘的境界。又陈师道的《斋居》诗,也是入真空无我之自由妙境之入诗的情形:

青奴白牯静相宜,老罢形骸不自持。一枕西窗深闭阁,卧听丛竹雨来时。

所谓“青奴”指青衣小奴,这里指牧童。“白牯”,就是白色的牛。首句是诗人从书房中外眺所见的情况: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悠然自得地走在小路上。这些活动的画面,衬托出诗人居住的斋居环境的宁静。看到这种情形,诗人触发了对人生的体验,于是他恍然有悟了。第二句说接近老境,形骸不能与心灵达到一种自由的和谐。也就是说从宁静的气氛中,悟到了身心分离的悲凉感。三、四句,说明诗人在静寂的气氛中,悟得了禅机。在安静的书斋里,继续体验雨打丛竹的声音。禅宗要求参禅者泯灭物我,物我一体,把我的情感注入山河大地,也把山河大地成为我之一体,进一步要求本心清净的境界。在此诗人躺在床上,除却思虑,进入了本心清净的境界。没有我,也没有物(雨、竹),把物和我都注入于雨声和竹声中,这就是禅。又韩驹的《赠赵伯鱼》诗:

学诗当如初学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

这首诗本来有十二句。前十句中写了诗人与后学赵伯鱼相识的过程。这里选的是全诗的最后四句。这是典型的以禅论诗的诗文。一般禅僧们参禅时,在未曾悟道之前,他们遍参各种法门,参究禅道。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细细体味。如有了顿悟,才得到“正法眼”,也就是达到了“明心见性”的境界。所谓“正法眼”,就是指禅者观察事物认识真理的智慧眼光[[42]]。诗人认为学习作诗的人,起初也应像禅僧参禅一样,综合地研究各种创作经验,广泛地吸取诸家之长。到了一定的时候,一旦领悟了作诗的法门,便会得心应手,横竖皆成文章。在此诗人非常强调“一朝悟”,也同样地重视诗人的“遍参诸方”。可见,诗人以禅宗参禅悟道为比喻,强调“一念之悟”。

三、禅诗表现之思想

1.强调人生如梦

佛教禅宗经常以如烟如雾、如梦如幻等比喻人生和世相[[43]],意指我法两空。在佛禅看来,万法皆由因缘凑合,“四大皆空”,世界上万物一切都无自性,即没有自我的质的规定性,因而,外境都是虚幻不实的。然它们所谓的“空”,并不是说一无所有,而是认为自然界的一切都“不真”,都是虚假的。所以禅宗说“梦幻空花”,指一切的事物都是虚幻不实的假象[[44]]。这就是所谓的“空”。黄庭坚在政治及宦途上的屡遭挫折,使他对功名富贵观念逐渐淡化;江西诗派的诗人有不少也经历了与黄庭坚类似的人生道路,有些诗人更经历了家破国亡的深切痛苦。因此他们悟到了人生的虚幻,在他们的诗歌里抒写“人生如梦”的感慨。如黄庭坚的《蚁蝶图》诗:

蝴蝶双飞得意,偶然毕命网罗。群蚁争收坠翼,策勋归去南柯。

这首诗创作年代有二说:根据黄∵的《山谷先生年谱》,诗人于崇宁元年(1102)在荆南时所作;但今有人考证作于绍圣四年(1097),是作者五十七岁时在黔州的作品[[45]]。不管什么时候作,此诗与黄庭坚的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有密切的关系。诗人曾经于元丰四年(1081)在江西太和县作《题槐安国》就曾发出“功成事遂人间事,欲梦槐安向此游”的人生感慨[[46]]。以后他被一贬再贬,不断悟到了人生的盈虚,又作了这首诗更发出了“人生如梦”的感叹。诗中以蝴蝶偶然触网死去,它们掉下来的翅膀,被蚂蚁衔到槐树南枝下的蚂蚁穴,论功行赏,受到策封。比喻一切人生的富贵得失不过是如蚂蚁穴中的一场梦,只有人们摆脱了这些,才能获得清净涅盘。此时诗人已经摆脱了人生的烦恼,而达到了“随处贬谪,然心境坦然,无憔悴愁苦之态”[[47]]的超脱境界。

黄庭坚的《次韵子瞻以红带寄眉山王宣义》也是强调人生如梦的诗篇:

参军但有四立壁,初无临江千木奴。白头不是者腰具,桐帽棕鞋称老夫。

沧江鸥鹭野心性,阴壑虎豹雄牙须。2∵2∵作裘初服在,猩血染带邻翁无。

昨来杜鹃劝归去,更待把酒听提壶。当今人材不乏使,天上二老须人扶。

儿无饱饭尚勤书,妇无复2且着襦。社2可漉溪可渔,更问黄鸡肥与癯。

林间醉着人伐木,犹梦官下闻追呼。万钉围腰莫爱渠,富贵安能润黄垆。

题中所谓的“王宣义”,是指苏轼的叔丈王淮,字庆源。他曾作过洪雅主薄、雅州户曹参军,后来辞官归里,有书致苏轼求红带。苏轼因之作《遗王庆源诗》。黄庭坚的这首诗即步《遗王庆源诗》之韵而作。开头两句赞扬其人的清贫淡泊和当官时清廉自守的清高之节。“白头不是者腰具”四句,通过对其人物的服饰、外形的描述,写出其人性情的自然闲适,进而赞美其隐退而修高洁之志。所以前八句中,通过对王宣义的家境、服饰以及外貌的描绘,烘托出人物的内在精神面貌。下面“儿无饱饭尚勤书”四句中,又表示虽家居清寒,却自得其乐的心情,也描写他在渔樵山林之乐。既然超脱了世间的功名富贵,因此在“林间”二句中,就发出“人世如梦”的无限感慨。诗人写其人把酒独游,醉卧林间,朦胧中仿佛听到‘追呼’之声,醒来才知道那是伐木之声。言语之间,使人意会到,隐居林下,官场的斗争、尘世的喧嘈都远远退去了,回忆往事,竟然像是一场梦。所以最后两句说像这样啸傲于林泉之下,便足以快慰平生,功名富贵还有什么用?此诗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层,赞扬人在自然怀抱中自甘淡泊的精神;第二层,蔑视世人荣华富贵的幻想、争名夺利的行为。又看《明叔惠示》(其二):

平生讨经论,苦行峻廉隅。伪契已无分,买山云自如。

身为廊庙宰,梦作种田夫。欲辨身兼梦,还如鼓与桴。

明叔为诗人的好友杨皓之字。前四句说杨皓平生刻苦探讨经纶,整日坐禅修行,深为亲朋好友所钦佩。然人的生活要如舒卷自由的白云一样随遇而安、自由自在,在景物中体验禅心。后四句言身在庙堂之中,仍仰慕田园隐居生活。佛教禅宗认为佛法平等、法身遍一切境,所以不管为民为官,只要自心内照,在社会生活或者在自然现象中都能了悟禅理,明心见性。因此,身与梦之关系,就如同鼓与桴(鼓槌)一样,一而为二、二而合一,不能强为区分。诗人所强调的“人生如梦”,是佛法的我法两空。所以诗人向杨明叔指出,人的本心是真,外境都是梦里幻想,也就是虚幻不实的假象。只有破除物执,就能了悟真如。再看韩驹的《次韵参寥二首》(其二)诗:

且向家山一笑欢,从来烈士直如弦。君今振钖归千顷,我亦收身入两川。

短世惊人如掣电,浮云过眼亦飞烟。何当与子超尘域,下视纷纷蚁磨旋。

参寥,是僧道潜。他与苏轼交往很密切,为苏轼所称赏,苏轼曾作《送参寥诗》等作品。从此诗的内容来看,韩驹也与道潜交往很密切。

首二句,是说正直之士难为世俗所容,常遭排挤。诗人为了超脱尘世纷忧,想要回归“家山”。三、四句说参寥持杖归还千顷田园,诗人也要回归四川。五、六句形容人生的短暂,悠忽即逝,世界上的万物都如过眼之云烟。在此,不仅“人生如梦”,而且“一切皆梦”。故末二句是说要与参寥超拔尘域,站在人世之外来俯瞰世相,看到的是世间都如蚂蚁旋磨一样,空劳一场。看起来他们已经悟到了“一切法性皆虚妄见,如梦如焰。所起影象,如水中月,如镜中像”[[48]]的道理。这种佛禅思想的熏陶,对他们摆脱人生苦恼、超脱尘世纷扰,同时精神上得到依靠和解脱是有用的。

2.标榜随缘放旷

所谓“随缘”,佛教说随顺因缘、顺应根机之缘而定行止。又指真如之理体虽寂然不动,然具有依外缘而变化显现万象之作用[[49]]。故禅宗初祖菩提达摩说有“随缘行”,云:

随缘行者,众生无我,并缘业所转,苦乐齐受,皆从缘生。若得胜报荣誉等事,是我过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是故说言随缘行也。[[50]]

这是达摩四行观之一。他认为众生本无我,都是由业所转,苦乐兼受,都从因缘而生。得失也是前世的“宿因”所注定的,不必为得失欢乐或悲哀。这些禅宗思想对黄庭坚以及江西诗派诗人们也有深刻的影响。黄庭坚与江西诗人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已体现了人生如梦,既然他们知道人生一切都是虚幻的,那么他们在观念上常运用到“随缘”,就能“旷达”。如崇宁二年(1103),黄庭坚在鄂州作于《鄂州南楼书事四首》(其一)诗,这时诗人已是五十九岁的晚年。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风一味凉。

诗人登城南楼觅赏风光,原赋诗四首,此诗为其中之第一首。首句以“四顾”领起,写登临纵目之所见,境界浩大,表现其视觉感受;“凭栏”句,写其清香四溢,表现其嗅觉感受。“光”和“香”字,颇有艺术感染力。“清风明月无人管”句,化用了苏轼的《赤壁赋》:“取之无尽,用之不竭”[[51]]。这里的“无人管”,具有了更为自由活脱的感觉。所以此三字,不仅显示出襟怀的旷达和洒脱,随缘自适,而且表现了万物与我一体,无我两忘之精神境界。最后一句,说这种“清风明月”等一切的自然景物,全都“并”作一种清凉之感。这里的“清凉”不只是表面上的感观,而有内心的感受。佛教说摆脱一切憎爱之念而达到无烦恼的境界,就是“清凉”界[[52]]。这就是六祖慧能所讲的“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53]]的境界。所以前面都写的景物都有清高脱俗的寓意,构成了心澄气爽的“清凉世界”。从此诗中,可以看出作者晚年淡泊的心情和超脱尘世的思想,到达了随缘旷达的精神境界。翌年诗人六十岁时被贬宜州,五月到贬所[[54]]。到秋天写了《寄黄龙清老三首》,其中第二首诗也表现出同样精神境界。

风前橄榄星宿落,日下桄榔羽扇开。照默堂中有相亿,清秋忽遣化人来。

黄龙清老,即灵源惟清,与诗人都为黄龙晦堂祖心弟子,二人交谊深厚。首两句写宜州(广西宜山)亚热带风光和自己的生活情况。早上,诗人沐浴清风,看着星星从橄榄树梢落下;傍晚,诗人看着西下的太阳从桄榔树叶间透出羽毛扇般的光芒,生活非常清净自在、悠然自得。根据《僧宝传》,“照默堂”是惟清禅师居住的地方。“化人”,指惟清禅师派来探问的人。故后两句写居住在照默堂的惟清禅师忆及诗人,忽然派人来探望。最后句中表现了诗人喜出望外之情。可见,诗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摆脱一切的世俗的烦恼,而安闲恬静,虚融澹泊,能过着随缘自适、清净脱俗的生活。此诗的第三首中,援用禅宗马祖禅师的公案[[55]],表明诗人自己已悟出禅不能向外求,只能以超然物外之心来求的道理。

诗人在此之前经历了长达六年的谪居黔州戎州的流放生活,遇赦后赴太平州任,仅九日即罢官,又得流寓鄂州,等待命运的安排。最后远贬宜州而死。尽管如此,诗人力图在佛禅思想中寻求精神寄托。他寄情山水,放舍身心,追求随缘自适、乐观旷达的生活。在这种生活环境中,唯一的乐趣就是与亲朋好友畅谈禅道的体会。因此这首诗既写了诗人与惟清禅师的友谊,又表达了诗人自己对禅道的体会,可说是一首情真意深之作。

“吕氏家世本喜谈禅”、“紫微(吕本中)尚禅学”的吕本中也在《读书》诗中表现了“随缘旷达”思想:

老去有余业,读书空作劳。时闻夜虫响,每伴午鸡号。

久静能忘病,因行当出遨。胡为良自苦,膏油自煎熬?

这首诗作于高宗绍兴八年(1138年),诗人因触怒秦桧而被降职以后,仕途遭到破折,怀才不遇,对现实社会和人生产生了新的认识。首二句说,读书并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无事可做时的“余业”,也不过是“空作劳”而已。深夜看书,只闻虫鸣之声,白天读书,唯有鸡号为伴。此两句表示了诗人居住之处非常清静和作者无事的心态。第五句说,读书的目的在追求一个“静”的境界,如有了“静”才能超脱纷扰、忘却多病。六句的“因行”即悠游闲散,“出遨”就是出门遨游。所以说随缘自适,无拘无束,久静能忘病,出门遨游可以愉悦,人生贵在适意。可见,诗人的读书并不在与猎取功名,而在追求“久静”,为的是一个适意。随缘旷达,自适其意,以安闲恬静、闲散澹泊的生活情趣遨游林下,这就是诗人理想的生活方式。除此之外,哲宗元符二年(1099)“弃讲而悟禅”(详见于第一章)的陈师道也在徐州写的《绝句四首》(其四),不仅富于理趣,而且充分体现了诗人随缘自适的心境。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事相连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

他同年写的《寄黄元》也云:“俗子推不去,可人费招呼。世事每如此,我生亦何娱。”[[56]]表现出类似的心情。这是因为他困居徐州,生活非常困难,亲朋好友皆在远方,如苏轼被贬海外,黄庭坚贬谪戎州,张耒任职宣州,无法相见,虽然感到寂寞,但并不是一直沉溺于烦恼,而是心胸扩大,摆脱离苦闷的心情。

首二句是诗人读书亲身体验的概括,言他的好友皆不在今处,连书信亦难通,他感到寂寞、唯有书伴的惆怅心情的流露。但是三、四句说,人世上的事情每次与自己的愿望相违背,因此不需要自寻烦恼。看起来诗人悟到人生哲理,真正做到了随遇而安。他在一般平凡的生活或客观事物中注入某种哲理成分,而显得深奥,富有理趣,体现了诗人贫居闲静的心境。

3.追求清净本心

在佛禅的经典中经常强调“清净心”。如禅宗北宗代表神秀在他的悟道颂中说,人的心性原本是明净的,但因后来受到污染,把本来的清净的自性心给遮蔽了。因此他强调主张拂尘看净,即时时去除尘垢,守住自己的清净心。南宗代表六祖慧能则认为,既然人的本性是清净的,那么只要认识本性或本心就可以了,人们随时都具有成佛的觉性,因之也随时可以成佛。黄庭坚既然悟到“人生如梦”、“随缘旷达”,就有助于保持心境的平静,摆脱贬谪生活中的苦恼。所以他与佛禅结了缘以后,以一颗追求清净心为自娱。如元丰二年(1079)诗人35岁,在北京任国子监教授时作的《次韵盖郎中率郭郎中休官二首倡》(其二)诗:

世态已更千变尽,心源不受一尘侵。青春白日无公事,紫燕黄鹂俱好音。

付与儿孙知伏蜡,听教鱼鸟逐飞沉。黄公垆下曾知味,定是逃禅入少林。

题中的盖郎中和郭郎中名字不详。前四句说盖、郭两个郎中休官后,投入更好地欣赏风光的活动,心境变得更加清净闲适。因为“青春白日无公事”的关系,能做到“心源不受一尘侵”的境界,又能享受“紫燕黄鹂俱好音”的乐趣。佛教非常重视“心”,而说“一切唯心造”。禅宗更重视心,又称“心宗”;禅法,又称“心印”、“心法”;禅法要旨,又称“心要”等。所以佛禅认为“心”是“万法”之根源。禅宗有“心空及第归”,意谓领悟万法皆空之理,除尽俗情妄念,中选成佛[[57]]。可见,所谓的“心源”就是万物之本源。如果能破除妄念,不受“一微尘”的侵扰,保持清净心,便是进入最高境界。这里诗人借禅理赞美盖、郭两个郎中的淡泊心情。因此诗人在后四句说二人已经经历了人生的种种滋味,所以“休官”后,不要多管事,应脱尘离俗,去参禅佛理。诗人在此强调了破除妄念,保持清净心的禅宗思想。

再看黄庭坚的《庭坚得邑太和,六舅按节出同安,邂逅于皖公溪口。风雨阻留十日,对榻夜雨,因咏“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别后觉斯言可念,列直十字,字为八句,寄呈十首》(其七)诗:

负薪反羊裘,爱表只伤里。补纫虽云工,岁晚安可恃。

洗心如秋天,六合无尘滓。浮云风去来,在被不在此。

元丰二年(1079)二月,黄庭坚的再婚妻子谢氏,不幸患病去世。七月发生乌台诗案,师友苏轼被捕下狱。黄庭坚因苏轼有诗文来往,受到牵连,于是罚知太和。这两个事件给黄庭坚打击很大。元丰四年春天到达太和以后,作了这首诗[[58]]。此时他感觉人生虚无缥缈,功名无成颇为心灰意懒。为了摆脱这种人生苦恼,他追求清净心。禅宗认为人们一定要除尘去累,才显露佛性,到达“明心见性”的境界。故此诗五、六句,就是以秋天六合无尘为喻,说明修身应尽除尘垢,显现心性。最后两句援用唐僧惠忠和唐肃宗的故事:唐肃宗曾问惠忠国师在曹溪得的什么佛法?惠忠回答说:陛下见空中一片云吗?肃宗说见到了。惠忠又问:云是钉着呢?还是挂着呢?[[59]]这就说明六祖慧能所讲的“无念行”,也就是像天上的浮云一样随风去来。故后四句是说身心修养应一尘莫染,就是追求清净本心。

“读后山诗,大似参曹洞禅”的陈师道,曾有“江上双峰一草堂,门闲心境自清凉”(《次韵夏日》)诗。“门闲”,则无人事无谓的纷扰;“心静”,则尘虑全消,追求清净心。他又在《病起》诗中也表现了同样的境界:

今日秋风里,何乡一病翁?力微须杖起,心在与谁同?

灾疾资千悟,冤亲并一空。百年先得老,三败未为穷。

前四句说诗人久病初愈后,身体衰弱,“力微须杖起”,此“心”究竟“与谁同”?其回答在下两句中,即千灾白难,久病缠身,经历了种种困难,最后悟到了“冤亲并一空”的道理。《五灯会元》说:“佛家慈悲,冤亲相等。”[[60]]这就是脱离烦恼,破除是非观念,用以保持清净本心。所以末二句中引用《史记》中管仲和鲍叔的故事说,人的一生,不到百年,但我已是未老先衰,而且还顾虑老母。仕途既已无望,所以欲于亲于冤,除去妄念,清净本心了。看起来他似乎对人生已是因“灾疾”而彻悟了。再看陈师道的《和郑户部宝集丈室二首》(其一)诗:

远游游则远,安心心已安。茅茨更何事,一坐五年宽。

客来问法要,示以无所还。勿云空生默,听者不胜言。

根据首二句,可知丈室的主人经过游历学习,已经达到“安心”的境界。所谓“安心”,出自于《景德传灯录》卷三《第二十八祖菩提达磨》,僧神光(二祖慧可)向达磨求法:“光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曰:将心来与汝安。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我与汝安心竟。”[[61]]就是说追求安心即在自己,不用外求。苏轼亦在《病中游祖塔院》中,曾说:“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即为了摆脱苦恼,追求清净心。由此可知,这里丈室的主人已经脱离人生苦恼,而达到了清净心之境界。三、四句说,既达到了安心境界,又在禅定方面有很大的成就。由禅定生出的智慧可以遍参大千世界,因而丈室也显得宽阔。第五、六句说,丈室主人长期修行而深悟佛法要领,有人问讯佛法,便答以“无所还”。所谓“无所还”出于禅宗三大经之一的《楞严经》[[62]],意指不沾着尘世的万事万物。也就是对尘世毫无染着,保持清净本心,达到万念具空,这是修行佛法的第一要义。最后两句引用维摩诘的典故[[63]],进一步赞美了丈室主人的佛法出众。

4.寻觅自我解脱

佛教“解脱”本意谓解放,指由烦恼束缚中解放,而超脱迷苦之境地。以能超度迷之世界,故又称度脱;以得解脱,故称得脱。再说摆脱世俗任何束缚,于精神上感到自由,就可以说解脱[[64]]。又所谓“解脱门”,乃指脱离三界之苦而令得悟之门。此外,空、无相、无愿等三种禅定,为通往涅盘之门户,故亦称为解脱门[[65]]。黄庭坚身处逆境为了摆脱贬谪生活的苦闷,追求精神上的解脱,以乐观和旷达自处。如黄庭坚五十三岁(1097年)在黔州作的《明叔惠示二颂云见七佛偈似有惊觉乃是见道之端发于此以二颂为报》(其一)诗:

山川围宴坐,日月转庭隅。般若寻常事,如来卧起俱。

多闻成外道,只是守凡夫。欲听虚空教,须弥作鼓桴。

关于杨明叔与黄庭坚之关系,《任谱》云:“杨皓字明叔,眉之丹棱人,官于黔中,时在山谷迁谪后。”黄庭坚以为其人“言行有法,当官又敏于事而恤民。”[[66]]他非常赞同杨皓的为人。从诗题中,还能了解杨明叔赠一首诗给诗人,说“见七佛偈似有惊觉”,所诗人乃和作此诗发挥禅理。首二句写在山川的环绕中坐禅习定,日和月轮转,照耀禅室。三、四句中所谓的“般若”和“如来”皆为梵文。敦煌本《坛经》:“何名般若,般若是智慧。”具此智慧方可成佛,方可到达解脱的彼岸[[67]];“如来”,指释迦牟尼佛,也指“真如”,是万事万物的实相,是佛教禅宗的真谛[[68]]。此二句说,人的本心虚明澄静的话,可以驱除所有的障碍、烦恼,而从大自然的些小物或陶冶欣赏中获得禅悟。这是非常强调现实生活中的内心自我解脱。五、六句中的“外道”,指佛禅以外的宗教哲学。禅宗主张“不立文字”,重视清净之心,故一念之悟,能达到超悟之境。在此是说,多学习外道,离不开语言,至今还不到悟境,只是个凡夫。最后二句说,希望杨明叔多学习禅法,能用大鼓之声用,破除执着、迷茫,恍然大悟,达到自我解脱的境界。元符三年(1100年),黄庭坚五十六岁[[69]]时所作的《题王居士所藏王友画桃杏花二首》(其一)诗也是表示这种境界:

凌云一笑见桃花,三十年来始到家。从此春风春雨后,乱随流水到天涯。

这是一首题画诗,诗人在首两句中,援用灵云志勤禅师见桃花盛开而禅悟后作的偈[[70]],说诗人忽然见一幅桃花之图,心里瞬时恍然大悟,三十年来参禅修行,今日终有结果,不知不觉地仰天畅然一笑。禅宗说“平常心是道”[[71]],此公案虽涵义十分丰富,诸如自心是佛,无须外求,平等无二,处处是道,安闲无为,随性适意等禅家主张均有所反映。但这些都重视现世的内心自我解脱,注意从日常生活中得到启示,从大自然的陶冶欣赏中获得禅悟。悟道后,心境透明澄静。所以诗人在后两句说,他悟道之后,能见到大自然的本性。即无论是在春风、还是在春雨中,诗人总以平和、喜悦之心情,观看落英缤纷,一任残花随着清澈的溪水流向天涯。这首诗表现诗人悟觉虚无真谛、得到自我解脱后,内心平静、虚明之情境。

韩驹是四川人,吕本中把他列入于“江西诗社宗派图”里面。刘克庄《后村诗话》却说:“吕公强之入派,子苍(韩驹字)殊不乐。”但是陆游在《跋陵阳先生诗草》中说:“先生诗名擅天下,然反复涂乙,又历疏语所从来。”[[72]]可知韩驹讲究字句锤炼,证实“字字有来历”。这正是典型的江西诗风。又以禅喻诗,讲究参悟,也是与江西诗派完全一致。他的一生也经历了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韩驹始以受知于苏辙享誉诗坛,终坐苏氏之党而一再贬谪,死于抚州。从这首《夜泊宁陵》诗的内容来看,诗人把坎坷不平的人生感慨不知所适的心情,表现在苍茫凄迷的水天月色之中,以表达他的身世之悟。

汴水日驰三百里,扁舟东下更开帆。旦辞杞国风微北,夜泊宁陵月正南。

老树挟霜鸣99,寒花垂露落毵毵。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蔚蓝。

诗的前二句描写乘舟南行之事。“旦辞杞国风微北”四句诗情一转,写夜泊情景。“老树”二句写听觉感受和视觉感受,都表明这是深秋景色。最后两句中抒发了诗人对人生茫然无着的感慨。诗人将身世浮沉之感置于苍茫宇宙之中去表现,便将情与景融为一体。面对眼前的江水和月光,作者澄心清净,不仅脱离了一切的人生烦恼,又破除尘世的是非观念,而心目中只有一片蔚蓝、一片澄澈的“水色天光”。在此,把自己的身心好象熔化于大自然的怀抱中,连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也忘掉了。似乎达到物我两忘、自我解脱的境界。可见,这首诗也从大自然的陶冶欣赏中彻底地超脱了。再看晁冲之的《次二十一兄季此韵》诗:

忆在长安最少年,酒酣到处一欣然。猎回汉苑秋高夜,饮罢秦台雪作天。

不拟伊优陪殿下,相随于蒍过楼前。如今白发山城里,宴坐观空习断缘。

这首诗晁冲之作于遭逢乱离之后,回忆承平时在京城游乐的事情。故前六句都追忆年轻时自由自在的诗人的生活情况。把自己的风度、性格、志向,非常生动地描写出来。首二句抒发豪迈气概的诗人风度。三、四句从田猎宴游中,写少年时期的意气,不同一般。五、六句写自己虽然爱好游乐,但操守刚贞,并不是苟且偷安之徒。最后两句描写当前诗人的身心。即从前豪迈气概的年轻人,至今变为白发而隐居在山城。这是表面上的真实写照;最后一句是用平淡的语言来表示诗人内面的情感。所谓“宴坐”,就指静坐;“观空”,是佛禅追求物我皆空境界的方法。即诗人为了摆脱遭逢乱离之后的烦恼,又割断尘世的一切情缘,所以以静坐参禅、清净本性来,寻觅物我两忘、自我解脱的境界。然至今还是情缘未断,达不到妄念俱灭,若识自性的程度。所以现在诗人继续求习断缘方法,而追求物我两忘的境界。

元好问所谓“禅为诗家切玉刀”(施国祁笺《元遗山诗集》卷10,《答俊书记学诗》,广文书局。)黄庭坚以及江西诗派诗人可以当之无愧。

四、禅诗表现之艺术风格

1.平淡自然

“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禅宗,不但强调那些澄彻宁静的观照方式,而且还重视无心无念的生活态度,这些都造就一种无住无动、平静淡泊的心境。六祖慧能亦说:“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坛经·附嘱品》)这种人生哲学和审美趣味随着禅宗的兴盛发展,也逐渐为士大夫广泛接受。特别是唐宋以后,以自然适意、清净恬淡,而平淡自然的审美情趣,成为士大夫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今人周裕锴先生在《中国禅宗与诗歌》中,说明了所谓“平淡”和“冲淡”是“禅气”、“禅味”的代名词,又说这是把人间的功名利禄、喜怒爱乐化解为“极无烟火”的文字、意趣。又把它归纳为三个方向:色彩的清淡、感情的恬淡、语言的平淡。[[73]]与禅宗思想不解之缘的黄庭坚和江西诗派,当然有这种审美情趣的倾向,他们的诗歌必然导向平淡自然。黄庭坚曾说:“平淡而山高水深,似欲不可企及,文章成就,更无斧凿痕,乃为佳作耳。”(《与王观复书》)宋人评江西诗派诗说:“淡比汤煎第一泉”(赵庚夫《读曾文清公集》)由此了解,他们对平淡自然的推崇程度。

元丰三年(1080)黄庭坚三十六岁时作的《题落星寺》其三诗云:

落星开士深结屋,龙阁老翁来赋诗。小雨藏山客坐久,长江接天帆到迟。

宴寝清香与世隔,画图妙绝无人知。蜂房各自开户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首两句点出寺僧参禅的寺院之幽静寂寥和吸引着文人雅士的题咏。一个“深”字,充分显示出落星寺在山间深处。三、四句写“小雨藏山”之中,客人在寺中闲坐,也许与高僧谈禅。这时偶尔极目一望,那远接天涯的长江上时有星星点点的风帆慢慢驶近。此两句于写景中表现了落星寺的清幽僻静。离寺遥远的天际风帆,恍若隔世,反衬出落星寺的远离尘世。五、六句写佛寺便室,清香一炷与“无人知”的佛图,都使人生出与世隔绝的感觉。最后二句说寺中的僧房各各开着窗户,像是密集的蜂房一般,到处都升起了煮茶的缕缕青烟,寺中幽居的清虚绝俗之情可见一斑。此诗不仅描写了落星寺的清幽僻静、断绝隔世的情景,而且也体现了全诗色彩的清淡、感情的恬淡、语言的平淡的意境,创造出一种淡远深邃,富于平淡自然之艺术风格。再看他晚年作的《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其一)诗:

翰墨场中老伏波,菩提坊里病摩诘。近人积水无鸥鹭,惟见归牛浮鼻过。

这首诗作于徽宗即位之年的建中靖国元年(1101),作者这时五十七岁。徽宗即位后,有意调整“元佑”与“绍圣”两派的矛盾,起用了一些在放逐中的“元佑党人”。黄庭坚此时离开戎州贬所到荆州沙市待命。这时他希望朝廷捐弃党派之争,广收人才。但此年七月,他的老师兼好友苏轼从贬所北归途中在常州逝世,另一好友秦观也从贬所北归途中在滕州而卒。至秋初,他自己也得了疾病,已近痊愈之时,遂扶仗登荆江亭,遥看天高气爽,江山寥廓,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于是吟出这首七绝[[74]]。

首句援用汉代竹波将军马援的典故[[75]],说明他自己还有“可用”之处。次句引用《维摩诘经》“文殊问疾”的故事[[76]],比喻他还病在菩提坊中,也有不以心为形役之意。三、四两句描写所居住处所之荒凉,虽有“积水”,却没有“鸥鹭”,只见归牛浮鼻过水而已。“牛浮鼻渡水”出于禅宗公案,禅宗常以牛为喻来参悟禅理[[77]]。在此,也可能是实景。可见,前两句用两个典故,后两句以晚年清净淡泊心情来抒发自己的处境和心境。尤其是后二句以“平淡”的“禅气”来表现出意在言外,耐人寻味,言简意深的诗境。次年黄庭坚与其兄别离后,作《新喻道中寄元明用觞字韵》诗,寄给他哥哥云:

中年畏病不举酒,孤负东来数百觞。唤客煎茶山店远,看人获稻午风凉。

但知家里俱无恙,不用书来细作行。一百八盘携手上,至今犹梦绕羊肠。

崇宁元年(1102)四月,作者五十八岁时,从长久的贬谪生活到萍乡与其兄元明见面,留半月别去。首二句说自己多年来因病戒酒,这次东归与其兄欢聚,可惜不能畅饮。三、四句说新喻道中情况。五、六两句是向家人嘱咐的话。第七句的“一百八盘”,表面上形容山路弯曲险阻。但此语是双关语。佛禅认为人生的烦恼凡一百零八种,为去除烦恼,故贯珠一百八颗,念佛一百八遍。“一百八盘”也比喻一贬再贬的宦途上的挫折与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黄庭坚于绍圣元年(1094)被贬为涪州别驾,黔州安置。次年春,其兄元明送庭坚溯江而走,上夔峡,至黔州,后到戎州。元符三年(1100)他写《次韵马荆州》诗云:“六年绝域梦刀头,判得南还万事休。”指自己遭逢贬谪,身处“绝域”之中,已有六年。这是他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期。所以最后一句说,至今回忆以前走过的弯弯曲曲的山路,好象是一场梦,山路代表他一生经历的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他晚年回顾自己的一生,什么成就都没有,只想起艰难困苦的人生。所以他不得不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此诗具有色彩的清淡、感情的恬淡、语言的平淡之特点。但在平淡自然之中又表现出丰富而深刻的思想内容,体现了人生哲理。江西诗派的三僧之一,饶节写的《偶成》诗也充分体现了平淡自然的风格:

松下柴门闭绿苔,只有蝴蝶双飞来。蜜蜂两股大如茧,应是前山花已开。

此篇以平淡的笔调从不同侧面反映出超尘脱俗的僧人居住的环境。从松荫之下“柴门闭”和“绿苔”中,透露出无人打扰,只有一双蝴蝶飞来飞去的清净环境。作者幽居的环境和生活气息活现纸上。但又旨在说明这种环境虽然远离尘俗,幽辟静寂,虚融澹泊,却并非寂灭,而充满着自然界蓬勃的生机。不仅有蝴蝶,还有蜜蜂。从蜜蜂腿上的花粉推测前山的花开,已经是巧思妙构引人入胜。从整个画面上看,幽与丽,静与动,交织成一个幽辟美丽而又充满春意与生机的独特的境界。可见这首诗创造的意境却是浓郁、耐人寻味,言简而意深,平淡自然。真是一个世外桃源。

2.幽深清远

在对大自然的观赏中来获得对佛性的了悟,是禅宗信徒证悟的途径之一。在唐宋以来士大夫的有关僧寺的诗歌中,寻僧问道和探幽放胜的内容常常交织在一起,通过山水景物的宁静、悠远的景色露出无心淡泊禅趣,创作出“幽深清远”为特色的禅诗。所谓“幽深清远”,近人葛兆光先生在《禅宗与中国士大夫的人生与审美情趣》中有较为合理的说明:“文学艺术品中的宁静的无人之境+恬淡的色彩+含蓄的感情,正好是沉思冥想、心理平衡、超越尘世、忘却物我的禅宗与士大夫意识深层审美情趣的外化。这就是‘幽深清远’。”[[78]]诗歌中诗人的性情通过空寂无人的禅境和宁静恬淡的大自然,表现为幽深清远的艺术风格。这些艺术风格又以超越尘世、忘却物我,具有深邃为特点,构成了“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白居易《玩新庭树因咏所怀》)

黄庭坚《又答斌老病愈遣闷二首》(其一)诗,既体现了超尘拔俗、远离现实世界的思想感情,又表现了幽远的艺术风格:

百疴从中来,悟罢本谁病,西风将小雨,凉入居士径。

苦竹绕莲塘,自悦鱼鸟性。红妆倚粮牵,不点禅心静。

首二句,援用《维摩诘经》“文殊问疾”的故事(详见于“平淡自然”),说百病都是从心里而产生,若得悟道,任何人也无病无灾了。三、四句说,病愈之后,在园亭中遣闷,西风带着小雨湿透了小径、庭院,四周更加清凉适意。后四句,就用对比和象征的手法表现了诗人从病、烦恼、苦闷中挣扎出来后内心深处涌出的喜悦之情。“红妆倚粮牵”指的是荷花,在此象征一个“色”的世界。因此末句说,只要自心大彻大悟的话,不会受色相的污染,能保持禅心的清净。诗人抒发自己清净自心,又使之成为富有禅趣的作品。诗中以“西风”、“小雨”、“小径”、“翠竹”、“莲塘”、“红妆翠盖”等宁静恬淡的大自然景物,来表现出幽深清远的艺术风格。

晁冲之(1072-?)字用道,改字叔用,号具茨先生。与堂兄补之、说之、永之均为当时有名的文学家。早年自放不羁。哲宗绍圣年间党祸起,晁氏兄弟辈多人遭贬谪放逐,冲之遂隐居于具茨山下。十余年后,徽宗时谋起用之,不顾。早年曾从学于陈师道,又与吕本中交游,被吕本中列名于《江西诗社宗派图》。由此推测他是一位具有孤高刚直、清净寡欲之诗人。他的这首七绝《题超化寺壁》诗,充分表现出诗人高洁的人品和隐居后的心澄如镜的心境。

曲池风定碧澜平,小白鱼如镜里行。水竹再来应识我,壁间不用更题名。

诗人隐居后与佛僧破有交往(《具茨集》中与寺僧酬答诗不少)。这首诗也是他访问超化寺时心里有感,于是题诗书于寺壁。所谓“超化”就是超脱凡尘,从佛受化之义。首二句写曲曲弯弯的池塘里风定浪静,水是那么清澈见底,好象明镜一般。小白鱼在池塘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突出地表现了隐居生活中超尘脱俗、心如明镜的诗人心境。三、四句说以后他年再来时,水竹仍然认识我,用不着再感慨题诗了。因为诗人早就断绝仕途之心,放弃了所有富贵功名,更无意与人世争名夺利,在避祸远害以来的隐居生活中,尝到了超尘脱俗、恬淡寡欲,自由自在的恬静生活带来的一片宁静。读者自能感到幽深清远、恬淡宁静的意境。

祖可是江西诗派三僧之一,俗姓苏,名序,字正平。出家住庐山,号病可。刘克庄称他为“僧中一角麟。”诗人游天台山时写了这首《天台山中偶题》纪游诗:

伛步入梦径,锦延趣深深。僧居不知处,仿佛清磬音。

石梁邀屡度,始见青松林。谷口未斜日,数峰生夕阳。

凄风薄乔木,万窍作龙吟。摩挲绿苔石,书此慰幽寻。

首二句描绘了诗人在山径上攀缘而上,表现出曲径通幽的境界。三、四句,写从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清磬音”,但不知传来的方向,所以说“僧居不知处”。此句与王维的“深山何处种”(《过香积寺》)有同工异曲之妙。故前四句表示了奥妙幽深的境界。“石梁邀屡度”六句,既写山路之回转曲折,又描写登上山顶后,所见的风光和所闻的大自然的声音。“石梁”是天台山顶的风景区,有瀑布自天而下,在山顶上俯视,出现了一片片的青松林;极目了望,山峰相叠,其间夕阳没落,凄风吹松林,涛声回荡,好象是巨龙吟啸。七、八句写的是远景;九、十句是近景。这里静中有动,把群山的形状描写得流动有致。诗人陶醉在大自然声色,留连忘返,故最后二句云,诗人摩挲着“绿苔石”,抒写此诗,聊慰寻幽之心。此诗不仅描绘了诗人的宁静恬淡的心境,而且表现出诗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境界,全诗富于禅趣,又烘托出清远幽远的意境。

南宋初年,吕本中从北流亡,历尽艰苦,来到柳州避乱,于是有《柳州开元寺夏雨》之作。

风雨潇潇似晚秋,鸦归门掩伴僧幽。云深不见钱岩秀,水涨切闻万壑流。

钟唤梦回空怅望,人传书至竟沈浮。面如田字非吾相,莫羡班超封列侯。

首句表现了诗人在夏天风雨交际的傍晚,与寺僧为伴的清幽情景。第二句描写诗人归宿的清幽环境,衬托出山寺寂寞的境界。三、四句写的是从开元寺远眺的山水风光。由于云气弥漫,看不见丛山峻岭的庄严秀美的面貌,但是可以听到山水暴涨,千山万壑淙鸣的声响。从第五句开始写景转入抒情:诗人睡在寺院,早晨清脆的钟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醒后感到“空怅望”,这是说盼不到家信的怅望。末二句说自己没有封侯的形象,当然也不羡慕这种显贵的官位。虽说这时诗人的心里,充满着一种书信不到,人生如寄的怅望,可是出家人的幽静生活和佛寺的清越钟声,又多少能给诗人以人生的启悟。所以前四句表现了诗人对自然山水的亲切信赖和与开元寺禅僧为伴的清远幽深之意境,后四句表示了诗人蔑视尘世名利的淡泊、达观的心境。

3.谐趣横生

我们经常从禅师们之间的争斗机锋、打哑谜的机智应对中,发现它所富有谐趣。这些若表面上看,也许不易理解,然每句话实在都有深奥的人生哲理。在禅家思想中,看似不合逻辑的说法或没有意义的答语,都是有其目的或深刻用意的。日本禅学者铃木大拙说:“如果我们不谈幽默方面,就无法提出一部完整的禅学论文集,因为禅者之好打诨语,是使其与其他宗教哲学卓然有别的最重要因素之一。禅家不但容许笑谑,甚至常有笑谑的现象发生。”[[79]]可见,这种诙谐幽默感与禅有密切的关系。在诗歌创作上历代文人都肯定这些谐趣。如方东树说:“杂以嘲戏,讽谏谐谑……此东坡之独有千古也”[[80]]。又王国维强调诗之诙谐幽默和庄严典重的特性,他说:“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81]]。深通佛典的黄庭坚与江西诗人,不但描写自然景物时,加入谐趣,使这些诗歌表现了随缘旷达的思想。而且他们对各种诗歌语言技巧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或在词语上变化推断,或求幽默和谐,或典故冷僻以逞学问,以机智的语言表达对世界的看法。所以谐趣入诗是他们乐观诙谐及风趣机智性格的表现。

元丰二年(1079)黄庭坚35岁,在北京任国子监教授时作《次韵盖郎中率郭郎中休官二首倡》,这首诗是其中一首。题中的盖郎中和郭郎中名字不详。当时在朝廷上王安石推行变法已经有十二年,但是新党之间发生矛盾,王安石被两次罢相,政局越来越乱。诗人在诗中流露了对新党不满的情绪。

仕路风波双白发,闲曹笑傲两诗流。故人相见自青眼,新贵即今多黑头。

桃叶柳花明晓市,萩芽蒲笋上春洲。定知闻健休官去,酒户家园得自由。

首二句说盖郎中和郭郎中两位在仕途上遭遇,而休官是应该的。因为两位皆自持是“诗流”,不是一般的俗吏,经常“笑傲”以对流俗,在官场上生活明显是不适合的。三、四句说,现在掌权的几乎都是“黑头”的年轻人,所以两位白头发用不着考虑政务事。诗人与两人之间,皆属“故人”老友,相见时互相理解,互相看重,情感契合。此四句皆是活泼诙谐。五、六句说现在的春光多么美丽:“桃叶柳花”不仅互相争艳,而且使得“晓市”中也显得一片明媚;“春洲”上的“萩芽蒲笋”不但长得很可观,而且也可上市添人口味。两位在这么好的季节趁早“休官”,回到“家园酒户”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真是非常合适的。所谓“闻健”就是趁早之意,出于《地藏经》:“闻健自修,分分已获”。全诗八句既非常活泼,又谐趣横生。这些都源于诗人的随缘自适、乐观旷达之心境。再看《奕棋二首呈任公渐》(其一)诗:

偶无公事客休时,席上谈兵校两棋。心死蛛丝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湘东一目诚堪死,天下中分尚可持。谁谓吾徒犹爱日,参黄月落不曾知。

从首二句就知道这是一首描写以下棋为题材的诗。第三句喻奕棋人殚精竭虑,务求胜算的状态。冥思潜想,深思浮动,像太空中随风飘荡的蛛丝。四句援用庄子的故事:丈人一心一意地想捕蜩,而把身体当做枯树,手臂当做树枝。在此比喻对局者意志集中,已达到无我两忘之境界。“湘东一目”引用南朝湘东王的典故,比喻奕棋者处于不利之局。但奕棋者决不放弃,仍然精心运筹,希望至少得到一个平分天下的局面。末二句谓人们一向说珍惜光阴,但是这些下棋的人将所有的事情都忘掉,连夜阑更尽、星沉月堕也都不知情了。概括了前面的对局者的心思和意志,情景相生,而且出以活泼诙谐之余味。

陈师道的《以拄仗供仁山主》也是一首诙谐之趣盎然的诗篇。

洗足投筇只坐禅,厌寻歧路费行缠。老来不复人间事,不用山公更削圆。

从题目来看,诗人把拄杖送给仁山主,而写了这首诗相赠。首句说诗人以后持着拄杖、洗脚以后,不顾任何事,只是坐禅修行,求索悟境。第二句说,诗人至今到处奔波,这都是为了追求佛的真谛,但是经过千心万苦的奔走之后,忽然悟道了。佛性不在外面,就在自身的心中。佛禅说“即心即佛”、“即心见性”,这是强调禅悟在内心而不在外面。后两句说,不仅他已悟道了,诗人自己接近老境,对人间世界已经厌倦,不再为人间是非而烦恼。现在诗人从此用不着拄杖伴随自己到处奔波了,把拄杖送给仁山主。短短四句,不仅是言近旨远,耐人寻味,而谐趣横生。再看晁冲之的《僧舍小山三首》(其二)诗:

爱此聚沙戏,知自法王孙。一远郢斤手,都无禹凿痕。

藤梢未挂壁,荷叶欲生盆。笑问山阴道,潜通何处村?

首二句描写僧舍小山上的佛塔。在此援用《法华经·方便品》:“乃至童子戏,聚沙为佛塔,如是诸人等,皆已成佛道。”所谓“法王孙”指菩萨,也是指佛弟子。故两句说,聚沙为塔之戏,来自法王子孙,佛门弟子,这是因目睹佛塔而发,见塔联想到佛典。三、四句赞扬佛塔建筑技术高超,就是说明塔的建筑巧夺天工,无人工斧凿之痕迹,看起来非人力所能为。五、六句写景,说因为藤蔓尚嫩弱短小,所以还未曾挂壁上。又池中荷叶田田,荷叶之上的嫩茎,将要生出小的莲蓬,而其状如盆。末二句,“山阴道”,指山洞,因为山小,山洞也不可能太长,本来也通不到何处村庄,所以诗人用“笑问”来,故意提出一问,以增加了活泼诙谐感。

4.富有理趣

所谓“理趣”,宋梅尧臣在《金针诗格》说:“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含蓄,方入诗格。”钱钟书说:“理趣”是“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82]]可见,所谓“理趣”,既不用理语,而把所说之理,寓藏在素材之中,如水中盐,虽不可见,但味在其中。更重要的是虽说理,但不失诗的趣味,故富有理趣,然使人不觉其说理;把抽象朦胧的玄理,化为具体明确的形象。很多人都推崇这种“理趣”。如沈德潜说:“诗贵有理趣”(《说诗晬语》),袁枚也云:“理实无碍诗之妙”(《围炉诗话》)等。

宋代禅学与理学之兴趣,其影响于诗歌最为普遍,以禅理、性理入诗的例子非常多,因而形成了宋诗的特点之一。黄庭坚与江西派诗人也不例外,他们的饶有理趣的禅诗假借山水自然景物,暗示一定的道理,形象鲜明,非常生动。如黄庭坚的《又答斌老病愈遣闷》(其二)∵诗歌:

风生高竹凉,雨送新荷气。鱼游悟世网,鸟语入禅味。

一挥四百病,智刃有余地。病来每厌客,今乃思客至。

这首诗抒发诗人病好的心情。在病好之后,心情上得到安慰和平静。首二句描写高竹风生清凉,小雨送荷花香。这种眼前的自然景物不仅构成清美的意境,而且暗示出佛禅所谓的“法身”和“般若真如”[[83]]。三、四句,表面上非常巧妙、生动地描写出水中游鱼悠然自得的形象和林间野鸟婉转歌唱的形象;而其内中体现出山林水鸟等众生皆有佛性的佛教思维。前四句充分表示“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的境界。故虽说理,但不失诗的趣味,而富有理趣。五、六句诗人引用《维摩诘经》进一步发挥佛禅见解[[84]],认为只有在彻底大悟之后才能“四百四病”一挥而去,从而生出更深邃的智慧。这里不只是强调悟的重要性,而更强调的是此悟直接从大自然中获得的。“四百四病”是佛教的医学观,出处见《大智度论》。最后两句表现悟之前的烦恼和悟之后的喜悦。这是黄庭坚从自然及人生领悟到禅理,也就是宋代士大夫普遍乐于奉行的自然适意的人生哲学。诗人在一些平凡而小巧的事物中注入某种哲学成分而使诗歌富于理趣,真是难能可贵。

乌台诗案发生后,三十六岁的诗人于神宗元丰三年(1080),改官知吉州太和县。诗人赴任太和途中,因风雨而滞留池口三日,作了《池口风雨留三日》诗,表现出不慕荣利的人生态度:

孤城三日风吹雨,小市人家自菜蔬。水远山长双属玉,身闲心苦一舂锄。

翁从舍旁来收网,我适临渊不羡鱼。俯仰之间已陈迹,莫窗归了读残书。

前四句写景中抒情。首二句描绘出一幅孤城风雨图:长江边上,一个小小的孤城,在风吹雨中任意飘打,三天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老百姓也只能以菜蔬度日了。三、四句写城外是青山和绿水,山边有一双属玉鸟和一只白鹭。无意中这些景物触动了诗人的情怀,生出“身闲心苦”的感觉。诗的后四句重在抒情:五、六句反用《汉书·董仲舒传》:“临河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即表达了不求仕进、自甘淡泊的诗人心境。这种翻案的艺术手法、∵不慕荣利的思想境界,都是深收佛禅的影响。禅宗推重翻却成案:六祖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神秀偈语的翻案。这里体现出超人的睿智和禅宗的奥旨。所以末二句也引用王羲之《兰亭集叙》语,说面对无常的人生,还是退出争名逐利之场,从残书中寻求乐趣吧。这首诗清新古健、脱离尘俗,在寻常的事物中参以名理,富于理趣。

元丰六年(1083)冬天,黄庭坚移监德州德平镇。他离家多年,二十年来奔波在外,至今仍是一个县令的末职。官途上怀才不遇的心理矛盾和人生感慨,寄托到佛教禅宗。因此他赴德平途中,经过扬州、泗州,而往游泗州僧伽塔时并决心奉佛,戒酒色肉食,作发愿文。他决心学佛参禅,到了德平后,更吸收佛老思想,随遇而安、随缘自适。这首《送王郎》诗就表现了这种思想。

酌君以蒲城桑落之酒,泛君以湘累秋菊之英。

赠君以黟川点漆之墨,送君以阳关堕泪之水。

酒浇胸次之磊块,菊制短世之颓龄。墨以传万古文章之印,歌以写一家兄弟之情。

江山千里俱头白,骨肉十年终眼青。连床夜语鸡戒晓,书囊无底谈末了。

有功翰墨乃如此,何恨远别音书少。炒沙作麋终不饱,镂冰文章费工巧。

要须心地收汗马,孔孟行世日杲杲。有弟有弟力持家,妇能养姑供珍鲑。

儿大诗书女丝麻,公但读书煮春茶。

这首作于元丰七年(1084),王郎是诗人的妹夫。前十句,写送别。“连床夜语鸡戒晓”四句,说王郎来探,彼此连床夜话,常谈到鸡声报晓的时候,又欣喜王郎学问渊博,读书有得。“炒沙作麋终不饱”四句,承上读书,治学而论,发为议论,以作赠言。“炒沙”出于《楞言经》:“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成其饭,经百千劫,只名热沙。何以故。此非饭,本沙石故。”这四句的意思是追求写“工巧”的文章,像“炒沙作麋”,无法填饱肚子,像镂刻冰块,不能持久。应该收敛心神,沉潜道义,战胜虚化,才能体会出儒家之道如日月经天。这里虽然说儒家的修身、济世之道,但末四句体现出安居自适、随遇而安的思想。诗人劝慰王郎说,你不用考虑家务事,∵可以好好煮茶读书,安闲自适。诗人援用禅典和儒家的修身、济世之道抒发随缘自适的人生哲理,表现了他所追求的“理趣”。

元符元年(1098)陈师道登在徐州城东南的快哉亭写了《登快哉亭》诗:

城与清江曲,泉流乱石间。夕阳初隐地,暮霭已依山。

度鸟欲何向?奔云亦自闲。登临兴不尽,稚子故须还。

前六句写登快哉亭所见的景物:首句描写一道清澈的江水沿着城墙曲折而流;第二句写清净的泉流也在乱石之间漫漫地流下去。三、四句描绘了一幅山间的落照图,这里的“夕阳”和“暮霭”显得非常生动。五、六句描写空中景物,但在注入了诗人自己的感情,产生了耐人寻味的魅力。他描写的虽是眼前所见到的“度鸟”和“奔云”,但在“何向”和“自闲”中隐隐透出诗人心境平静、向往自由自在的意愿,较含蓄地露出诗人内心的恬淡寡欲、平静无波的心境。在客观描写的背后,蕴含人生哲理,充分体现了“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含蓄,方入诗格。”的道理,既富有理趣,又引人入胜。

五、结∵论

宋代社会是一个积贫积弱、内忧外患的时代,外有辽金入侵的不断,内又党争攻讦不停,农民起义不停,整个朝廷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动荡的社会往往是由残酷的封建专制政权统治,各种政治集团和不同的势力代表了不同的利益,对每个有抱负的中国士大夫来说,必定要裹进党派之争的漩窝里,于是很多不谙权术,保有良心的正直人士,成为党争的牺牲品,黄庭坚及其江西诗派的大多数成员即属此类情况。

江西诗派的重要成员大都属于旧党或同情旧党的。他们在仕途上遭到了新党的打击,被一贬再谪,人生道路坎坷不平,吃尽了各种苦头。当北宋的党争越演越烈,“乌台诗案”的文字狱使一大批人被牵连,有的系以牢狱,有的惨遭流放,严酷的事实使他们看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品味因而党争带来的人生曲折。一代文豪苏轼的下场,让黄庭坚等人引以为鉴,他们不敢面对政治现实,不敢以诗歌讽刺时政,尽量远避政治,明哲保身。面对剧烈的社会变动,有的人则采取避世脱俗,不求仕途,隐居于大自然中;有的人则据理抗争,不惜将宝贵生命付出;有的人则向现实妥协,钻营贵戚门宦之间。而大多数有良心的人,当他们想摆脱精神上的苦闷和人生社会带来的烦恼时,只能抛弃传统士大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去追求内心清净,在政治纷争之外找一种恬淡平静、超尘脱俗的生活,这无疑使他们不自然地容易接近和依靠佛禅,在出世间做出一种无奈的选择!

中国的佛教经过唐代的繁荣昌盛,至宋代已没有过去那种极盛的气象。唐代神宗的五家派别,到了宋代只有临济宗和曹洞宗二家仍然盛行,以后又发展出黄龙和杨歧两派。这些禅宗枝派以“文字禅”、“看话禅”盛行,结果出现了大量的《灯录》和《语录》,本来不立文字的禅宗,变成了“大立文字”,“不离文字”的禅宗。这种宋代独特的禅风自然会影响到宋代诗歌创作与诗学理论。

代表北宋诗坛的苏轼与黄庭坚受到这种“文字禅”的倾向。尤其是黄庭坚亲自实践了禅宗默照静观的禅法,他的有些诗表现出渊静空寂的禅境,从诗歌的艺术风格来看,完全接受了禅宗公案里参话头的思维模式。作为黄庭坚的学生,范温在谈论诗歌理论时,曾引用黄庭坚的话,说:“山谷言学者若不见古人用意处,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远……故学者要先以识为主,如禅家所谓正法眼者。直须具此眼目,方可入道。”(《潜溪诗案》)作《江西诗社宗派图》的吕本中也认为:“作文必要悟入处,悟入必自工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如老苏之于文,鲁直之于诗,盖尽此理也。”(《童蒙诗训》)这在一定程度上与大慧宗杲提倡的“看话禅”的参究过程类似。“看”,是阅读之意,“话”,为公案之意。即专就一则古人之话头,真实参究,久之终于获得开悟。诗人写出好诗的前提条件,是具备“识”、“工夫”,从前人的诗歌中下工夫,而得到见识,以后真实参究,久之终于获得妙句。所以黄庭坚诗歌的语言和结构的晦涩生硬,诗风生新瘦硬、深奥难懂,但是意境曲幽,回味深长,禅家的公案话头的影响具见一斑。

其他江西派诗人如韩驹、李彭、吕本中等人皆与大慧宗杲禅师交往密切;标榜“不为世俗毫发污染,故后进之师也”的饶节、谢逸、汪革自成一家;“寒灰却会禅”的晁冲之;“弃讲而悟禅”的陈师道皆与饶节、祖可、善权等江西三僧有相通不可言尽之处。这些诗人不仅与与禅宗有不可区分的关系,而且在他们的创作活动中,从禅宗那里悟得不少法门。故曾季狸曾说:“后山论诗说换骨,东胡(徐俯)论诗说中的,东莱(吕本中)论诗说诗法,子苍(韩驹)论诗说饱参。入处虽不同,然其实皆一关捩,要知非悟入不可。”(《艇斋诗话》)他们的创作风格和理论思想都与黄庭坚的诗法不谋而同。

由于思想与创作观念的倾向,黄庭坚及江西派诗人在诗歌的创作上,更多的以佛禅为题材,形成以禅理、禅典、禅趣、禅法等入诗的禅诗。他们人生思想的特点是儒、佛、道三家的交融贯通,安生立命的目标是参与社会,建功立业,但因他们屡屡过着贬谪生活,政治抱负和理念得不到伸张,只能退而求其次,或与厚德高风之僧友交往,深入于佛禅,被迫苦心参究“若问深明宗旨,风花时度窗棂。”、“功成事遂人间事,欲梦槐安向此游。”、“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挽石枕头眠落叶,更无魂梦到人间。”、“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的境界。

在生活上,他们运用禅宗思想,用禅的理念和思维方式来表达人生如梦、随缘旷达、清净本心、自我解脱等主张。这种佛禅思想的熏陶,对他们摆脱人生苦恼、超脱尘世纷扰,解脱人生无疑是有用的。铸成了随遇而安、乐观旷达的生活态度。虽然他们的有些诗写要回归家庭,超脱尘域,但实际上未必果真如此,因为传统儒有的功名教育一直在影响着他们,只是在特殊的环境下,不得已而为之,被迫将远大的抱负转达为追求心灵的境界。禅宗更突出心的作用,以心为万物之本体,其彼岸世界也在此心之中。故本心是真,外境是幻,只要心静则万物自净,直入本心,明心见性,现世就是佛国。也就是说要从过去及现在的痛苦中挣扎出来,追求自己人生的真谛。

黄庭坚等人将禅议和诗论结合,把禅家的平淡的意境、悠远的景色、妙对机锋的方式注入诗歌创作中,改造成平淡自然、幽深清远、谐趣横生、富有理趣等艺术风格。禅宗对诗歌参透的结果,必然是带来真正的审美趣味的平淡自然化。这种倾向始于禅宗初兴的盛唐,王维、孟浩然等习禅人士都向往平淡的意境,黄庭坚及江西诗派继之于后,并将此发挥到了又一个阶段。他们的诗歌平淡自然,通过空寂无人的禅境和宁静恬淡的大自然、悠远的景色透露出无心淡泊的禅趣和恬适的心情,有些禅诗体现出超尘拔俗、远离现实世界的思想感情和“幽深清远”的艺术风格,把自然与活泼、恣肆相融合,构成了纵横博辨、一无滞碍,打破桶底的创作激情,用来创作出一如禅僧用来显示讥讽、暗示幽玄禅理的风趣机智的诗歌。他们将诗之趣旨,比拟禅宗,同时讲究诗的活法,手法机智活泼,富于理趣、谐趣、意趣等,成了宋诗的一大特色,与唐代以王维代表为主的宁静空寂之禅风迥异。这就是唐宋禅风主要差异。尤其是韩驹、吕本中等江西诗人,以参禅之法,教人学诗,以禅学建立诗学。吕本中主张“活法”,“好诗流转圆美如弹丸”(《后村先生大全集》卷95《江西诗派》),不但继承了苏轼“新诗如弹丸”(《答王巩》)的主张,而且影响到杨万里的“活法”以及其诗有活、新、趣、俗等特点,又影响了其诗歌偏重明快诙谐,诗中拟人、说理的表现形式。此外,也影响到严羽的“妙悟”的“以禅喻诗”以及明请代的“神韵说”、“童心说”诗歌理论建设。

总之,黄庭坚及江西诗派的诗歌是中国封建社会特殊环境下出现的一种创作流派,他们自觉地借鉴禅宗精神的作诗态度,在作品中体现了禅学的影响,尤其是其诗歌中的生动活泼、谐趣横生、富有理趣、饶有趣味的特色,足以代表宋诗的特点。禅与诗的融会,经过苏轼,到黄庭坚及江西诗派时已经达到了高峰,其影响一直绵延到清代。江西诗派之所以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既与“不离文字”的文字禅在宋代的流布分不开,也与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同步,反映了这一时期的历史,值得我们深入的研讨和重视。

[1]∵《五灯会元》卷十七,中华书局,页1139。

[2]∵《黄文节公全集》卷十五。

[3]∵唐宋两代,江西出了不少禅门大德,着名的如吉安青原山的行思、洪州开元寺的马祖道一、洪州白丈山的怀海、洪州洞山的良介、抚州曹山的本寂、袁州仰山的慧寂、洪州黄龙山的慧南、袁州杨歧山的方会等等,南禅的五宗七家,有四宗创立于江西,其余三宗和江西也有密切联系。参见《中国禅宗与诗歌》周裕锴着,上海人民出版社,页88。

[4]∵《宋元学案》卷19:“(李常)少读书庐山白石僧舍,既第,留所抄书九千卷,名舍曰李氏山房。”(北京)中华书局,页790。

[5]∵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1。

[6]∵参考《黄庭坚年谱新编》,郑永晓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页4。

[7]∵同上注,页552。

[8]∵他二十岁在京应礼部举时曾参圆通法秀(1027-1090),他在《小山集序》中说:“余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六。

[9]∵参考《黄庭坚年谱新编》,郑永晓着,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页81-82。

[10]∵《豫章传》:“公奉佛最谨。过泗州僧家塔,遂作《发愿文》,痛戒酒色与肉食,但朝粥午饭,如浮屠法。时元丰七年八月也。”同上注,页147。

[11]∵绍圣二年(1095)正月,黄庭坚接奉责授涪州别驾黔州安置的命令。见于《黄庭坚平传》,刘维崇,黎明文化事业公司。

[12]∵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48。

[13]∵《禅思与诗情》,孙昌武着,中华书局,页490。

[14]∵周裕锴先生说:“其(二十五位诗人)中可考的江西籍诗人共占十来个:徐俯、洪朋、洪刍、洪炎、谢逸、谢过、汪革、李彭、饶节、善权。此外,韩驹、潘大林兄弟、祖可等人,也常在江西活动。”见《中国禅宗与诗歌》,页88。

[15]∵祖咏《大慧普觉禅师年谱》(北京图书馆藏抄本),以及韩驹《陵阳集》、李彭《日涉园集》、吕本中《东莱先生诗集》等。

[16]∵惠洪《石门文字禅》卷26。

[17]∵《后村先生大全集》卷95,见《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卷》,傅璇琮着,页716。

[18]∵惠洪《石门文字禅》卷27与《冷斋夜话》卷10,见《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卷》,傅璇琮着,页688。

[19]∵《谢幼盘文集》卷首吕本中序,见《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卷》,页925。

[20]∵吕本中《东莱先生诗集》卷八,见《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卷》,页704。

[21]∵《怀黄太史》,《洪龟父集》卷下。

[22]∵《黄庭坚与江西诗派卷》,页538。

[23]∵《后山陈先生集记》,《后山集》卷首。

[24]∵〈送分宁主簿罗宏材秩满入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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