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敦煌诗人笔下的敦煌风貌

□∵王莉《丝绸之路》∵2009年第04期

[摘要]本文从敦煌诗歌残卷中,特别是敦煌诗人的诗歌中抽绎出关于敦煌风貌的线索,力求更加客观地分析敦煌的地理环境、风云变幻、异域风光、民族风情等,从而对敦煌的地域文化风貌获得一定的认识。

[关键词]敦煌诗歌残卷;地理环境;文化风貌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3115(2009)02-0079-03

通过翻检敦煌诗歌残卷,可以发现在敦煌遗书中,除了中原文人的诗集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敦煌当地诗人、文士的创作。这些当地诗人既有长期寓于敦煌的外来文士,∵他们或从军或谋生,∵在西北边地生活多年,∵对边地生活有着深入了解;∵又有一部分为敦煌本土诗人,∵包括一些僧侣,他们借鉴和学习中原诗人的创作经验进行创。两者可统称为敦煌诗人。敦煌诗歌残卷所保存的这部分敦煌诗人的作品,主要是隋唐五代时期的。这又可分为两个时期:吐蕃进占沙州(今敦煌)之前,∵大致为初盛唐时期;安史之乱以后,敦煌为吐蕃占领,可称为陷蕃时期。

敦煌诗人不同于内地诗人,他们并不是将敦煌作为施展才华、实现理想的边塞圣地,而是作为与他们的生存和生活生生相息的热土。就个人才识而言,他们的成就自然不能与高适、岑参这些边塞诗人的杰出代表同日而语,但他们仍以有力的笔触,将自己心中的敦煌描绘出来。因此,在敦煌诗人的笔下,敦煌不再是实现理想抱负的战地,它所具有的浪漫色彩和雄浑气魄有所消退,但他们却能够将对现实的真切感受表达出来。在真实地反映时代的风云变幻的同时,仍有对异域风光和民族风情的展示,里外对比、两相关照,更加真实地反映出敦煌地区的特殊风貌。

一、∵敦煌的地理环境

敦煌最初立郡于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为汉河西四郡之一,史称“三危”、“瓜州”,自古为丝绸之路东、中段各线交汇的枢纽。唐王朝与吐蕃及其他西北边地少数民族为争夺丝绸之路的控制权长期战争不止,629~648∵年,∵唐王朝先后击败东突厥、高昌、吐谷浑、龟兹,∵设置安西都护府,∵统帅龟兹、于阗、碎叶、疏勒,∵号“安西四镇”。期间西突厥投降,∵唐太宗以其地置庭州。至此,∵丝绸之路在唐朝的经营下,日益繁华。《资治通鉴》卷216∵“玄宗天宝十二载”条云:“是时中国强盛,∵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丝绸之路进入***的三条路线,都以敦煌为出发点,故史书上说,西域诸道“总辏于敦煌”。由此可以看出敦煌在经济文化上的重要地位。但安史之乱爆发,∵安西、北庭军队内调,吐蕃趁机占领西域近百年,敦煌也为吐蕃占领。848∵年,沙州汉人张义潮起义收复西域,∵归附唐朝。唐亡后,∵西域实归西夏控制。因此,在敦煌诗人笔下,敦煌更加真实地作为军事重镇出现。

敦煌诗人作为边地人民的一份子,深刻地感受到的是战争的残酷和破坏,∵诗中流露出较明显的厌战、反战情绪。如“塞上无媒徒苦辛,∵不如归金早宁亲。纵令百战穿金甲,∵他自封侯有别人。”(伯2555,七言诗·其十三)[1]“行行遍历尽沙场,只是偏教此意伤。从来征战皆空地,徒使骄矜掩异方。”(伯3812,《叹路旁枯骨》)而战争所带来的亲人离散、兄弟异国的痛苦更令人黯然神伤:“骨肉东西各一方,∵弟兄南北断肝肠。离情只向天边碎,∵壮志还随行处伤。不料此心分两国,∵谁知翻属二君王。”(伯3812,佚名《忆北府弟妹二首》)敦煌残卷中还有比较深刻地揭示边地下层人民苦难的诗作《无名歌》:“天下沸腾积年岁,∵米到千钱人失计。附郭种得二顷田,∵磨折不充十一税。今年苗稼看更弱,枌榆产业需抛却。不知天下有几人,∵只见波逃如雨脚。去去如同不系舟,∵随波逐水泛长流。漂泊已经千里外,∵谁人不带两乡愁。舞女庭前厌酒肉,∵不知百姓饿眼宿。君不见城外空墙匡,∵将军只是栽花竹。君看城外栖惶处,∵段段茅花如柳絮。海燕衔泥欲作巢,∵空堂无人却飞去。”(伯3812,伯3620)唐朝实行十一税法是在765~766年,∵此时距安史之乱12年,∵吐蕃不断骚扰,∵藩镇之祸复起,∵正所谓“天下沸腾积年岁”。《无名歌》揭示了这种混乱时代边地人民的深重苦难和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

二、∵绮丽的自然风光

在敦煌生活的诗人对于敦煌及其周围的自然景物都非常熟悉,而且受到诗歌抒情传统的影响,他们往往对这些景物具有一种独特的敏感性,无论是写送别、战争,还是赠答、酬和,诗中几乎都有对敦煌自然风光的描写,春夏秋冬、风沙、风雪、严寒等历历如见地出现在他们的诗作中。

春天,这里仍是:“边庭三月仍萧索,白日沉沉映沙漠。关中****始欲来,塞上寒风又吹却。”(伯2555,佚名《从军行》)敦煌的春天来得比较晚,在中原已经是草长莺飞,而此时的敦煌却仍看不见青草,到处是萧瑟的景象,寒风呼啸。到了夏天,则天气昼夕变化明显,可谓是瞬息万变:“六月尚闻飞雪片,三春岂见有烟花。凌晨倏闪奔雷电,薄暮斯须敛霁霞。傍对崇山形屹屹,前临巨壑势呀呀。”(伯2555,佚名《夏日非所书情》)又如:“三冬自北来,九夏未南回。青溪虽郁郁,白雪尚皑皑,海闇山惟暝,云愁雾不开。唯余乡国意,朝夕思难栽(裁)。”(伯2555,佚名《夏中忽见飞雪之作》)敦煌的气候条件可谓是“九夏无芳草,三时有雪花”。(伯2555,《青海望敦煌之作》)冬天,特别是这里的严寒,给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平四塞尽黄沙,塞冷三春少物华。忽见天山飞下雪,疑是前庭有落花。”(伯3619,崔希逸《燕支行营》)至于边地特有的风沙,更多地为敦煌诗人所乐道,如:“一队风来一队沙,有人行处没人家。阴山入夏仍残雪,溪树经春不见花。”(伯3619,周朴《塞上曲》)“已闻关陇春长在,更说河湟草不枯。郡去五天多少地,西瞻得见雪山无?”(∵伯3720,释栖白《奉赠河西真法师》)此外就是对铺天盖地风沙袭来场面的描写,如《途中遇风》:“寒云四山合,谷风鸣不止。尘砂落更飞,草树倒还起。”(伯3885,原卷未署作者名)“危山岝峇潜龙虎,流沙忽震如鞞鼓。松竹虽坚不寄生。四时但见愁云吐。”(伯3967,周卿阙题《□□翻陷重围里》)

三、∵厚重的人文

敦煌诗人在描写敦煌自然山川的同时,还歌咏敦煌的名胜古迹,追念先贤名将,叙写传说灵异,慨叹人世沧桑,反映时代变迁,追述历史事件,记录现实时事等。在数量众多的咏敦煌诗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晚唐佚名诗人的组诗《敦煌廿咏》。

描写敦煌名胜古迹的五言组诗《敦煌廿咏》共有六个写本:斯6167、∵伯2690、∵伯2748∵、伯2983、∵伯3870∵、伯3929。它由一篇短序和20首五律组成,其序云“仆到三危,向逾二纪,略观图录,粗览山川,古迹灵奇,莫可究竟,聊申短咏,以讽美名云尔矣。”这组诗中有10首描写敦煌边塞风景和地方物产,即《三危山咏》、《白龙堆咏》、《贰师泉咏》、《半壁树咏》、《三攒草咏》、《相似树咏》、《凿壁井咏》、《分流泉咏》、《渥洼池天马咏》、《瑟瑟咏》8首是即景生情、追踪前贤、感叹兴废之作,即《阳关戍咏》、《水精堂咏》、《李庙咏》、《贞女台咏》、《墨池咏》、《贺拔堂咏》、《望京门咏》《玉女泉咏》,还有与宗教相关的《莫高窟咏》、《安城袄咏》,表现了作者对敦煌自然、人文、历史的热爱,内容丰富,色彩斑斓。

诗人首先是表现古今兴亡,有慨叹历史、讽喻现实的强烈感情。如名声赫赫的雄关古戍,在诗人笔下却是:“马色无人问,晨鸡吏不听。遥瞻废关下,昼夜复谁扃?”(《阳关戍咏》)叱咤千古、英名远播的兴圣帝庙,是“牧童歌塚上,狐兔穴坟旁”(《李庙咏》)显出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古今对比之下,自有一种悲凉之气充溢于胸。此外《贰师泉咏》、《玉女泉咏》明为写泉,实是缅怀前贤,皆为怀古讽今之作。其中前者“不单是思古良将,而是兼有讴歌今时良将的含义”(李正宇语);对于后者,项楚云:“玉女泉的传说实际上是敦煌民众对张篙的口碑,而以神话出之也。”∵[2]隽永的诗意,赋予敦煌山川风历史现实内涵,并为它罩上了一层诗意的光辉,使之显示出独特的风采。

此外,《敦煌廿咏》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诗融会当地的神话传说、吟咏本土的奇异物事,具有浓郁的异域色彩。吟咏传说者,则有李广利刺石出泉(《贰师泉咏》)、张篙斩除妖龙(《玉女泉咏》)等;咏奇异物事者,则有水精堂、半壁树、三攒草、相思树、凿壁井、分流泉(均见《敦煌廿咏》)等。将这些与敦煌有关的传说灵异和本土独具的物事融会入诗,既为敦煌增添了神奇色彩,又体现出浓郁的地域特色。

在归义军以后,诗人还写到敦煌逐步复苏的经济和生产情况:“万顷平田四畔沙,汉朝城垒属蕃家。歌谣再复归唐国,道舞春风杨柳花。仕女上采天宝髻,水流依旧种桑麻。雄军往往施鼙鼓,斗将徒劳猃狁夸。”(斯6234、伯5007、伯2672《咏敦煌》)诗中既反映了敦煌人民重建家园安静乐业的兴奋情景,同时又流露出对大唐昔日繁华的无限眷恋,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盛世强国的热烈向往之情。

四、∵浓厚的风土人情

敦煌诗人还将敦煌的异地风俗纳入到自己的诗篇中,将边地的风俗人情娓娓道来:“近来殊俗盈衢路,尚见蒿莱遍街陌。”(伯2555,佚名《晚秋羁情》)乐为心声,少数民族的音乐最能够勾起流寓士人的归意,如:“试听胡笳一两声,归心便碎榆关叶。”(伯2555,佚名《从军行》)“夜闻嗟(羌)笛吹,愁杂豺狼□。”(伯2555,佚名《非所夜闻笛》)

敦煌诗人还记录了敦煌地区民俗节日的盛况。如《咏九九诗》(伯4017)存诗9首,每首七言四句,作者佚名。该诗沿袭我国民间每年从冬至日起“数九”的习俗,以九天为期,在内容上是反映了这些九天里极富特性的物候变化过程,也比较集中地展现敦煌地区具有典型特征的塞外风情,成为农谚“九九歌”中的佼佼者。∵如:“一九冰须万叶枯,北天鸿雁过南湖。霜结草投敷碎玉,露凝条上撒珍珠。二九严凌切骨寒,探人乡外觉衣单。群鸟夜投高树宿,鲤鱼深向水中攒……”[2]此外,还有写传统节日的,如《重阳》:“共登南堡宴重阳,奯眼颦媚望故乡。桑落醑浓倾一酌,斑鸠歌咏两三行。飞觞偶聚征西将,捧菊深□御史□。书了未能凭旅雁,不问笳杵响前堂。”

在一些并非专咏地方习俗的诗中,也会涉及到敦煌的风俗人情。如:“一州析景祚,万类仰休征。”“更看雩祭处,朝夕酒如绳”。(《安城袄咏》)可见人们对祆教的祟信。由“森森神树下,祈赛不应赊”(《半壁树咏》)则可见赛神风气的普遍。

至于写及敦煌民间嫁娶的新婚诗,主要见于《下夫词》卷内可以独立成章的五、七言诗(斯5902、斯3227、伯2976、伯3893,及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卷等),如《催妆》、《去花》、《去扇》、《去襆头》、《合发诗》、《脱衣诗》、《合发诗》等,都是伴随着婚礼过程而咏唱的诗章。

总而言之,敦煌作为丝绸之路的枢纽,曾经是一座文明程度相当高的城市,然而随着地理的变迁和历史的发展,而今昔日的辉煌早已埋没在鸣沙山的荒漠中。然而正是这些敦煌诗人的妙笔,使我们获得了比史传更丰满生动的记录,为我们展示了更加真实奇异的敦煌文明。

[参考文献]

[1]徐俊纂辑.敦煌诗集残卷辑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0.

[2]胡大浚.敦煌边塞诗歌综论[J].∵敦煌研究,1998,(1):125~130.∵[3]张锡厚.敦煌文学源流[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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