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林通禅于诗

姚恩健

一、禅语入诗,妙趣横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赵玉林以古稀高龄历游祖国名川古刹。足迹所及,见庙必访,仰佛必拜;拜访之馀,必有吟咏;每有吟咏,辄以禅语。为便分析并飧读者,兹录几首:自***飞抵甘肃访敦煌,瞻仰莫高窟:

佛子来朝千佛洞,佛光普照觉迷津;

三生慧业谁能说,悔已蹉跎老此身。

百千万亿布无穷,仰此沙州宝相崇;

我未佛前遍稽首,心香留献梵王宫。

到宁夏自治区银川谒须弥山古窟题咏,悟彻归宗:

老到固原缘亦奇,前身合是小沙弥;

百千窟佛万稽首,惹得维摩笑展眉。

到陕西西安登大雁塔、访大慈恩寺拜玄奘法师像,感慨万千,写下为当时“知青”传诵不衰的名篇:

何因到此不题名?矰缴曾教创雁惊;

五十年前争一榜,几生几死几枯荣。

慈恩寺里瞻玄奘,涉想西行法乳深;

我自荒唐惭佛子,无端苦海总浮沉。

纸背透彻赵玉林罹难后一家险无噍类之沉痛与苦衷。杭州瞻仰灵隐寺后又访绍兴兰亭:

换鹅尽日写黄庭,生小曾闻故土馨;

我是山阴诗佛子,寻根今始到兰亭。

笔者应当申明:赵玉林以禅语入诗之诗作远不止这些,远不止于绝句中;仅为引用方便和减少篇幅,姑录些许以为粲证。读赵玉林禅诗切不可“以指代月”,因为无论在律绝、古风以及倚声所填之词中,他所要传达的一种内在的感受也就是禅觉、禅悟,一般并不直接说明道白,这就是他“通禅于诗”的高妙之处。诵读这类有“禅语入诗”的作品,读者自可通过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内心感受,如同参禅要在外在言语的指引下“回光返照”而悟得禅趣、禅理一样。换言之,赵玉林已将“禅语”“诗旨”组缀一体成诗,对读者自不必采取“棒喝”“扭鼻”“打哑谜”,让读者以空明寂静的心性领悟禅宗真理。因而我们有理由认为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的“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的论断是可以成立的。诗道与禅道,都是不可直接授受的。禅靠觉悟,诗靠创造。在禅家看来,一切只在自性,即每个人的本心,“识心达本”;而创作的随处应机的自由境界,关键在于自己本心的创造能力。但他提出“以禅喻诗”“借禅喻诗”与赵玉林“通禅于诗”存在终极目标差异:严羽的局限性在于“以”“借”,仅作为一种手段;是诗人手中一根拐杖而已,属于方法论范畴。赵玉林“通禅于诗”则是抓住禅之核心“悟”、“觉”,是将禅与诗的内在规律如同灵犀相通,从而使诗之创作推向极至:参得禅宗之本体,掌握禅诗之自由自在规律。宋·曾巩有诗云:“……工部百世祖,涪翁一灯传。闲用无心处,参此如参禅。”(《茶山集·东窗小室即事》)参禅之本体而悟得禅诗之灵性,融会贯通。品读赵玉林以禅语入诗作品,我们能很自然地感悟:诗以禅语,禅渗诗句;理趣相生,诗禅合一。

未见禅语,妙谛精微

上面“以禅语入诗”已简要晰明:禅诗在本体上是相同的;不在乎二者的外在表现形式——禅语与诗句,而在于二者之根本:禅趣与诗境。

诵读赵玉林不以禅语入诗的绝句,令人叹服:神韵清远,禅味深幽。对此,我们不能不提及明代僧普荷在《滇诗拾遗·卷五》一首诗中写的两句:“禅而无禅便是诗,诗而无诗禅俨然。”意即:虽无禅语而有禅味者就是诗;虽无诗句而有诗境者都是禅:诗即禅,禅即诗,诗与禅一个东西;诗味就是禅味,神韵就是禅韵(禅趣)。清代王士祯主倡诗禅相同说,他说,“唐人五言绝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忘言之妙,与净名默然、达摩得髓,同一关捩。观王、裴《辋川集》及祖咏《终南残雪》,虽钝根初机,亦能顿悟。”(《香祖笔记》)在此不妨将王士祯所举唐诗诗句与赵玉林“无禅语”诗作一比较,将不难看出其诗之神韵与禅味之一致性:

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

明∵璧:“夹岸长芦外,平芜一片秋。”《北行》

李∵白:“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玉阶怨》

明∵璧:“风送涛声远,沙舒暝色融。”《烟台海滨》

常∵建:“松际看微月,清光犹为君。”《宿王昌龄隐居》

明∵璧:“叩窗询昨夜,飞雪白天涯。”《晓起》

孟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虫寒不鸣。”《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

明∵璧:“见人惊起去,不敢近春犁。”《白鸟》

刘眘虚:“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阙题》

明∵璧:“岸花如送客,倏在夕阳东。”《北行途中》

通过比较,我们不能不感慨“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胡应麟《诗薮内编·绝句》)。王士祯所列五位唐代大家虽非释子,但都是梵禅佛教之崇拜者。故其律绝多蕴禅味,恬淡、深微,自在,诵读这类佳作,能通感梵音禅语,能启悟佛理释趣,以个体之自性、了悟能参得佛家之玄妙精微。要知道,“魏晋南北朝以后,佛学构成了中国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佛家把山水自然视作人物才情品藻的象征,视为人的美好心灵的外化形式。‘林下雅咏,高致悠然’,‘率性疏野,唯好山水,乐情自遣’,都是禅僧对自然真趣的体味与自白。”(欧孟秋《兰畹清馨》第140页)

欧孟秋所言可为诗禅三昧。由是我们可以认为,“专业诗人想亦未能与之匹敌,因为诗僧在温柔婉转中渗透着俗人不曾经意的禅心。”(欧孟秋《兰畹清馨》第107页)品读赵玉林不以禅语入诗的诗作,亦可证得诗与禅在本体上是相通的、相同的:诗悟与禅悟相通,禅境与诗境一致,“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品读赵玉林不以禅语入诗者,“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通其解者,可语上乘。”(胡应麟语,出处同上)

其实品读赵玉林禅诗,“可解,不可解,不必解”,不必强求像解读偈语那样去苦苦追寻它的“微言大义”。品读赵玉林这类不以禅语入诗之诗,我们不难发现赵玉林承袭三唐两宋禅诗衣钵:只可韵味,不可言喻——禅味何等深幽乃尔!他是以一种巧妙手法抒写景物表达深幽的禅悟之境,那么我们品读时应从容涵泳于他所创造的诗境,去感悟一种禅意和禅意之外的美感,用禅学术语即“回光返照”吧。这种“回光返照”在崇禅归一的诗家心灵深处,就是真如本体的永恒以及自性显现。“诗亦如禅要饱参,未须容易向人谈”(南宋·姚勉《雪坡舍人集》)诗道如禅道,诗之规律与禅之精义,都不是直接授受而得的,均须“饱参”妙悟而后方可诗禅相通,溶注一体,故“通禅于诗”之诗禅:可解,可不解,不必解。可神悟,可韵味,妙在其中,悟在心里。如同赵玉林在自己诗中写的:“冷泉未暖鹫飞来,妙语关禅解不开”。

无诗不我∵无我不诗

仅就诗禅而言,明璧诗皆有“我”,佛子词尽通“禅”;无处不渗透、不示现“通禅于诗”:禅话、诗话相融,禅境、诗境同一。它像血脉流动于佛子诗词里,它像筋络遍布于明璧文章中,浑然一体。“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宋韩驹《赠赵伯鱼》诗)。诗家饱参禅宗,悟彻空门,其诗旨文理所体现之情感与判断都有清醒的自觉,都发自肺腑之“立意”与驾驭笔端之“法度”,内容与形式,浑然一体,了无罅隙,更无裂痕,完全潜入自由创作境界;于是乎读者也就可以依诗之脉络,韵味、品味其诗之“奇趣”“禅理”。读明璧诗,我因“妙悟”一谛:无诗不我,无我不诗。

赵玉林禅诗馀味袅袅,气象万千,“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镜中之像;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王士祯语)其诗或可解之,或不可解之,或不必解之;悉依读者自身所具“禅学”深浅,“妙悟”高低,“兴趣”浓淡。须知:诗有别才,非关学问;读之者、解之者亦然。信也欤?佛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请试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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