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沧浪诗话》而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占据独特地位的严羽,之所以能影响于后世诗坛.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其提出“妙悟说”的系统性见解分不开的。

《沧浪诗话》主要由:诗辩、诗体、诗法、诗评和考证五个部分组成,无不深入析说,反复详言,推阐“妙悟”之论。虽然后人的评价褒贬不一,但这里并不企望对此进行探讨,而是想以其最具代表性的《诗辩》中的“以禅喻诗”之论宋对严羽的诗学主张作一次宏观的论述和理论的简析,阐明其禅学与诗学融合之精要。

以禅喻诗是严羽的最大特点。由于禅宗发展到宋代,已渐成口头之禅,因而以禅喻诗、以悟入言诗者都不胜枚举。不过,核其精妙。则无过于严羽。邓云霄《冷邸小言》中说:“诗之最上乘者,须在禅味中悟入。”禅的作用是使人明心见性,指示人人自身本具之心性。使被蔽塞的生命源泉奔放开流、源源不绝地腾出,达到人格与智慧的究竟圆满——成佛。它要求直指人心,不需假助于经典,更反对生吞活剥、剽窃字句。一旦开悟,除却了执着,则诲阔天空,一任鸟飞鱼跃,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

严羽之所以成为以禅喻诗的集大成人物,是因为他正值末末衰世,目睹了整个宋代诗坛的种种弊端。当时,盛行的江西诗派虽主张“活法”,但他们在创作中往往把形式上相对的审美要求绝对化,过分追求形式的完美。形式上的竟奇尚新,在某种程度上离开了艺术意蕴和艺术形象,逐渐滑入到奇巧涩僻之泥沼。面对这种“以文字、议论、才学为诗”所导致的“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着到何处”(《诗辩》)的结果,严羽认为,诗歌虽只摄取人生世相中一瞬一隅,然有限中却包含着无限的内涵,能于一刹那之间揭示永道的道理。而诗的兴趣是不离形象,又不即形象;不离语言,又不在语言,如镜花水月,难以言传。所以要破邪显正,严羽只好借助于禅宗的话头来阐明诗歌艺术特性,似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正是为了倡导正确的诗风,他才从美学的高度总结了汉魏以来特别是盛唐诗歌的艺术成就,提出了自己的美学观点——“妙悟说”与“兴趣说”。二者之中.以妙悟说为严羽以禅喻诗的主旨,即所谓的“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

虽然妙悟之诗中固有不得不如禅者,即严羽所谓“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优游不迫,是悟后的随波逐浪,涵盖乾坤之气象,是于一切时应一切事而毫不做作的纯任天然的从容顺应之气象;沉着,犹如步步踏实、步步为法的“香象渡河”;而痛快,则好比“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处处无迹,处处离法。沉着痛快亦是悟后透脱自在的境界,是绚烂之后归于平淡的境界——“透澈玲珑,不可凑泊”(《诗辨》),亦正是司空图反复强调的“韵外之致”和“象外之象”所需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但严羽诗论基本上是针对江西诗派而发的,自黄庭坚而下,无不在其针砭之列。他说:“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以是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汉之音,有所歉焉”。

严羽将“学力”与“妙悟”对举,谓“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从而阐明了韩退之的诗次于孟浩然之诗的原因。在这一点上,他确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指出:“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而古人未尝不读书、不穷理。”诗歌创作虽离不开形象思维与审美判断,但即使是长于形象思维和审美判断的,也要多读书,多穷理,要能够参透语言之外的真谛,借助语言文字,又不拘泥执着于语言文字的表面含义,这当然要取决于妙悟。因此,严羽虽然不否认“学力”的重要,但他更看重的是有别于做学问的另外一种思维能力,也就与逻辑分析迥异的直觉神会——悟。

严羽认为,要想成为第一流的诗人,就应先培养自己的鉴赏力,“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这种见解,与后来的歌德关于“鉴赏力是要通过第一流的作品.而不是第二、三流的作品来培养”的思想不谋而合,因为“识”即是鉴赏力,是进行创作的先决条件。如文苑禅风·《沧浪诗话》与禅的简析果能熟读从《楚辞》到李白、杜甫的各种名家之诗,酝酿于胸次之中,久而久之,自然就能深刻领会和把握形象思维和意境创造的作诗规律。一朝豁然贯通、智珠在握,即臻于“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的纯熟修养,则可抒发性情、因事见意、随物赋形,这便是严羽所说的:“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

严羽以禅论诗,往往是结合禅家的大、小乘之说进行的:“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监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

“第一义”即“真谛”,又称“胜义谛”,是超特殊胜无漏无分别的智境(即圣者的悟境),严羽借之以为汉魏晋盛唐诗歌之悟。悟有“不假悟”和“透彻之悟”两种,前者指不借覃思功力,真率自然、粹然天成、浑然一体的艺术特点;后者指掌握诗歌写作规律,精工覃思,创造出具有鲜明形象、深远意境的作品。二者并无根本差别,皆属第一义之悟。而所谓“第二义”,即“世俗谛”,是虚妄流变、无明隐覆的凡夫的常识,是严羽所谓的“一知半解之悟”,主要指中晚唐及两宋诗歌——“兴趣”不足,或憔悴枯槁,局促不仲,“气象”清苦。

虽然,严羽以大、小乘禅来论诗还是可以接受的,但他的“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之说,则不免过于幼雅,因为临济宗、曹洞宗皆属南宗下的支派.本无高下、优劣之分,只是家风有别罢了。

然而,严羽对自己的观点却十分自负.在《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中说:“仆之《诗辨》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文苑禅风·《沧浪诗话》与禅的简析病,真取心肝刽子手。以禅喻诗,莫此亲切。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

事实也许正是如此。在当时,严羽的“以禅喻诗”和“妙悟说”确为挽救宋诗的衰势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开辟了一条新的诗歌创作与批评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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