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上巳一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春之佳日。此日,文人雅集,定会诗兴大发,保不准会产出什么精品来。如果不期而遇一场春雨,却不是美事,一则有淋漓之苦,二则有泥泞之累,倘若此前怀揣着重重心事,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饮酒赋诗呢?然而,800多年前的那个壬戌三月七日,苏东坡在萧瑟冷雨中用《定风波》演绎了一个无诗意处见性情的故事,让我们见证了他的真性情,见证了他开阔的心胸、达观的生活态度和超然物外的潇洒,见证了他在无边苦海中自我拯救的心灵之路。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词之“起拍”,其要乃在“一须切题,二须创设氛围”。苏东坡人生屡遭坎坷,“乌台诗案”后,他劫后余生,被贬黄州,已近穷途末路,有凄怆甚至绝望之情亦属正常。如今春雨霏霏,刷刷作响,与其说是打在竹叶上,倒不如说打在苏轼的心头——“屋漏偏遇连阴雨”,“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呀!可是,你看《定风波》的“起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上下两句有破有立,相辅相成,毫无颓唐之意,别有志趣。“莫听”一句对畏惧自然、畏惧灾变的做法取否定态度。东坡先生告诉自己,别怕雨水打湿了蓑衣,太阳一出,它还会干的;别怕雨水打湿的本来就潮湿的心,噩梦醒来是早晨。此时此刻,要拒绝烦恼,拒绝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妨”一句则从肯定的方面劝自己不妨把雨打竹叶的声音当作音乐,为自己的吟诗啸歌伴奏,以消解雨中凄苦,甚至是久郁心中的块垒。“吟啸”是个超凡脱俗之举,阮籍山中“啸”过,陶渊明水边“啸”过,苏轼这一POSE与“同行”的“狼狈”之相确乎迥然不同。他不会拘泥于痛苦的现实,困守于入世的苦境,因为他认∵“六根本来空寂,愚夫妄生执着∵”∵这个佛理。欲得解脱,唯求立“心”:你想摆脱痛苦,你才能摆脱;你想幸福,你才能幸福——绝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有了这样的“心”,再加上“竹杖芒鞋”襄助,走起路来,轻松自如,顿生“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也自然不会忌惮于风雨了。推想将来,烟雨苍茫之中,一披蓑衣,毕其一生,可尽情挥洒天性,尽情享受逍遥之乐——“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原来苦中也可求乐,求人生之至乐呀!

词之“过片”“∵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极富辩证法——否极泰来,“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既如此,就别太较真。雨前已是借酒消愁了,雨中该是失魂落魄了吧?可是笃信庄子“齐物论”的苏子,既然可以“齐生死”,更何况等齐那苦与乐,等齐那“风雨”和“晴朗”呢?他省略了“痛定思痛”的环节:萧然孤苦之时,他不曾怨天尤人;晴暖艳阳之际,他也毫无得意之色——切归于平常,归于平常心。因而,他“归去”的不仅是做人、过日子的世俗家园,更是超越尘世的精神家园。这个“家园”也许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也许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许是“小圆香径独徘徊”,但不管怎样,都是超越,都是超脱,体现一种超然的心态。

苦海无边,可是回头无岸,∵只能硬着头皮划向彼岸。自己的船还得自己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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