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中的禅趣

2011年8月30日∵佛学研究网

王维是盛唐诗坛上最负盛名的山水田园诗人，字摩诘，其名和字都是取自佛教经典《维摩诘经》。人如其名，王维一生都与佛教关系密切，是一位被誉为“诗佛”的虔诚奉佛的大诗人。他所生活的玄宗后期，朝政日非，官场污浊，使曾经积极进取的王维内心充满了矛盾和忧惧，早年的功业抱负悄然隐退，佛禅思想日渐滋长，最终确立了身在官场、心在山林的中隐之道；努力在山水田园和诗歌创作中去找寻、构建心中的理想世界。

一

唐玄宗开元、天宝时期，是唐帝国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盛世。王维的青壮年时代就是在这样国泰民安的盛世度过的。可以想见，广袤的田野上，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耕女桑，安居乐业……这种充实自由的生活深深吸引了热爱大自然的王维，年方十九的他就在《桃源行》诗中尽情描绘了他心中的世外桃源：∵∵∵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诗取材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并诗》，然二诗的意境则稍有差异。王维诗的开篇“渔舟逐水爱山春”一句，就着意突出了一个“春”字。之后又有古津、红树，以及青溪、花竹、桃花水等清丽的意象，绘出了一派大好春光，使绚烂的景色和盎然的意兴融成一片优美的诗境，透出了和平、恬静的气氛和欣欣向荣的生机。结尾两句“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美好的理想世界最终隐迹于一片茫茫的桃花春水中，给人留下了既惆怅复更加向往的无穷回味。王维诗中的“仙源”，处处洋溢着人间的田园生活气息和春天的勃勃生机。它反映了盛世王维心中那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理想世界。∵

从《桃源行》诗中既能看到盛世气象的诗意回响，又可见王维对理想境界的热烈追求。这两点自然交融在一起，成为王维山水田园诗的鲜明特点。而当他经历了个人的宦海沉浮，目睹了朝廷的腐败后，这种清新淳朴、平和宁静的田园境界又成为对污浊官场的委婉反衬。饱受压抑的他只能在田间野外释放生命激情，寻找精神慰藉。于是，田园山村的清新明丽、淳朴恬静被他在诗歌中反复描绘渲染，这其中又大都弥漫着春的气息。如《辋川别业》中的“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春日的辋川有雨中芳草碧绿如染，溪边桃花红似火燃，春的激情和生命力蓬勃绽放，无遮无拦，自由率性。如《春中田园作》中的“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持斧伐远扬，荷锄觇泉脉。”斑鸠啼鸣、杏花雪白的田园里，农夫们修整桑枝，察看泉路，满怀希望地开始了田间劳作。充实的田园生活和人们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使诗人如沐春风。更可宝贵的是，这里没有官场上“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酌酒与裴迪》）的险恶，只有清新纯净的风景和怡然自得的生活。∵∵

然而，田园是农人的天地，而桃源终在“世外”。王维生在“学而优则仕”的时代，注定只能选择污浊的官场来安身立命。这对于一个渴望自由真淳的艺术家而言，又该是何等的心有不甘！当“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一并破灭以后，妻亡无子的王维只有选择佛教来安放自己孤独失意的灵魂，而笃信佛教又使他的山水田园诗中增添了丝丝禅意。

二

王维一生虔诚奉佛，精通禅理，诗歌中多蕴禅意，而诗中浓郁的春意又使其诗呈现出盛世禅者特有的魅力。佛家推崇“空寂”之境，王维也不例外。而生逢盛世又使他始终不丧失希望与活力，这就使他的很多诗中既有空寂的禅境，又洋溢着春天的朝气与生机。如他的名作《鸟鸣涧》：

人閑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桂花飘落而能为人知，足见人的閑静和山夜的宁静。后两句复以山鸟的“时鸣春涧中”来反衬夜的静谧，诗境空寂可谓之极。而本诗的魅力却不止于此，还在于春山春涧中由明月、落花、鸟鸣所点缀的迷人之境。作者在20字的小诗中连用了两个“春”字：宁静的春夜里：桂花飘落，香气袭人；春月乍现，明净妩媚；春鸟频啼，婉转多情；更有那涧中春水，淙淙流过，天籁之音，不绝于耳……空灵宁静而鲜活如春，这正是王维诗的魅力。他能以盛世禅者平和洒脱的心境与诗人敏锐善感的心灵去感悟自然，感受人生，传达出和平时代的青春气息。

王维的很多诗中都能将春意和禅趣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幽深的山谷里，辛夷花自开自落，自然而平淡。怒放时何等烂漫！凋零时何等洒脱！无需赞美，也无需同情伤感；它们得之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既无生之喜悦，也无死之悲哀。其静谧空灵之境，是前无古人的。因此，明代胡应麟认为《辛夷坞》和《鸟鸣涧》一样，都是“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诗薮·内编》）“入禅”二字确实是理解这首诗的关键。王维精通禅理，对宇宙人生都能保持一种任运自在的恬淡心境，遂使他的诗歌常带有一丝似有若无的佛禅气息。本诗中的辛夷花纷纷开落，既不执着于“空”，也不执着于“有”，达到了真正的“任运自在”！王维因花悟道，悟到了万物皆有的“自然”本性，达到了物我两忘的无差别境界。王维的这首诗以春日山中辛夷花“纷纷开且落”的美丽形象来表现他所领悟到的“禅趣”，显然是达到了深广的境界。

王维诗集中像《辛夷坞》这样对花习禅，因花悟道，以禅入诗的作品还有一些。如《春日上方即事》：“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鸟藏。北窗桃李下，閑坐但焚香。”诗人焚香禅坐，而窗外桃李缤纷，梨花柳色，春芳袭人。在万象更新、百花绽放的春日里感受大自然的生机和禅趣，心境平和宁静而不流于枯燥冷寂。这正是王维诗饱含禅理却依旧吸引人的原因所在。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中既有行将消逝的盛世田园的诗意回响，又融汇着诗人对心中理想家园的热烈追寻；既有空灵静谧的丝丝禅意，又不失平和宁静的盛世心态。也因此成就了王维既饱含诗情又颇具佛性的“诗佛”的独特风范，影响极为深远。（信息来源：《中国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