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9月12日,农历8月15日是我国传统的中秋佳节。这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北京的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们,持着各式各样的月饼、水果,在走亲访友,表示节日的祝贺。

∵回想起往年的中秋节,我和中佛协的领导,都要带上月饼、水果和鲜花等礼品,向赵朴老祝贺佳节。每次去朴老都是那么高兴,那么热情,像招待贵客一样招待我们。他不是让我们吃月饼,就是让吃水果,还不时地让秘书给我们斟茶倒水。如我们吃月饼的动作稍迟缓,以为我们不好意思,他就立即拿起月饼逐个递给我们。有时月饼太大,我们怕吃不了剩下,朴老即用刀把月饼切成两半或四半让我们吃,显得是那样亲切,边吃边和我们畅谈。众所周知,朴老知识渊博,记忆力好,虽已90高龄,但谈吐还是那么流利、清晰。不管是谈工作,还是谈佛教教理、教义或是讲佛教故事,总是讲得头头是道,有声有色,让人听了如醉如痴。我们围坐在他老人家跟前,如同一家老小在倾听一位老爷爷讲述动人的故事,听得那样专注、入神,享受着节日的幸福与快乐。

∵记忆最深的是一次中秋节在朴老家吃绘有“嫦娥奔月”的月饼。我们边吃边听朴老讲述中秋节的传说和“嫦娥奔月”月饼的来历。朴老高兴地说:农历8月15日,是我国民间传统的节日——中秋节。“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一书。到唐代才有“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字样,到了宋朝盛行起来。因为农历8月15日居于秋季的正中,所以称作“仲秋”。“仲”即居中的意思。故称“中秋节”。在我国古代,帝王有秋天祭月的礼制,唐代祭拜月神后,还要赏月吃团圆饼、饮桂花酒,以示祝福、喜庆团圆。在我国民间祭月、赏月的风俗很多,入夜后家家户户在露天设案,供物有月饼、瓜果、毛豆枝、鸡冠花、萝卜等等,祭月毕,一家人要饮“团圆酒”、吃“团圆饼”。“团圆饼”就有月饼,把祭月的月饼除全家人分食外,亲戚朋友还互相赠送,以讨“团圆”的吉利。代代相传,就形成了中秋节相互赠送月饼的习惯。现在生活好了,中秋节互送的礼品和月饼更丰盛了,月饼种类不仅繁多,而且在月饼上还绘制了“嫦娥奔月”、“银河夜月”、“三潭印月”、“天女散花”等各类图案。所以我们今天吃的月饼就绘有“嫦娥奔月”的字样。听后,大家都带着喜悦和钦佩的心情笑起来。朴老也和大家一起笑,笑得是那样和蔼可亲。

∵今年的中秋节,是朴老去世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往日看望朴老的喜悦、幸福及其那热闹的场面再也不见了。想起过去朴老健在时欢度节日的幸福与欢乐,想起朴老那笑容可掬的慈祥面容,又想起他那爱国爱教的领袖风范,他那呕心沥血的工作精神,他对干部职工无微不至的关怀……想到这些心情有说不出的沉重,对敬爱的赵朴老格外怀念。人们平常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此刻的我更加体会到这句名言的深刻含义。我在赵朴老身边工作多年,他的思想品格和精神,他的待人处世和言谈举止,他对我的关怀和帮助,深切感到他象慈父、象朋友,在他身边总觉得充满了亲情和友情。也正因如此,在花好月圆的中秋佳节之际,对赵朴老才更加怀念。这种思念之情,驱使我于中秋节这天去朴老家拜谒了朴老的遗像、看望了朴老夫人陈邦织老人。先向朴老遗像(朴老家的东屋是念佛堂,念佛堂内供有朴老遗像)敬献了月饼、水果和鲜花,并鞠躬、默哀,对朴老表示了深切的怀念。后陈老领我到客厅,对朴老的精神和品格进行了回忆与缅怀。

∵陈老说:“你工作这么忙,还专门来家缅怀朴老并看望我”。我说:“缅怀赵朴老,看看您老,这是我应该做的,祝您节日快乐,健康长寿!您这段身体还好吧?”陈老笑着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朴老去世后我检查了一下身体,虽80多岁了,但这次检查各个部位都还正常。我1952年曾得过肺结核,怕肺部有问题,这次检查都没事,血压也正常,你们放心吧!”我说:“52年那个时代得了肺结核是难治的,没有特效药,听说朴老也得过肺结核?”陈老说:“朴老20岁就得过肺结核,当时他在江苏东吴大学读书,因那时没特效药,治疗起来很困难,当时千方百计求治,后因朴老的病比较重,又怕传染他人,才不得不休学。所以朴老在东吴大学未毕业,是肄业。”陈老又说:“朴老这个人心胸很宽,也坚强,当时得了肺结核病都很害怕,如同现在得了癌症一样,认为是不治之症,但朴老看得开,没负担、无压力、很乐观。他自己的病比较重,但有时还给比他病轻的同学做工作,解除他们的精神负担,受到大家的赞扬,这点是不容易的。”这时保姆阿姨给我们送来茶水,陈老喝了口水,带着称赞的口气说:“朴老这个人对待疾病的态度从来都是乐观的,他从不被疾病吓倒,不管病到什么程度,也不管大夫如何讲,他都沉着、乐观、充满信心。他常和我讲,一个人得了病,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惧怕,害怕不解决问题,压力越大,精神越不好,对治疗越不利。同疾病作斗争,就如同打仗一样,两军相峙,勇者胜,在精神上不能被病压倒。”陈老沉思了片刻接着说:“我回想朴老从年轻时身体就不好,20岁得结核,40多岁得了冠心病,以后又得了糖尿病等等,总是病魔缠身,工作又很忙,一生中也遇到不少坎坷,但他能活到93岁,这与他的乐观精神、宽大的胸怀、坚强的意志是分不开的。”陈老还说:“1998年朴老会见***法鼓山的圣严法师,当谈到朴老的身体时,朴老说:‘我的病已有30多年了,医生说很严重,但我很放松。’圣严法师说:‘空,空就放松了。’朴老点点头说:‘我很乐观!’圣严法师说:‘信佛的人是乐观的。’后二人都笑起来。”我说:“朴老对疾病的乐观精神,我和会里不少人深有体会,也十分钦佩。90年代初,为解决河南开封相国寺的问题,朴老曾两次去河南,陪同前去的魏大夫(朴老的保健大夫)和我私下讲:像朴老这么大年岁、这么高的身份、又这么多病,大家根本不会让他出差,可朴老个人根本不在乎、而且天天工作到很晚,不论谁劝说,他都说没事。我给首长做保健工作几十年,从未见过像他这么乐观的,朴老真了不起!”陈老接着说:“是这样,当时我和大夫都劝他注意休息,别把工作安排得那么紧,他根本不听,还说一个人别总娇惯自己。他白天工作,晚上还给别人写字,从开封回京的前一天晚上,为给大家写字,一直写到夜里三点钟才睡,我几次催他睡觉,他说明天就走了,人家让我写幅字,张回口不容易,我们来河南麻烦人家这么多天,我怎能不写?晚睡会算什么……事后魏大夫听说朴老这么晚睡觉又吃惊又害怕。”我说:“朴老对疾病的乐观精神对我帮助和教育很大。我91年因心脏不好安了心脏起搏器,血压也高。朴老怕我有负担,专门找我谈话,耐心地同我讲述他年轻时得结核病、中年得冠心病,后又得糖尿病的经历,并说我现在都80多岁了,不是很好嘛,千万不要有压力、要乐观等等,朴老的话至今我记忆犹新,增添了我这些年战胜疾病的勇气和力量。”

∵这时陈老起来到南屋接一电话,回来又回忆朴老说:“朴老这个人对疾病从来都是乐观的,总不放在心上。但他对工作是时刻不忘。他经常是有病住院还照样工作。也有不少老战友劝他,说你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该出去玩玩就出去玩玩,这有助于身体的恢复。朴老口头上也同意,但他从不玩。你说我们国家的好山好水、景色优美的地方多的是,可他在国内出差、考察无数次,他除陪客人去过一些名山大川外,他自己从来没有为玩而去某个地方。出国访问也是这样,他从不专门为了玩而麻烦人家。我们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北京好多地方我们都没去过,所去的一些地方都是陪客人去的。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文革’前有一年夏天特别热,不少人都到北戴河避暑疗养,当时的统战部长李维汉同志,出于对朴老的关心,让他到北戴河疗养一下,为此统战部催朴老几次,我一直等他,结果他一直没去。朴老去世后有人说朴老为了佛教事业呕心沥血、奋斗了一生。确实如此,就是他最后病得很重了,说话也很困难了,这时他想的不是自己的病,他头脑里想的还是佛教工作和佛协机关建设。记得今年二月份国家宗教事务局召开了全国宗教局长会议,朴老看了报纸的报道后,用手比划着让我看。我看后点点头即放下了。可朴老还是拿着报纸比比划划,后来我才明白,他是让我告诉中国佛教协会的干部、职工要好好组织学习。他话虽不能说了,但心里清楚、明白。又如,‘中国茶禅学会’拟建一茶社,起名叫‘八方得水有限公司茶禅社’。朴老看到后认为名字太长,他和我比划半天我也不明白,后来只好给他一只铅笔,他用稍能活动一点的左手,十分吃力地把‘有限公司’划掉了。朴老到他走前,一直未放弃工作……”陈老说到这里很激动,拿出手帕不住地擦眼泪。

∵稍停片刻后,陈老带着沉重而自责的口气说:“我本希望朴老能活到一百岁,现在想起来,有些地方对他照顾的还是不够、想得还不够周到,做得还不够细,如不是这样他还能活几年。朴老这个人想得开,有一次我和他讲你可以活一百岁时,朴老笑着说,如还能工作活到一百岁也好,如不能工作,什么也不清楚,只给人添麻烦,那还不如早走呢!少给领导、单位和家人增加负担”。这时,陈老的情绪稍稳定了许多,后接着说:“现在想想,一个人早晚有这一天,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谁也阻挡不住!朴老能活93岁已是高寿了。从中央到各有关部门的领导以及广大医务人员,对朴老的病已尽到最大努力了。对此我是高兴的、满意的,也是十分感激的!我现在的心情是平静的、满足的,身体也好,对我各方面的照顾也好,你们就不要惦念我了,不要为我影响你们的工作,请代问会里同志好。”我说:“陈老今天的谈话,对我是很好的教育,是我对朴老高尚思想和品德等等方面的一次再学习,我们一定按照朴老的遗愿,把佛教工作搞好。”∵

∵陈老高兴地同我握手道别并一直把我送到门口。走出朴老家门,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整个北京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而我却一直回味着陈老的谈话,回忆着朴老的音容笑貌,缅怀着朴老的崇高精神,似乎身上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催我大步大步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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