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蜀地禅僧楚山绍琦的弥勒信仰∵∵

张子开

摘∵∵要:楚山绍琦是四川明代初叶的着名禅师,本文对其弥勒信仰作了探究,揭示了楚山绍琦信仰的多元性。

关键词:楚山绍琦∵∵蜀地∵∵弥勒信仰∵∵

作∵∵者:张子开,笔名。本名张勇。文学博士(1995)。曾任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现任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所长助理、专职研究员,中国古典文献学(国家重点学科)、佛教语言文学两个学科之教授,博士生导师。中文系中国古典文献学教研室主任,《中国俗文化研究》执行主编。

明代着名禅僧楚山绍琦,永乐二年(1404)出生∵∵。九岁时,弃家而从玄极和尚修道。复谒东普无际禅师,有省,并终嗣其法。后安居于东山天成寺(今成都龙泉驿区石经寺)达十数载。正统(1436-1449)、景泰(1450-1456)之际,为弘布真法于天下,毅然出蜀。先赴黄梅,为蕲阳荆王说法。景泰三年(1452),至金陵(今南京),遍访月溪、海舟诸老。游历浙江、安徽诸地之后,居安庆府舒州天柱山天柱寺。再迁皖山。景泰五年(1454),住舒州桐城投子寺。天顺元年(1457),自庐山返蜀。是年,韩都侯在方山(今属四川泸州纳溪县)修葺云峰寺,迎之住持。成化九年(1473),因微痒而卒,世寿七十,僧腊六十一。后建塔于天成寺。∵∵

其弘化事迹,见于明云栖祩宏(1535~1615)《皇明名僧辑略》卷一〈楚山琦禅师〉、明幻轮《释鉴稽古略续集》(略称“稽古略续集”)卷三〈楚山禅师〉、明净柱《五灯会元续略》卷三下〈成都府东山天成寺楚山绍琦禅师〉、明末清初明河《补续高僧传》卷十五〈习禅篇·楚山琦传〉、明费隐通容《五灯严统》卷二十三〈成都府东山天成寺楚山绍琦禅师〉,明箬庵通问、施沛《续灯存稿》卷九〈东普悟禅师法嗣·舒州投子山楚山幻叟荆璧绍琦禅师〉,清幻津自融、性磊《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卷十三〈楚山琦禅师〉,清山铎真在、石源机云《径石滴乳集》卷二〈舒州投子楚山幻叟荆璧绍琦禅师〉,清纪荫《宗统编年》卷二十九、清别庵性统《续灯正统》卷二十八〈道林悟禅师法嗣·安庆府桐城投子楚山幻叟荆璧绍琦禅师〉、清丈雪通醉《锦江禅灯》卷八〈简州天成寺楚山绍琦禅师〉、清霁仑超永《五灯全书》卷五十九〈东普悟禅师法嗣·舒州投子楚山幻叟荆璧绍琦禅师〉、清心圆《揞黑豆集》卷三〈安庆府桐城投子楚山幻叟荆璧绍绮禅师〉、清聂先《续指月录》卷十一〈舒州投子楚山幻叟荆璧绍琦禅师〉,以及最近在民间新发现的《石经楚山和尚语录》∵∵。此外,历代《简州志》、《简阳县志》等方志,亦有零星记载。

楚山绍琦虽然曾一度出蜀弘化,并名震江南,但由于其悟道、得衣乃至于最后归宿皆在僻处内陆的四川,故而在其逝后,在内地缺乏话语权、京城文化和沿海文化一统天下的明清乃至于近代以来,其影响力相当削小。比如,甚至现当代的一些佛教史或禅宗史着作,也根本忽略了他的存在。

绍琦时处佛教已然彻底中国化的朱明王朝∵∵,其思想融合了儒、释、道等的因素。而其禅法,亦

会通了宗门和教门。∵∵比如,他主张修持净土法门。参学巾罐侍者祖源集《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九〈素庵〉:

跳出(九龙)[凡笼]绝世求,白莲香里乐清修。

豁开寂灭心中眼,看破浮生水面沤。

妙体本非男女相,真身宁是鬼神俦。

机前拨转天真智,默圣幽轩自点头。∵∵

“绝世求”的“跳出凡笼”之道,为在“白莲香里乐清修”。所谓“白莲香里”清修之法,即净土法门也。唐道镜、善道共集《念佛镜》卷二,明如贤〈重锲念佛镜叙〉:“具最胜之妙门,脱轮回之捷径,其唯念佛乎。……大海会同归,宝树林中摇众乐。十八贤共社,白莲香里显真宗。悲智双行,圣凡俱摄。”∵∵《天目明本禅师杂录》卷三〈天目中峰和尚怀净土诗〉之一:“现成公案纯商量。晓磬频敲蜡炬长。昼夜六时声不断。满门风递白莲香。”∵∵

《径石滴乳集》卷二:

示修净土。上堂:“谁心无佛,谁佛无心。心佛殊名,体无二致。是故念佛念心,念心念佛,

无念无心,无心无佛。心佛两忘,念不可得。只者不可得处,脱体分明,纤尘不间。是以真机触

目,徧界难藏,山色溪声,头头显露,性相平等,理事混融。个里觅一毫自他净秽之相,了不可

得,何凡圣、迷悟之有也!於此果能豁开智眼,顿悟其真,直下知归,不胜庆快。还识心佛麽?

直须揣见虗空骨,看取优昙火里开。∵∵

这种法门,将念佛、念心统一起来,而又不执着于念佛、念心。

而且,与早期禅宗一样,绍琦亦是以禅为主,念佛为辅,念佛不过是帮助修禅的手段之一罢了;而且这种“念佛”,内蕴极广,绝非后世囿于称名、甚至仅仅是称念阿弥陀佛而已。

颇可玩味的是,楚山绍琦与弥勒信仰的关系,并不见于历代相传的文献,而只在新发现的《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及《简阳县志》等地方志中,有些许痕迹。

1、阐述一些各宗派皆具备的佛教常识时,涉及到弥勒。参学门徒祖性集《石经楚山和尚录》卷之二〈蜀定王薨世三周除禫〉:

……至哉!此法无一理而不统,无一事而不该,物物全彰,头头显露,尘尘叶妙,法法归源。

故我大觉释尊,为此[一]大事因缘故,与悲愿力出现世间,于无生中示生,无相中现相,始从兜

率内院降神摩耶腹中,十月满□,左肋降生。……

这不过说的是人人尽知的释迦从兜率内院降生之事罢了。

2、论述本门宗旨时,以新的视角看待弥勒。

参学门徒祖节集《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六:

世尊未离兜率,已降王宫,未出母胎,度人已毕。

妙体凝然绝去来,度生降迹用非乖。深夜云散长空净,一月千江影遍该。

参学门徒祖裕集《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七〈杂着法语·跋灵山一会图〉:

未离兜率脚跟下,已吃痛棒,复入鹿苑。黄面上愈带风尘,犹不惜眉毛,四十九年三百余会,

教分群品,禅列单传,入人天众前撒土抛沙,狼藉不少,一棚傀儡,坐立俨然。后来不识好恶者,

图作灵山一会,俾尽大地人瞻礼供养。若果向释迦老子未出世开口已前见彻,则鹫峰嘉会自昔迄

今,俨然未散。设或未然,切忌按图索骏。咄!∵∵

是乃谓不能执着于释尊降世成道后始度人的故实。佛陀乘真如之道而往于佛果涅盘,乘真理而来(如实而来)而成正觉、由真如而现身,而真如本身却无形无像,无去无来,恒绝古今。这种观念,其实早即为前代禅僧所体悟到了。宋代云门宗雪窦重显(980~1052)有云:“诸禅德!看他先觉,未离兜率已降阎浮,未出母胎度人已讫。若言周行七步、目顾四方天地之间唯我***,尚有人不放伊过。如今巧说异端,不肯荷负,真可哀愍。”∵∵圆悟佛果(1063~1135)亦举曰:“教中道:‘未离兜率,已降王宫。未出母胎,度人已毕。’大象本无形,至虚包万有。末後已太过,面南看北斗。王宫兜率,度生出胎,始终一贯,初无去来。扫踪灭迹除根蔕,火里莲华处处开。”∵∵他如大慧宗杲(1089~1163)、密庵和尚等,皆有类似言语。

参学门徒祖奫集《楚山和尚住同安投子禅寺语录》卷之一〈锦府大圣慈寺建千□大会〉:

指座云:“金刚宝座,特地敷成。教命既行,理不容让。咄!三要印开权在手,不妨千圣顶[宁

页]行。释迦、弥勒,请退一步!”

“三要”乃临济宗接引学人之法门,源于义玄。《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卷一:“师又云:‘一句语须具三玄门,一玄门须具三要,有权有用。汝等诸人,作麽生会?”∵∵三要、三玄的具体内容,后世说法纷纭。顶[宁页],头顶。《玉篇·页部》:“[宁页],顶[宁页]也。”《集韵·回韵》:“[宁页],顶颠也。”《篇海类编·身体类·页部》:“[宁页]∵∵,顶[宁页],颠也。”此称只要掌握了三要、三玄之法,自可直契诸法实相,自然超越诸佛。禅宗强调直悟自心,切忌向外觅求、固执于诸佛表相。《嘉泰普灯录》卷十三〈天宁长灵守卓禅师法嗣·庆元府育王无示分谌禅师〉:“文殊智,普贤行,多年历日。德山棒,临济喝,乱世英雄。汝等诸人穿僧堂、入佛殿,还知嶮过铁围关麽?忽然踏着释迦顶[宁页],磕着圣僧额头,不免一场祸事。”其实,这也就是禅林间用语“声前一句千圣不传”之意:未发出音声以前的一句、父母未生以前的一句,乃诸佛列祖之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它非“语”非“句”,亦非千佛万祖能传者,须由自身实际体悟方可证得。《碧岩录》卷一第六则:“声前一句,千圣不传。未曾亲觐,如隔大千。设使向声前辨得,截断天下人舌头,亦未是性懆汉。”∵∵释迦、弥勒,在这里不过是代表诸佛菩萨罢了。

参学门徒祖节集《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六:

[问:]:释伽、弥勒犹是他奴,且道他是阿谁?

[云:]发满头,驴间气胸中一点无。矮屋□篱随香饵,跛足虾蟆却上钩。

“释迦、弥勒犹是他奴,且道他是阿谁”,乃禅人常挂在口头的问题。《法演禅师(?~1104)语录》卷二:“上堂。举。‘古人云:释迦、弥勒犹是他奴。且道他是谁?’便下座。”∵∵《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九:“小参。僧问:‘古者道,释迦、弥勒犹是他奴。且道他是什麽人?’师云:‘三家村里孟八郎。’”∵∵

《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六:

睦州***因僧问:“高揖释迦、不拜弥勒时,如何?”师云:“昨日有人问尔出去了也。”曰:

“和尚恐某甲不实那?”师曰:“拄杖不在手,笤帚柄聊与三十。”

堪羡丛林老骨□,高风千古孰能加。只将本分作家手,得失精尘验不差。

“高揖释迦、不拜弥勒时”云云,乃有关黄檗希运禅师之法睦州***(陈蒲鞋)的公案。禅林间常举之,以化学者。《明觉禅师语录》卷三,雪窦明觉举此公案:“僧问睦州:‘高揖释迦、不拜弥勒时如何?’州云:‘昨日有人问,赶出了也。’僧云:‘和尚恐某甲不实。’州云:‘拄杖不在,苕帚柄聊与三十。’”然后,评价云:“睦州只有受壁之心,且无割城之意。”∵∵

“释迦、弥勒犹是他奴”之时,近于“高揖释迦、不拜弥勒”之时。实乃自契涅盘妙心之时,亦即绍琦前所谓“三要印开权在手”之时也。

参学门徒祖意集《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五〈武昌空颜遇上人〉:

……了知此法外无心,绿水青山迥绝尘。

直下但能离所觉,夭桃翠柳皆天真。

色即空,空即色,淫坊酒肆逢弥勒。

信手掀开向上关,眼中拈去黄金屑。……

敦煌写本《坛经》:“善知识!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仏行,[自]作自成仏道。”《祖堂集》卷六〈云岩和尚〉、《景德传灯录》卷十五〈筠州洞山良价禅师〉载,洞山在前往沩山的路途中,有偈曰:“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麽会,方得契如如。”∵∵禅籍中这类表达心外无法、识心成佛之义的语辞,所在多多。“所觉”,《瑜伽师地论》卷十三:“云何所觉?谓彼彼言音所说之义,名为所觉。”∵∵离“所觉”,即达到色、空一如的境界;臻此宗门之极处、大悟之境界者,兼具“向上”之自利门、“向下”之利他门,不可仅执一门,故云“信手掀开向上关,眼中拈去黄金屑”也。既然色、空一如,自然淫坊、酒肆之人与弥勒亦无二致矣。“色即空,空即色”,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化来。∵∵

在得道者眼中,打碎一切世俗分别,“婬坊酒肆”混同于萧寺衲衣之说,早已有之。宋寂音***慧洪觉范撰、门人觉慈编《智证传》:“故二祖大师既老,出入市里,混於婬坊酒肆之间。有嘲之者,答曰:‘我自调心,非干汝事。’此韬光密用者也。”∵∵宋晦堂祖心(1025~1100)撰、子和录、仲介重编《宝觉祖心禅师语录》(黄龙四家录第二):“乃举拂子曰:‘看!唯有坚密身,一切尘中现。还见得麽?拂子是尘,坚密身在什麽处?若向者里见得,微尘诸佛,百千三昧,弹指之间,一时明了。便能入水不溺,入火不烧,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小中现大,大中现小,乃至天堂地狱、虎穴魔宫、月下风前、婬坊酒肆,尽是诸人安身立命。若能如是,可谓大丈夫事,善能出生入死,得大自在。若转未得,鹤胫自长,凫胫自短。”∵∵然明确地将婬坊酒肆与弥勒等同,应始于绍琦。后来,明末曹洞宗僧道独(1600~1661)亦袭用之。《长庆宗宝独禅师语录》卷三〈着语〉:“洞山价祖偈:‘切忌从他觅’。着云:才生便齩,自然无事。‘迢迢与我疎’。着云:错!‘我今独自往’。着云:巍巍堂堂。‘处处得逢渠’。着云:婬坊酒肆逢弥勒。‘渠今正是我’。着云:老老大大,作恁麽语话。‘我今不是渠’。着云:救得一半。‘应须恁麽会’。着云:面皮厚多少。‘方得契如如’。着云:一坑埋却。”同书卷四〈十智同真〉:“一同一质,婬坊酒肆逢弥勒。城东老母避不得,摩诃般若波罗蜜。”∵∵

3、明确表露弥勒信仰。

(1)弥勒净土信仰。

《简阳县志》〈诗文〉卷一〈诗·寄大慈天宇宗师〉:

端据西川选佛场,纲宗手段迈诸方。

拨开瓦砾现兜率,剪去荒芜竖法堂。

顽石阶前惊点首,青莲钵底复吹香。

高风远继金禅伯,宜兴宗门作栋梁。

“西川选佛场”,称大慈寺也。大慈寺“迈诸方”之“纲宗手段”,乃“拨开瓦砾现兜率,剪去荒芜竖法堂”,即亦禅、净***。这里既然以“现兜率”概括并称赞大慈寺的宗风之一,则该寺、绍琦自己当不会反对弥勒信仰吧。

需要注意的是,大慈寺为成都名刹,与唐代净众保唐禅派关系密切。∵∵马祖道一从净众无相的师父资州智诜出家。而据敦煌写本《历代法宝记》,智诜(609~702)奏请返回剑南时,武则天“敕赐新翻《花严经》一部,弥勒绣像及幡花等,及将达摩祖师信袈裟。”∵∵无相后居净众寺,开创了中国禅宗净众一派。净众寺后有名曰“万佛寺”,万佛寺故址又出土过弥勒雕像。再者,无相在后期住持过大慈寺。以上证据表明,净众一系与弥勒信仰是有一定关联的。

万佛寺出土之弥勒像(四川省博物馆藏,日本东京图立博物馆编《中国国宝展》图录,图版117),及其背光

另外,楚山的其他一些思想,亦与唐代净众保唐禅派相牵涉,也表明楚山与大慈寺的关系是相当亲密的。比如,禅净***三种类型之一的参究念佛∵∵,源于净众无相∵∵,后来又成为楚山的主张之一∵∵。

又,“选佛场”本指释氏开堂设戒之地。然禅宗所谓之“选佛场”,典出《景德传灯录》卷十四丹霞天然传,一般指马祖的弘法之地:“邓州丹霞天然禅师,不知何许人也。初习儒学。将入长安应举,方宿於逆旅,忽梦白光满室。占者曰:‘解空之祥也。’偶一禅客问曰:‘仁者何往?’曰:‘选官去。’禅客曰:‘选官何如选佛!’曰:‘选佛当往何所?’禅客曰:‘今江西马大师出世,是选佛之场。仁者可往。’遂直造江西。”∵∵绍琦以“西川选佛场”以况大慈寺,或该寺当时的风格与马祖相近吧?

《简阳县志》〈诗文〉卷一〈诗·东普涂觉全居士〉:

曾扣吾师究自心,维摩一默久知音。

踏翻幻海升兜率,剔起真灯续道林。

眼底有山藏白骨,劫前无面铸黄金。

如今遍界春花放,此景谁人共赏音。

绍琦乃因参东普无际禅师而悟,并终嗣其法。此“东普涂觉全居士”,盖即受戒于绍琦之师无际所住持过的普州东林寺吧。故而此诗从一个侧面,明确地传达出了有关无际禅师一系法门的信息。“曾扣吾师究自心”一联,谓涂居士得无际禅师的真传,秉持自明自心的禅宗法门,且与无际颇为惬合。“一默”,誉涂居士如维摩一般,深了菩萨入不二法门之旨。“踏翻幻海升兜率,剔起真灯续道林”者,为祛除尘世的蒙蔽,又修弥勒净土,传承了无际的法脉。“铸黄金”,用汉桓帝以黄金铸浮图、老子像之典故。∵∵显然,东普无际禅师亦是禅、净***也。

不仅如此,绍琦在为世俗人士主持丧仪时,期愿逝者在命终之后,往生兜率净土。参学门徒祖性∵∵集《石经楚山和尚录》卷二〈蜀定王薨世三周除禫〉:

……次拈香云:“此香灵根蟠法界,瑞气塞虚空,曩从苍龙窟内熏成,今向妙湛光中拈出。臣僧某虔□金炉,敬为薨世蜀主定王殿下尊灵,用资鹤驾,上赴丹霄,复还兜率之宫,永获逍遥之乐。……”

“禫”,《说文·示部》:“禫,除服祭也。”《仪礼·士虞礼》:“朞而小祥,曰荐此常事。又朞而大祥,曰荐此祥事。中月而禫。”郑玄注:“中,犹间也。禫,祭名也。言大祥间一月,自丧至此凡二十七月。”

绍琦相信,在蜀定王逝世满三周年、其亲属除去丧服之时,定王之灵驾鹤“上赴丹霄”,升上天空,最终在兜率宫中“永获逍遥之乐”。《五灯会元续略》卷四〈西禅瑞禅师法嗣·棠城宝文洪印禅师〉亦记绍琦为蜀定王主丧事宜:

……礼雪峯,蓄养有年。因峯迁化,未获印可,远扣楚山。值定王薨世三周除禫,请山陞座。师出问:“雷音动地,选佛场开。一会灵山,俨然未散。未审皇恩佛恩如何补报?”山曰:“荡荡尧风清六合,明明佛日炤三千。”师曰:“祝赞已闻师的旨。拈花微笑意如何?”山曰:“机前有语难容舌,独许头陀一笑传。”∵∵师曰:“玉梅破雪,红叶凋霜。适官家除禫之辰,廼鹤驾仙游之日。未审薨世主人金容即今何在?”山竪拂曰:“在山僧拂子头上,成等正觉放大光明,与三世如来共转***。汝还见麽?”师曰:“与麽则徧界绝遮藏也。”山曰:“要且有眼觑不见。”师曰:“只者觑不见处,不隔纤毫。”山曰:“未是妙。”师曰:“未审如何是妙?”山曰:“二边俱抹过,始见劫前人。”……

《径石滴乳集》卷二、《续灯正统》卷二十九、《锦江禅灯》卷九之宝文洪印传,亦有记载。绍琦谓定王“金容”,即今现“在山僧拂子头上,成等正觉放大光明,与三世如来共转***”,其实,这与他在除定王丧服之祭礼上的言辞,意思是一样的。

(2)对弥勒中土化身的歌咏。

如前所言,绍琦在〈武昌空颜遇上人〉中所表达的“色即空,空即色,淫坊酒肆逢弥勒”观念,其实可视作禅宗至少从北宋以来即具有的、破除执着于信众与非信众之间区别的普遍看法。

正是基于这种理念,绍琦反对专注形式的修行方式,认为应该无心以合道。参学门徒祖裕集《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之七〈杂着法语·三睡图〉:

扫帚渣筒,蓬头赤脚。聚首挨肩,靠虎而卧。仙亦不修,禅亦不坐,一味曈眠,恁么懒惰。咄!就中些子太讹,待睡醒来重按过。

“曈眠”,昏睡。“曈”,日将出而未出之时。《说文新附·曈》:“曈,曈曨,日欲明也。”引申指朦朦胧胧的状态。《艺文类聚》卷一引刘孝绰〈望月有所思〉:“曈曨入床簟,仿佛鉴窗帘。”

其实,布袋和尚可谓这种泯灭出家、在家区别的“三睡”之典型,且出自禅门。故而《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之七〈杂着法语〉又有绍琦〈布袋和尚图为同安思恭古道先生赋〉:

夫一真绝待,原无隐显之殊;万行圆融,遂有权实之异。是故弥勒大士不离兜率,而常现人间者,以其不思议体圆应无方之妙也。非神通道力所致,乃其法尔如然。是以杖托明月,袖拂清风,淫坊酒肆而恣意遨游,虎穴魔宫而随机摄化;或露胸跣足街头等个人来,或斜倚布囊屈□鼾鼾打睡;以至花衢柳陌向人伸手乞钱,闹市门头勾引群儿作戏。有时放开笑口,残梅枯柳皆春;等闲竖起空拳,碧眼黄头不识。以其一语一默、一动一静,或嗔或喜、或逆或顺、或风或颠,指东话西,横拈倒用,无非圆应之三昧者欤。遂使智眼难窥,神机罔测,今古相传,谓之布袋和尚。

人皆爱其风度飘然,行藏洒落。故同安思恭古道先生识其意趣久矣,欲传之将来,乃图其所现之相,以为希世之玩耳。其种种施为、出没卷舒,以至应用无作之妙,非顶(?)具眼者,于此鲜能无惑焉。兹乃出卷,命为之题。既不容辞,遂述前语,仍书一偈一贻之:

举世谁人不丈夫,谩将颠倒恣涂糊。

不依本分居兜率,刚要投身入市都。

柳陌花衢从啸傲,淫坊酒肆惯跏跌。

扭回鼻孔拦腮掴,记得当来事也无?∵∵

此文及偈,乃应“同安思恭古道先生”之请而作。此古道先生画布袋和尚之像,欲绍琦为文以揭其意趣耳。“同安”,乃县名,在今福建省内。五代时,闽景宗永隆元年(939),改大同场而置同安县。∵∵“思恭古道先生”,生平不详。

“不依本分居兜率,刚要投身入市都”之布袋和尚,被目为弥勒化身。他下至俗世弘化,“淫坊酒肆而恣意遨游,虎穴魔宫而随机摄化”,却“不离兜率,而常现人间”,且所现并一定为出家相。这种“智眼难窥,神机罔测”的弘化方式,乃“以其不思议体圆应无方之妙也”、“无非圆应之三昧者欤”。实际上,布袋和尚“仙亦不修,禅亦不坐”、“淫坊酒肆而恣意遨游”的言行,正形象地体现出禅宗“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真)[真]心”、不拘泥于固定修习模式、反对“看心[看]净,不动不起,从此置功”∵∵的精神,故而受到五代以来禅林的认可,并为绍琦所赞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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