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师的为人[1]

恒毓(博士)[2]

《世界弘明哲学季刊》编委会主席

电子信箱:hy@whpq.org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做人问题一贯受到人们的高度重视:儒家强调做人,道家与道教强调做人,佛教也同样强调做人。这一点,在印光大师身上可以得到极为强烈的反映。

由于印光大师是从儒家转入佛门的,他出家之后,虽然同韩愈、欧阳修、二程、朱熹等人保持了原则性的距离,但是他对于儒家正统观念中“人皆可以为尧舜”的观点[3]还是无比赞赏的。不过与儒家不同,他认为,不但“人皆可以为尧舜”,而且,“人皆可以作佛”。[4]

然而,当前的情况是,没有谁真的成了尧、舜,也没有谁真的成了佛。为什么现实同理论会有如此大的反差呢?

印光大师认为:“不能为尧舜、不能作佛者,只有性德、无有克己复礼、闲邪存诚及修戒定慧、断贪嗔痴之修德耳。”[5]这就是说,在成圣的问题上,人人平等,谁也没有特权,也不可能有特权,而之所以会有圣凡的差别,则完全是个人涵养的问题:如果能克己复礼、闲邪存诚,能修戒定慧、断贪嗔痴,则水到渠成,自然可以成为尧、舜或如来。

众所周知,克己复礼、闲邪存诚是儒家的提法,修戒定慧、断贪嗔痴是佛教的修炼。尽管二者的目标有所不同,但二者的出发点并无二致:二者都强调从做人开始,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6]

那么,当如何做人呢?

印光大师认为,做人应当以“诚明”为本。在许多作品中,诸如《竭诚方获实益论》、《挽回劫运护国救民正本清源论》、《净土决疑论》、《净土法门普被三根论》、《家庭教育为天下太平之根本发隐》等等,可以说,印光大师都在不断地强调“诚明”二字。

所谓的诚明,印光大师解释说[7]:

“诚”即“明德”,“明”即“明明德”之“明”。实则,“诚明”即“明明德”也。

明德乃吾心固有之真知,由有人欲之物,遂锢蔽而不能显现,如云遮天日,了不见其光相。欲明其明德,必须主敬存诚、克己复礼,则人欲之物自无容身之地,而本有真知全体显露,如浮云去而天日昭彰矣。真知既显,则主权得而使者听命,故意之所念、心之所思皆归于真诚无妄、中正不偏矣。此孔子上承二帝、三王修己治人之大经大法,撮要述此,以作天下后世希圣希贤之洪范焉。

若与佛法互证对释,则“诚”也、“明德”也乃“本觉性德”也,“明”也、“明明德”也乃“始觉修德”也,“物”即“妄想执着”,“格物”即“离妄想执着”。离妄想执着,则得如来智慧;格人欲之物,自能彻底显现吾心固有之良知与真知也。故曰:其发挥浅深虽有不同,其理体工夫固无二致也。

可见,就根本处而论,佛教与儒家是相通的,其相通处即是诚明。

既然诚明如此重要,怎么样才能做到诚明呢?

在《家庭教育为天下太平之根本发隐》一文中,印光大师认为,家庭教育,尤其是母教,是实现诚明的基础,必须予以高度的重视。他说:“家庭母教乃是贤才蔚起、天下太平之根本,不于此讲求,治何可得乎!”[8]

“贤才蔚起、天下太平之根本”当然也是做人能否诚明的根本,自然马虎不得,因为“此之修德,最初由贤父母、师长而启发之,继则自己孜孜矻矻努力修持,虽未能即到尧、舜与佛之地位,其去下愚之人日在人欲中埋没者已天渊悬殊矣”。[9]

正是本着这一理念,印光大师本人也在努力实践着诚明的精神。具体说来,印光大师为人的诚明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严以律己;其二,平等待人;其三,坚持原则。

严以律己是说,印光大师唯念佛是从,不务非本分之事。自从他于光绪七年出家以后,尽管先后住过北京红螺山、北京圆广寺、浙江普陀山法雨寺、上海太平寺、苏州报国寺、苏州灵岩山寺等不少地方,但他从“不与人结社会,即中国佛教会,亦无名字列入”[10]。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印光大师在普陀山的日子。他在普陀山藏经楼一住就是三十年!而且,是不任职、不做事的三十年。在一个海岛上静住如此之久,这要是换上旁人,恐怕早就溜之乎了。

平等待人是说,印光大师一贯心意专一,对所有的人与事,他都能平等看待,于平常心中时时体现一个普通佛门弟子的无私情怀。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对一切人,皆以信愿念佛、求生西方为劝。无论出家在家,均以各尽各人职分为事:遇父言慈,遇子言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主仁仆忠。人无贵贱,均以此告,令一切人先做世间贤人、善人,庶可仗佛慈力超凡入圣、往生西方也。并不与人说做不到之大话,任人谓己为百无一能之粥饭僧。”[11]

因为一贯有这样的平等之心,所以,对于任何有益之事,印光大师都能积极地面对。

面对需要付出的时候,印光大师总是毫不犹豫。光绪十九年,普陀山法雨寺化闻和尚入都请藏,因为“检阅料理,相助乏人”,急需找人帮忙。当时,圆广寺便向化闻和尚推荐印光大师,说他“作事精慎”。果然,“化老见师道行超卓,及南归,即请伴行,安单寺之藏经楼。寺众见师励志精修,咸深钦佩,而师欿然不自足也。”[12]

面对曾经富贵之人的突然没落,印光大师则鼓励其正视现实,做一个讲求实际的人,不要生活在梦幻中不能自拔,要乐天知命,要中心坦然。在《复蔡契诚居士书》中,他说:“君子素其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富贵之人,有财力势力,当以己之财力势力利人利物;素贫贱,行乎贫贱,昔本富贵,今已贫贱,则勤俭节用,若向来就是贫贱之人;素夷狄,行乎夷狄,若遭世乱,舍家避难于偏僻陋处,亦若就是陋处之人;素患难,行乎患难,既有忧患灾难,则亦无所怨尤,若应该受此忧患灾难一样。是以,君子无往而不乐天知命、中心坦然也。”[13]

面对荣誉,同多数人的想法不同,印光大师“以法为重,以道为尊,名闻利养不介于怀”[14]。据《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15]记载,一九二二年,定海县陶在东知事、会稽道黄涵之道尹等将印光大师的道行上报,呈请大总统为印光大师题写了“悟彻圆明”的匾额一方,专程送到普陀山,“香花供养,极盛一时”。当时,僧俗人等都羡慕不已,而印光大师却“若罔闻知”。有人向他道喜,他却说:“虚空楼阁,自无实德;惭愧不已,荣从何来?”在印光大师看来,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惭愧都来不及,又哪来的荣誉呢?

面对百姓之急难,印光大师“凡闻何方被灾告急,必尽力提倡捐助,以期救援”[16]。比如,民国十五年,长安被困。解围之后,印光大师立即把用来印《文钞》的款项“急拨三千圆”托人速汇赈济。民国二十四年,印光大师听说陕西大旱,便立即让人从苏州报国寺存折上仅有的一千多元中“速汇一千元助急振”。民国二十五年,在上海护国息灾法会上说法时,他得知绥远灾情严重,便立即号召大家救灾:一方面,他将法会所筹的“二千九百余圆尽数捐去”,又将准备印书的款项“一千圆”也捐了;另一方面,又匆忙从苏州报国寺汇去了力所能及的救济款。

面对当时人欲横流的残酷现实,印光大师认为,人固然有好色的习性,但只有注意节制并避免在色欲上犯禁忌,才有可能获得健康、幸福的人生。为此,他专门编纂了《寿康宝鉴》一书,并极力推广《安士全书》等劝世之书,以期人人都能明白纵欲和不懂禁忌的危害。

在《寿康宝鉴序》中,印光大师开宗明义地指出:“人未有不欲长寿康宁、子孙蕃衍、功业卓着、吉曜照临者,亦未有欲短折疾病、后嗣灭绝、家道倾颓、凶神莅止者。此举世人之常情,虽三尺孺子,莫不皆然,纵至愚之人,断无幸灾乐祸、厌福恶吉者。而好色贪淫之人,心之所期与身之所行适得其反,卒至所不欲者悉得而所欲者悉莫由而得,可不哀哉!”[17]接着,印光大师列举了两个因不懂禁忌而亡身的身边事例:一个是他的归依弟子罗济同,一个是在日本学西医的钜商之子。前者,大病初愈,便纵情声色,虽经印光大师暗示,仍不自知,结果,没几天就因为“误犯房事而死”。后者,乘电车时不小心摔成骨折,不过很快就好了。不久,他回国为母亲祝寿,“夜与妇宿,次日即死”。[18]得知这些消息,印光大师不禁感叹:“康健时尚宜节欲,况大病始愈乎!”又说:“以俄顷之欢乐殒至重之性命,可哀孰甚!”

然而,哀叹又有什么用呢?《孟子》说:“养心者,莫善于寡欲。”做圣人一定要养心,做普通人也需要养心,而养心在于寡欲。而这,则正是印光大师编纂和流通《寿康宝鉴》、强调节制人欲的直接原因。他说:

光常谓:“世人,十分之中,四分由色欲而死;四分虽不由色欲直接而死,因贪色欲亏损,受别种感触间接而死;其本乎命而死者,不过十分之一、二而已。”茫茫世界,芸芸人民,十有八、九由色欲死,可不哀哉!——此光流通《寿康宝鉴》之所以也。[19]

面对如此沉痛的教训,印光大师能不兴无缘慈、运同体悲而设法流通《寿康宝鉴》等劝世之书吗?

印光大师是关心社会、关心民众的,这一点已不容置疑。那么,他自己又如何呢?

应该说,印光大师对自己是苛刻的。“食唯充饥,不求适口;衣取御寒,厌弃美丽。有供养珍美衣食,非却而不受,即转锡他人;若普通物品,辄令持交库房,俾大众共享,决不自用”[20],这是当时与之同参的道友所公认的事实。

苏州的名胜很多,但印光大师却无意观光,尤其是晚年,更是“任何名胜,均不往游”。当时,“量己之力念佛,并持《大悲咒》”[21],这便是印光大师每天的生活!

在印光大师的一生中,他只是在早年做过事,先后在北京红螺山资福寺、北京龙泉寺做过香灯、寮元、行堂等,此后便一直在关房用功。因为他总在闭关,“不喜与人往来,亦不愿人知其名字”,所以,一直到清朝灭亡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他“始终韬晦”,没有谁知道他。[22]虽然他后来受到了广大信徒的爱戴,但他从没有当过住持,没有收过剃度弟子,没有担任过行政职务,也没有担任过佛教院校的法师。他只是他自己,除了于关房中念佛、着述、给需要开示的信徒写信之外,很少有其他的活动,即使是上堂开示,也极为少见。

所以,纵观印光大师的为人,如果用“俭以自奉,厚以待人”[23]这八个字来概括,无疑是平实而贴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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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曾发表于《妙智》季刊1999年第3期,此次出版时,作者对其作了部分改动。

[2]∵作者恒毓(Hengyucius),《世界弘明哲学季刊》编委会主席,哲学教授,中国南京大学哲学博士。长期以来,作者一直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佛、道、儒思想体系的理论研究和实践体系的方法论探讨,除了有《般若琐谈》、《金刚经悬解》、《现代佛学文库?印光卷》、《普贤行愿品指归》和《佛道儒心性论比较研究》等近百万字的专着之外,在海内外还有数十篇相关论文发表,并多次在国际佛学论文比赛中获奖。电子信箱:hy@whpq.org

[3]∵东汉荀悦《申鉴?杂言上第四》说:“或曰:‘孟轲称人皆可以为尧舜,其信矣?’曰:‘人非下愚,则皆可以为尧舜矣。写尧舜之貌、同尧舜之姓则否,服尧之制、行尧之道则可矣。行之于前,则古之尧舜也;行之于后,则今之尧舜也。’”《朱子语类?卷第四》说:“如孟子道性善,不言气禀,只言‘人皆可以为尧舜’。”∵《传习录?卷下》说:“诚意工夫实下手处在挌物也。若如此格物,人人便做得,‘人皆可以为尧舜’正在此也。”

[4]∵《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卷下》第204~206页《家庭教育为天下太平之根本发隐》(苏州灵岩山寺版)

[5]∵《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卷下》第204~206页《家庭教育为天下太平之根本发隐》(苏州灵岩山寺版)

[6]∵《老子?第六十四章》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7]∵《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三?序》第70~71页《儒释一贯序》(苏州灵岩山寺版)

[8]∵《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卷下》第204~206页《家庭教育为天下太平之根本发隐》(苏州灵岩山寺版)

[9]∵《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卷下》第204~206页《家庭教育为天下太平之根本发隐》(苏州灵岩山寺版)

[10]∵《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一》第1~2页《大师自述》(莆田广化寺版)

[11]∵《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一》第1~2页《大师自述》(莆田广化寺版)

[12]∵《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13]∵《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028~1029页(莆田广化寺版)

[14]∵《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15]∵《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16]∵《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17]∵《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三?序》第88~90页《寿康宝鉴序》(苏州灵岩山寺版)

[18]∵《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三?序》第88~90页《寿康宝鉴序》(苏州灵岩山寺版)

[19]∵《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卷三?序》第88~90页《寿康宝鉴序》(苏州灵岩山寺版)

[20]∵《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21]∵《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一》第1~2页《大师自述》(莆田广化寺版)

[22]∵《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23]∵《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四》第1131页~1143页《中兴净宗印光大师行业记》(莆田广化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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