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为人师行为世范

——僧伽教育中的律仪教育琐谈

觉真

我的面前放着一封读者来信,信中说:

法师你好。我不是佛教徒,只是去年底开始去庙宇拜观世音菩萨,才接触佛教。我这十多年来在事业上、感情上一直不顺利,除了检讨自己的过错外,亦知道跟业障及我的冤亲债主有关。我很想消除自己的业障,跟冤亲债主和解,但我又怀着疑问,不知怎么去做,于是,亲往数间寺院请教、查询,但结果很失望,那些出家师父,不大有心响应我。可能我找不对地方。但对一个初接触佛教的人,好像香港没有佛教团体能像基督教那样令人容易亲近,并能及时给迷惘时的人解除心中疑问。对不起,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有点感慨……

这封信,近乎投诉。他到寺院来找师父,诉说困惑,寻找人生答案,盼望解除心中疑问,但是,他怀着失望的心情回来了,而且同香港的基督教作了一番对比。我是一个出家人,读了这封来信,心情沉重,感到惭愧。我们常讲〝弘法利生〞,对此,抚心自问:所弘何法?利生何在?

春节过后不久,深圳一位弟子,一再说,岭东海边某地新盖了一座庙,风景很美,人很纯朴,希望带我去看一看。我为她的真诚所感动,选了一个星期天,带我的徒弟,一众从深圳出发,约三个小时车程就到了。庙在山上,不是深山藏古寺,而是浅山露新宇。未到山前,从公路上老远就望到了对面山上醒目的几栋红墙绿瓦。车蜿蜒而上,直达寺前。殿宇并不规则,亦无中轴线,烧香的地方是〝伽蓝殿〞。立在伽蓝殿前,我顶礼三拜。先问讯,抬头一看,殿中塑像头戴冕旒,颌有胡须,不知是城隍、龙王、玉皇大帝,还是何方神圣?我心中想,我是拜佛,顶礼佛陀,顶礼三宝。走到另一角,有地藏殿,殿内两侧,塑为〝十殿阎罗〞。据说,大雄宝殿还未盖,已在计划之中。接待我的一位出家师父,身穿中褂裤,迎到会客室,斟茶、就座。言谈间,说他没有师父,希望拜我为师。虽然没有介绍他的职务、上下。但从他陪同当地──县政协主席、县统战部长,县宗教局办公室主任几位领导来看,不是住持,也是监院了。因为他是自始至终的接待者、陪同者。

这趟旅行,当然感慨很多。现在由居士盖庙,请一位出家师父来管理的,可能不少。在没有寺庙的地方,造了庙宇,的确不简单,白手起家,更不简单。没有规划,不懂设计,也情有可原。既有出家人,也有佛事,有香火,有信众,还得到当地***领导的关怀、重视、批准、支持,我从内心十分感动。但是,这里从设施、布置,到行仪,大概只是民间佛教,或民俗佛教吧。与传统的汉传佛教,大乘佛教相距太远了。汉传佛教,有宗下,有教下,或者,有宗门,有祖师承传,有剃度制度,有丛林规范,这是没有疑义的。而这里,显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数据可询,尤其对那位身为寺院负责人的出家师父,我更是不知说什么好。所以,参访中,我们几乎没有一句直接的对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彼此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说什么呢?寺庙盖起来了,出家师父也多了,来的信众、领导、各界人士,确实不少。但戒、律、仪,不能没有,也不能不知啊。在各地讲课时,我讲戒,戒,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讲律,律,就是标准化、规范化。那么,仪是什么?仪是外现,是体现出来的律,体现出来的规范。佛门讲三千威仪,讲八万四千细行,这是从〝戒〞来的。从比丘戒250条大戒而言,体现在行、住、坐、卧四威仪中(250×4="1000),便有一千种律仪体现。再从菩萨的三聚净戒(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言,1000×3=3000,于是,提出三千威仪。由于这些威仪要求,无不涉及身、口行为,身三(杀、盗、淫),口四(妄语、绮语、两舌、恶口),亦即七支。这七支又是从意来的。意有贪、嗔、痴三毒,再加等分(贪嗔痴等众烦恼)合为四,7支×4=28,前述3000威仪×28=84000,这就有了八万四千细行的严格要求。三千粗行,八万四千细行,无不体现于身口意三业之中。

对今天的僧众来说,从三千威仪八万四千细行去要求,可能不实际。但起码要保持僧律僧仪的基本特色。没有这个〝特色〞,失去了这个〝特色〞,〝言为人师行为世范〞的庄严僧相恐怕也就无从谈起了。那位初机学佛者,到寺院中来,寻访真理,意求解脱困惑,希望得到师父开示,即使不能有满意的答复,但能在接待上,如法如仪,让其心生恭敬,心生欢喜,不是失望而去,我想也是应该能够做到的。正因为律仪不彰,礼不周到,话不投机,不免失望而去。盖了一座新庙,招来了当家师父,或者有僧住持,但总要如律如仪管理丛林,守护业林,接待十方。身穿中褂裤,殿前舍后,跑来跑去,如此接待各方人士,又是拍照,又是应答,僧仪何在?僧人讲戒,戒品何在?

天台宗耆宿谛闲大师在给其法孙宝静法师的一封信中说:〝聋子不怕雷……自身未知,自身先犯《梵网经》第十八条之无解作师戒之罪,若犯第四十一条为利作师戒,其罪更重。……诚可谓以盲引众盲,相牵落火坑。全是虚费,罪有攸归。……,我谓其聋子不怕雷,即此意也。〞读谛公老法师这席话,真让我汗颜不已。自身未知,自身不知,人家又称呼〝师父〞,以师相敬,一个〝无解作师〞,一个〝为利作师〞,都是犯戒,都是罪重,能不惊心胆惕!好一个〝以盲引众盲〞,外行领导外行,可怕不可怕?难怪谛公老法师在后面要慨叹〝宗风扫地,狮虫食狮肉矣。思之,不禁泪堕。……〞

我们出家人,只要是比丘(比丘尼)受过具足戒,大概都知道僧伽梨(Sanghati)郁多罗(Vttarasanga)安陀会(Antavavasaha),但你问他日常所穿便服(俗称唐装,严格点说,应称明装)这个服装礼仪,他就不甚了了啰。中褂裤是内衣,穿着内衣跑到寮房以外去,还公然接待来访者,合照,留影,这不正是〝聋子不怕雷〞么?请原谅我,我还是不能不引一些现实中的数据:

一家省级佛教刊物,赫然登载了《增广贤文》(三)中的以下一段文字:

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

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

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

酒中不语真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

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

白酒酿成缘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

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在家由父,出嫁从夫。

知者减半,省者全无。

这些文字是什么含意?它告诉我们的究竟是什么?是佛法?是与佛教有什么必然关系?佛教刊物登载这些是为的什么?这是不是〝聋子不怕雷〞!

某寺的印刷品中,印出了捐款数字和捐款者功德芳名,大字标题是〝××寺爱心一览表〞。主语是××寺,宾语是爱心,内容是别人的捐献功德。文不对题。

某一份全国着名佛教刊物,发表了一位作者〝抗震救灾,慈善行动日记选登〞,主标题是〝联合救汶川,行愿方菩提〞。〝方〞,在这一语境中,作何解?您读得通吗?〝方〞是副词(不是动词)。有〝方才〞的含义,如〝如梦方醒〞,〝书到用时方恨少〞;有〝正〞的含义,如〝来日方长〞,〝年方二八〞。由方才、方正,又可简化为方将、方要,如〝方兴未艾〞。从来未见有人把〝方〞作〝即是〞解。比如,慈悲即是菩提,你能说〝慈悲方菩提〞吗?

在一家海内外发行的佛学刊物上,一位着名导师,题写贺词,他是用毛笔写的,既写汉字,又是竖写。然而,上款写在左边,下款写在右边。这是什么行款格式呢?读者怎么读好呢?

文字的随意性,不规范,山重水复,写成山重水复;莫名其妙,写成了莫明其妙;包括许多佛教界名人,作对联,不懂平仄,读不通,停不住,偏又请书法家写了,裱了,挂在那里,反正聋子不怕雷。今天讲现代化,是不是传统都可以不要了,废弃了。总不能在追随时代的幌子下让佛教文化、佛门律仪走向粗俗化、庸俗化、世俗化吧!〝灯灯相传〞,传的是灯,当然也是传的宗脉、法脉。佛教的发展,需要后继者。后继者是继往,若不继往,如何开来?总不能让我们的僧伽教育一再的降格了。尤其在律仪,在庄严僧相上,不能一再降格啊!

〝法门八万,持律居先,戒行三千,威仪最上〞。这是祖师的教导。在香港创办〝佛教律仪净苑〞的衍慈法师,出版《佛教仪规入门》等专着,请我作序,我在序中写了这样一段文字:

佛说法四十九年,后结集为三藏,一名修多罗(经、契经);二名毗奈耶(亦译毗尼,即戒律);三名阿毘昙(即阿毘达摩,一切论部总称)。学佛不离修,修称三学,一名戒学;二名定学;三名慧学。读经明道,体悟真诠,戒为根本。由戒生定,因定发慧。戒成法身,定成解脱,慧成般若,故修三学而终成三德。上成佛道,下化众生,续佛慧命,三宝住世,必自戒始。戒有多品,律仪即为基础,律仪即为起点。无论出家在家,既为佛子,不可不学佛门律仪,不可不知佛门律仪,不可不持佛门律仪,不可不现佛门律仪。律仪表法。律仪所在,法身所在。律仪庄严,佛法庄严。依正不二,律仪是昭。

希望在我们的僧伽教育这一大事因缘中,请不要忽视了僧伽的律仪教育。同样这是中国佛教未来发展的基石之一。

(作者系香港佛教联合会宗教事务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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