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的宗旨,正如释迦牟尼自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所说:“我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云云,因此而知它在中国佛教中,本来便是秉承释迦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主旨所成的宗派,它与所有佛教各宗传承佛学的作法,显然是有不同的特点。

如要研究禅宗,首先须得了解释迦一生说法四十九年,他的教法究竟是什麽?从大处而言,我们都知道他遗教的经典,综合起来,有三藏(经、律、论)十二部(一切经分为十二种类之後,据《智度论》卷三十三所说:一、契经。二、重颂。三、讽诵。四、因缘。五、本事。六、本生。七、阿毗达摩,此译未曾有,或无比法。八、譬喻。九、论议。十、自说。十一、方广。十二、授记。此十二部中契经与重颂及讽颂三者,为经文上之体裁。余九部从其经文所载之别事而立名。)然而无论它是大乘或小乘的所有教法,只在方法上相程度上,略有授受的深浅不同而已,而它所要求达到解脱与涅盘的果位和目的,并无二致,换言之,涅盘果然也有大小乘的差别大乘的无余涅盘和小乘的有余涅盘,在最高求证的见地上,和理论的极则上,显然是有程度深浅的不同,然而它趣向涅盘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涅盘,是佛学的专有名称,它是代表宇宙万有与众生生命的身心总体,在它万机未动之初,身(生理)心(心理意识状态>一念不生的原始寂默情状中,它是寂然不动,超越形而上的体段,所以佛学为了形容它的绝对待、无形相、无扰动、无境界的境界,另行命名它是寂灭的情况;为了引申涅盘寂灭的功能,并非空寂如万物死亡的断灭,所以又说它是圆明清净的大觉。它以无相状之相,是其实相,所以它是超越思想意识,不是言语、文字、理论可以尽其极致的微妙法门,这是佛学全部教法中的一只正眼,也是所有佛教学理包藏的真正目的。

那麽,要求证得涅盘的入门方法,在人而言人,除了即从这个现成的身心着手以外,并无其他的妙法。而以这个身心的根本功能来说,生理和心理意识所有的作用,都是涅盘妙心的功能,古今中外,所有宗教?哲学、科学所要追求宇宙人生最後最高的目的,也就是要求证到这个。

我们姑且藉用哲学的名词来说,它就是宇宙万有和人生性命的形而上的本体,无论从那个立场,那个角度,命名他为佛、为天、为主、为上帝、为神、为道、为物、为心,以及加以种种的形容,取予种种的名称,无非是指这个。它穿上了宗教的外衣,便变成神化;它套上哲学的形相,便变为理念;它登上科学的宝座,便成为功能;但是无论如何去说明它,解释它,毕竟还不是这个的真正面目,因为只要一落言语文字的作用中,它便在意识思想的范围里打转,而意识思想所发生言语文字的知识作用,它的本身就是互相对待,交互变化所形成,并非绝对不变的真实。释迦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所有大众,都默然不语,不识他的宗旨所在,只有迎叶***,破颜微笑,释迦便说我有这个法门,“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与摩诃迦叶”,这就成为禅宗开始教外别传的公案了。

实际上,教是理,教外别传是“即此理,即此事”,也便是“事理双融”直截了当的果实。花开花落,无非涅盘妙心,天机自在活泼泼的妙用,拈花者是谁?花是谁?能拈者是什麽?所拈者是花?非花?是花在微笑?是迦叶在微笑?微笑者是谁?谁在微笑?迦叶在笑花的微笑?或是笑释迦拈花在多此一举?或者花在微笑释迦多此一拈?迦叶多此一笑?或为全是?或为全非?或为此中无是无非,花便是花?拈花便是拈花?微笑便是微笑?此中大有“鸢飞於天,鱼跃於渊”的气象?或为“瞻彼淇澳,(上竹下录)竹猗猗”的境界?大有问题,或毫无问题,真是一番绝妙的作略与课题,然而它是那样的轻松,这样的平实。

由释迦的一拈花,迦叶的微笑开始,把释迦过去所有说法传心庄严肃穆的压力,一扫而空;犹如使人行遍千山万水,去找一个归宿,经历苍茫无涯的途程,最後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处,忽然冲破一层薄如经纱的迷雾,眼前一片平坦,草长莺飞,鸟啼花笑,无限生机,都来心头眼底,此时找到了身心性命的生命真实面目,别有会心,付之嫣然一笑。正如玄奘大师所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滋味,迥非局外人可得想象而知,这真是涅盘妙心,教外别传的微妙法门,决非意识思议可及。

到了中国以後,从达摩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只在片言指示之下,便使二祖慧可得到安心法门之後,经百余年间,五传而到六祖慧能,开展盛唐禅宗的规模,此後禅宗的教法,如马祖道一禅师等人以次,大如释迦拈花,迦叶微笑的作略;或扬眉瞬目,或一棒一喝,或竖一指,或吹布毛,或见桃花而悟道,或闻钟声而彻悟,大多都在平常日用之间,最平实的生活机趣里面,而彻悟到最奇特幽玄的妙谛,所谓言下顿悟,所谓明心见性,立地成佛的法门,就如此简便而已。

然而禅宗号称为佛法的中心,它教外别传的法门,既是如此的简便,那麽,释迦一生的言教,以及印度与中国历代祖师,和高僧大德们的穷研“教、理、行、果”,以求“信、解、行、证”,而达到“闻、思、修、慧”的持戒、修定、证慧等学的努力,难道都是白费?都是骗人的玩意吗?其实不然,禅宗所谓的教外别传,只是对全般教理求得实证的教授法而言,并非在所有的教理以外,另有一个秘密心印的传授。无论是佛法与佛学范围以内的教理,或为教理以外的别传,它的真正目的,都在求证身心性命的根元。

所谓心性本自圆成具足的涅盘之果,凡教理上说心,说性、号称真如、与如来藏性等等的名辞,都是指此而言而已。换言之,佛法所谓涅盘妙心的心,并非是指这个人我意识思维分别作用的心,它所谓心,所谓性,都是指宇宙同根,万物一体的真如全体的妙心,古人讲说佛理,与翻译佛学的时候,因为文字辞汇不敷应用,往往把它所指宇宙万有人我同体的中心,使用这个通常的心往来作代表;但把意识思维分别作用的心理的心、也用这个小字来作代表,所以便使後世研究佛学的人,认为这个思维意识的心,便是佛说的涅盘妙心的内涵,那就大有出入了。

可是这个思维意识的心,当然也不外是宇宙万有,心物一如的真如妙心的一种机用,那是不可否认的,因此禅宗流传到晚唐、五代、宋元之间,法久弊生,渐渐紊乱。便有许多人把它和意识思维的作用,混淆不清,视为即此心理意识的心,就是禅宗所指的心地法门了,其中最大的变化,约有两路发展:

(1)形成宋、元以後参禅的禅宗风气:使原始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法门,重新与小乘禅观,以及采取禅那思维修为主的禅定合一,认为求证到心境专一,一心不乱的止静寂定的境界,便是禅宗的入手工夫,由此而产生禅宗的教法,以禅定静坐为主的“参话头”、“作工夫”,或以默照(沉默)澄心等,便是禅的道理。

(2)演变成儒学佛化的宋代理学:由心性本自具足圆成的理念,了解离尘出世游於方之外者,与入世利主,实行大乘菩萨济世之道,而此心性本然,都自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於是儒、佛学理辗转交融,偏向入世,形成宋儒理学的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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