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敦煌学史

一、法国敦煌学溯源

敦煌学的产生和法国的敦煌学发展与当时的世界政治形式密切相关。早在敦煌学产生以前的十八世纪中晚期,在西方学界就有着一门被称为“东方学”的学科,敦煌∵学可以说是这门学科在远东的继续和延伸。自十九世纪早期至二战结束,法国是唯一能与英国相抗衡的主导东方和东方学的国家,这里我们不妨参照东方学的一些特∵点来谈法国敦煌学的产生。

东方学和敦煌学的产生都与西方列强的殖民活动分不开。法国东方学的开端源于法国为了争夺和控制在东方的殖民地而∵开展的研究,十八世纪中叶耶稣会士及少数学者所开始的介绍中国历史、民族史、佛教文化史的工作也基于此,并由此产生了法国的汉学。到了十九世纪下半叶,西∵方列强在对海外殖民地瓜分完毕之后,为了染指中亚地区(包括中国的***),又掀起了中亚探险的热潮,而且这场探险活动的竞赛并不亚于他们对海外殖民地和市∵场的争夺。当时西域探险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科考与探险相结合,几乎所有的探险活动都有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特别是对中国西北地区地图的绘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以备军事之用。俄、英、德、瑞典、芬兰都纷纷投入了这场西域科考与探险的战斗,而向来注重在文化方面统治殖民地的法国却是一个迟到者。在法国第一个正∵式的西域考古探险团产生之前,也曾经有几个法国旅行探险家∵进入过西域,如博安(C·E·Bonin)在1899—1900年、吕推(Dutreuil∵de∵Rhins)和李默德(Grenard)在1889—1894年、沙畹(E·Chavannes)在1907年、古伯察(E·—R·Huc)和秦神父∵(Joseph∵Gabet)在1843—1845年,多伦(d’Ollone)在1906—1907年、邦瓦洛(G·Bonvalot)和奥尔良(Henri∵d’Orléans)在1895—1896年都曾在西域的一些地方进行过考古探险。但当第一支法国考古探险团到达西域时,几个重大的考古发掘点都已被其他∵列强的探险队洗劫过了,因此我们在伯希和的相关记载∵中经常看到,他们对某些遗址的考察计划常常是看看还剩下什么;甚至一些原定的认为没有人考察过的遗址,当他们到达时,也同样发现别国的同行先他们而至,只∵好改变计划;在到达藏经洞之前,他们的许多考古收获都来自于被同行们忽视的地方。

列强在海外殖民地的争夺中常常也伴随着协调各国利益的机∵制,并由此产生一些针对分割弱国而组织的国际合作和国际组织;在学术上和对文物的争夺也与此极为相似,关于东方学的国际性会议不断召开。当西域探险的争夺∵战日趋激烈的时候,西方列强之间形成了严重的对峙局面,为了能够进行更加系统广泛的考察,终于在1899年的罗马东方学家代表大会上提出了这一问题,最终∵决定组建一个“中亚和远东历史、考古、语言与民族国际考察委员会”;并于1902年的汉堡东方学家代表大会上正式组建起来。其总部设在当时俄国的国都圣彼∵得堡,法国是其成员国之一,法国委员会主席为埃米尔·塞纳尔(Emile∵Senart),法国第一支西域探险团正是在这样的国际背景下产生的。对于法国本身来说,既然在西域探险的争夺中已经迟到,就更需要加大力度以便后来居∵上,取得与其大国名望与地位相称的成果。所以,这支探险团有着极为充足的资金,而且其赞助者也是极为广泛的:大部分的款项由法国金石和美文学科学院、法国∵科学院、公共教育部共同赞助,一批学术团体如法国商业地理学会、法国亚洲委员会和自然历史博物馆也纷纷出资,甚至波拿巴王子和塞纳尔本人也慷慨解囊,奥尔∵良基金会的一笔逾期未付款也被划入,这笔钱的特殊意义还在于它使这次活动置于了一位大旅行家的名誉保护之下。探险团最初由三个人组成,在塞纳尔的提议和推∵荐之下,法兰西远东学院的汉语教授伯希和荣任团长;另外两名成员分别是法国殖民地军医、原交州人路易·瓦扬(Louis∵Vaillant)博士和专业摄影师夏尔·努埃特(Charles∵Nouette),前者负责地理测绘、天文观察和自然史方面的工作,后者负责照片、图片资料和档案工作。

这支探险团并没有匆匆上路,而是∵以一种法国人特有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方式进行着工作。仅它的筹备活动就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当人员、资金和设备各个方面都达到了比较让人满意的程度∵时,1906年6月15日伯希和一行才离开巴黎,向西域进发。虽然十天之后他们就到达了当时俄属突厥斯坦的首府塔什干,但却为等待从圣彼得堡运送大批行李∵物品的船支,在此地停留了一个多月。在他们最初的计划中,重点考察的地区虽然也包括敦煌,但却是因为那里的佛教石窟中的艺术品,所以在藏经洞中的大收获可∵以说是意外的。8月10日,他们到达了安集延附近的奥希(Och),并在此组织了马队。沙俄当局给予了他们种种方便并提供两名哥萨克人作为护卫,条件只有一个,即让他们将马达汉(Emil∵Mannerheim)带入中国。马达汉的任务是替俄国刺探军情和为芬兰掠夺文物,但在1906年9月1日到达喀什后,他就与考察团分道扬镳,虽然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常与伯希和互通搜集文物的讯息,但似乎他与考察团的主要人员关系不睦。

从喀什开始,考察团开始了他们在中国的计划。虽然别国的∵考察队早已在喀什活动过,但伯希和一行还是在此地逗留了6个多星期。除了进行人类学、地理学调查和测绘道路之外,针对喀什的前伊斯兰教遗址进行了考察,特∵别是在“三仙洞”,他们实际上是进行了一次西域大探险活动的演习。这一地区的发掘点虽多,所获的一些文物也是绝无仅有的,但其价值毕竟有限。10月29日∵他们到达图木舒克,并在这里有了一个惊世的发现——一座佛教大型遗址群,发掘进行了6个多星期,其所获文物哄动一时。1907年1月2日,考察团到达库∵车,勘察发掘工作长达8个月之久,除了在都勒都尔—阿乎尔和苏巴什收获了大量文物外,还进行了自然科学方面的考察,甚至是此地的矿业资源。为了搜集民间传∵说并从事人类学研究,他们甚至还开了一间诊所用以吸引民众。10月9日,他们到达了迪化,在这里的日子,伯希和在进行考察的同时,广交谪居此地的中国文化∵名流∵,最终引起了他对藏经洞的向往。伯希和不仅初步了解到了藏经洞发现的一些情况,甚至还收到了载澜和伊犁将军长庚相赠的敦煌卷子,在亲眼见到公元8世纪的∵《金刚经》后,他便对在那里将会有的重大发现满怀希望。尽管如此,下一个目标是敦煌,但考察团并没有单纯匆忙的赶路,而是依旧对“大海道”进行按部就班的∵考察。在迪化期间,瓦扬由于对一种考古遗址的考察而与团队分别,当他回到迪化时,团队已经离去,于是他另择路奔赴敦煌。

1908年2月∵25日,在敦煌县城短暂停留后,伯希和来到了千佛洞。努埃特和瓦扬作为先遣已提前到达。努埃特利用提前到来的几天时间对石窟进行了编号并拍摄了部分照片,∵瓦扬则绘制了一幅石窟分布平面草图。伯希和一经抵达就迅速地投入到了工作中,他拟订了石窟的描述提纲并将洞壁上尚可辨认的题识和游人涂鸦系统地清理记录下来。伯希和的这项工作显然是十分细致的,因为他逐洞地记载了洞窟的位置、壁画的内容、题识、壁画和建筑风格等,并简单地作了比较和研究,甚至划分出“古老风格”、“早期风格”、“常见风格”三种类型。

但伯希和最为关注的,还是他在迪化时就已听说的藏经洞中的“宝藏”。幸运的是,他很容易就在敦煌县城找到了王道士,但在千佛洞时,王道士并没有立刻就替他打开那扇门,而是推说钥匙落在敦煌县城,并告诉他斯坦因曾给过一笔∵相当可观的钱。作为汉学家伯希和当然明白王道士的意思,“能听懂别人言外之人意,总会有好处!”3月3日,伯希和终于进入了他称为“至圣所”的藏经洞。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藏经洞虽然早有耳闻,但毕竟已被发现八年之久,他万万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各方向都只有约2.5米的小洞里,居然三侧都布满了一人多∵高、两层或三层的卷子。他立刻作出决定,必须至少是简单地研究一下藏书,但据他估计这里的藏书大约有15000—20000卷,这项工作即使是6个月的时∵间也无法完成。于是,他在摇曳的烛光下,用3个星期的时间飞速地浏览,前10天,甚至于每天折开1000捆,即每小时100捆。与此同时,由于他想到有可∵能无法将这里所有的藏品都带走,于是一边浏览,一边进行有目的的择选,其挑选的原则为选取背面有非汉文的卷子、带有写经题记的卷子、估计未入佛藏的卷子和∵非佛教的典籍与文书。当这项工作完成后,他与王道士交涉,想获取这里所有的藏品,但王道士不敢允许他这么做,怕引起民众的愤怒,最后伯希和以500两银子∵换取了他所挑选出来的精华。从3月27日起,伯希和结束了在藏经洞的工作,又重新开始了对敦煌石窟的考察,这项工作又进行了整整两个月。5月28日,他在∵敦煌城内度过了生日,并写了一天的信。

1908年6月8—30日,伯希和探险团满载文物,共分19程走完了从沙州到甘州的560公里的路∵程,并在一些地点从事天文观察。7月3日,瓦扬为了从事地理人文考察,与团队小别。这期间,伯希和在凉州会见了多伦考察团;之后,与瓦扬在兰州会合。8月∵22日,到达西安,并用了1个月的时间在此采购文物书籍。10月2日,到达郑州火车站,他们终于可以为探险团所获得的宝贵而又易碎的文物的安全松口气了,因为马车承运的过程终于结束了。两天后,他们到达了北京。伯希和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因为北京的几天里,他们对敦煌得宝的事只字不提。瓦扬带着大批的自然史∵搜集品,乘船经广州回国。伯希和和努埃特则到南京和无锡去拍摄端方和裴景福的两套珍贵的收藏品。1908年12月,努埃特乘船护送80多箱雕刻品、绘画和∵写本返回法国。伯希和则前往印度支那,去重建与那里中断的联系。1909年8—9月间,伯希和从他供职的越南河内的法国远东学院北上,到北京购书,并随身∵携带敦煌藏经洞内发现的一些珍本文献∵。此时,伯希和在敦煌大发现一事已在中国学者中流传,北京学者们纷纷来到他的住处,以拍摄和研究未带走的那几卷文书。中国的学术界为此轰动,但此时伯希和∵告知,他所获的绝大部分藏品已运回法国,经中国学者的请求,伯希和表示可以帮助陆续拍摄、影印并寄复件回北京。一直流传着伯希和曾在六国饭店举行展览以向∵中国学者炫耀的传说,但从有关记载来看,六国饭店一事是中国学者集体宴请伯希和;但伯希和为什么在来北京时身携部分精品,虽然不无炫耀之意,但似乎也有对中国学术界的警醒,因为正是他的这一举措,使得藏经洞中的剩余写卷能够到达北京。

1909年12月10日,在巴黎大学的阶梯教室,法国亚洲委员会和地理学会为伯希和等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大会,4000多名各界名流应邀参加,伯希和作了《高地亚洲探险3年》的报告。伯希和西域考古探险力的活动,也落下了大幕。(兰州大学敦煌所赵晓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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