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佛教传播特点探析

刘红梅

(合肥工业大学人文经济学院,合肥,230009)

内容提要:东汉佛教传播特点明显,如以君王贵族为核心受众、以黄淮中下游地区为传播中心、以斋戒祠祀为主要活动等。其特点形成,与国际商贸活动、中印文化差异等因素密切相关。正确认识东汉佛教传播特点及其成因,亦是理解魏晋佛教的前提。

关∵键∵词:东汉佛教∵传播特点

A∵discuss∵on∵the∵spreading∵characteristics∵of∵East∵Han∵Dynasty∵Buddhism

Abstract:∵The∵spreading∵of∵East∵Han∵Dynasty∵Buddhism∵is∵marked.For∵example,the∵core∵of∵believers∵are∵kings∵and∵nobles、the∵spreading∵center∵is∵in∵the∵middle∵and∵lower∵of∵huang∵huai∵valley、the∵main∵activities∵is∵fast∵and∵offer∵sacrifices∵to∵ancestors.The∵form∵of∵these∵characteristics∵is∵related∵to∵many∵elements,such∵us,∵the∵activities∵of∵international∵trade∵and∵the∵difference∵of∵China∵and∵India∵culture.∵Understanding∵correctly∵the∵spreading∵characteristics∵and∵the∵cause∵of∵East∵Han∵Dynasty∵Buddhism∵is∵the∵premise∵of∵the∵understanding∵of∵Buddhism∵during∵Wei-Jin∵and∵Southern-Northern∵Dynasties.

Keyword:∵East∵Han∵Dynasty∵Buddhism∵the∵spreading∵characteristics∵

佛教初传,是二十世纪以来学术界异常关注的课题。经几代学者努力探研,已勾勒出佛教滥觞的大致轮廓。关于佛教入华时间,学者间虽还有争议,但东汉初佛教开始传播,已成学界认同的基本史实。

研究东汉佛教传播特点,对于深入理解早期佛教,特别是东汉与魏晋佛教承续关系,有着积极意义。立足于已有研究成果,笔者对东汉佛教传播特点进行归纳总结,并尝试进行相关分析。

一、东汉佛教传播特点

东汉是早期佛教发展关键时期,遗存史料虽非常少,但仍可见其明显特点。

1、以享有食税经济特权之君王贵族为核心受众

道安曾言:“今遭凶年,不依国主,法事难立。”[[1]∵(梁)释慧皎.《高僧传·晋长安五级寺释道安》(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2][1](P178)当然,他是指在社会动荡时局下,只有依附政权,才能实现佛教弘布。东汉佛教传播,虽处于和平时代,亦与政治人物发生密切联系。

史载汉地最早崇奉佛教者,是楚王英,乃东汉初着名诸侯王。“楚王英,以建武十五年封为楚公,十七年进爵为王,二十八年就国。母许氏无宠,故英国最贫小。三十年,以临淮之取虑、须昌二县益楚国。自显宗为太子时,英常独归附太子,太子特亲爱之。及即位,数受赏赐。永平元年,特封英舅子许昌为龙舒侯。”[[2]∵(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2](P399)光武时,楚王英在诸侯王中并不突出;相反,因母无宠而封国贫小。明帝为太子时,以常亲附而获宠。明帝即位,宠爱愈隆,渐成诸侯王中重量级人物。从光武末,先后数受赏赐,封国渐富广,且荫及姻亲。楚王英政治经济地位的上升,与明帝亲宠直接相关。其崇信佛教,亦与之甚有瓜葛。据《后汉书》载:“世传明帝梦见金人,长大,顶有光明,以问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长丈六尺而黄金色。’帝于是遣使天竺问佛道法,遂于中国图画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术,中国因此颇有奉其道者。”[][2](P854)这段文字传递的信息非常明确,与相关史料记载也非常吻合。首先,范晔声明永平求法民间确有其说,但未见正史记载。其次,明帝虽遣使天竺(它说为月支),收获并不多,只图画了佛像(它说为佛教壁画),并写佛经四十二章(它说摩腾译佛经四十二章),藏于皇家图书馆,并无明确崇奉之意[∵《高僧传·汉洛阳白马寺摄摩腾》(卷一)载:“愔等于彼遇见摩腾,乃要还汉地。腾誓志弘通,不惮疲苦,冒涉流沙,至乎洛邑。明帝于城西门外立精舍以处之,汉地有沙门之始也。但大法初传,未有归信,故蕴其深解,无所宣述,后少时卒于洛阳。”此亦明证永平求法,并非出于信仰之追求。]。最后,确认楚王英是最早崇奉者,因其影响,佛教在中原地区开始传播。

楚王后,百年间佛教传布状况若何,史料阙载。至东汉后期,史载桓帝刘志亦有崇奉:“楚王英始信其术,中国因此颇有奉其道者。后桓帝好神,数祀浮屠、老子,百姓稍有奉者,后遂转盛”[2](P854)《礼记·缁衣》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桓帝以君王之身崇佛,必然产生较大社会影响力,致百姓亦有仿效,则贵族官宦自不待言,佛教遂于社会中广泛传播。

桓帝之后,汉末最着名的崇佛者,乃丹阳笮融。“初,同郡人笮融,聚众数百,往依于谦,谦使督广陵、下邳、彭城运粮,遂断三郡委输,大起浮屠寺。”[2](P670)笮融原是地方军阀,后依附徐州牧陶谦,受托督管广陵等三郡漕运,竟乘机截盗漕运财物,用之建佛像塔寺、浴佛施饭,规模宏大。因其影响,佛教于沿淮一带流传愈广。

不难看出,东汉佛教与政治人物,特别是与享有食税特权的君王贵族联系紧密。之所以如此,非因佛教初传阻力大,需政权扶持,实由佛教内涵浅化与顺俗流传造成。事实上,这也是东汉佛教传播特点形成的重要原因。这一点,留待后文再详细分析。

2、以黄淮之间洛阳、徐州等地为传播中心

“汉代政治文化中心曾发生了重大变化。大致说来,西汉的政治中心是在关中地区,也就是秦之故地,而文化中心是在东部的故齐境内。东汉以后,不论是政治中心还是文化中心都在中原地区。”[[3]∵胡宝国.《汉代政治文化中心的转移》,(日)《人间社会文化研究》第5卷,德岛大学综合科学部,1998年出版][3]这里的中原地区亦即以洛阳为中心,兖豫为主体的地区。当然,这也只是大致划分,一些邻近兖豫,如荆徐部分地区,亦应归属中原。[∵参见《汉代政治文化中心的转移》一文]

东汉初,分封诸侯王多在黄淮中下游地区,特别是光武十王,又以沿淮居多,此亦政治文化中心转移明证。另外,当时黄淮中下游地区,亦是农耕便利、人口繁庶的经济发达地区。东汉佛教传播,亦集中于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带,即以洛阳、徐州为中心的黄淮中下游地区。东汉初,世传永平求法相关活动,即在洛阳地区,如图写佛像壁画及写译《四十二章经》藏于兰台石室、摄摩腾与竺法兰于白马寺译经弘法。东汉后期,洛阳仍是佛教中心。桓帝于宫中祀佛,民间亦有效仿。此外,着名僧人安世高桓帝初即来华,灵帝末方因时局扰乱南下,于洛阳弘法近半个世纪,翻译了《安般守意》、《阴持入》、《十二门》等早期汉文佛经。桓、灵时,另有支谶、竺佛朔、安玄、严佛调、支曜、康巨、康孟详等人,皆于洛阳译经,可见其时佛教兴旺一斑。[∵参见《后汉书》(卷八十八)、《高僧传》(卷一)、《出三藏记集》(卷十三)]

除洛阳外,徐州亦是东汉佛教重镇。楚王英,于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就国(治在彭城)。之前居住洛阳时,可能已接触佛教;就国后,始崇信佛教,学斋戒祠祀。因其影响,佛教以彭城(今徐州市)为中心,始在沿淮传播,并扩展至中原地区。汉末,笮融亦在徐州一带(广陵、下邳、彭城)大肆崇佛,“并且下令说,凡是愿意信奉佛教者,都可以免除傜役……笮融用信佛免役的方法招引民户,前后招致民户五千多。”[[4]∵任继愈.《中国佛教史》(第一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4](P152)可以想象,当时徐州一带佛教发展规模如何。

3、黄老与佛教并崇,以斋戒祠祀为主要活动

东汉佛教传播过程中,与黄老信仰发生密切交涉,时人常将二者相提并论,信奉者也佛老兼崇,以斋戒祠祀为主要活动方式。这种信仰模式的最初推崇者,即是楚王英。史载:“英少时好游侠,交通宾客,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八年,诏令天下死罪入缣赎。英遣郎中令奉黄缣白纨三十匹诣国相曰:“托在蕃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愆罪。”国相以闻,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2](P399)

黄老之学,原指形成于战国后期而兴盛于西汉初,以“无为而治”思想为基础,吸收融合刑、名、儒、道等诸家思想,为政治改革与社会治理提供指导的新型政治学说。后来,同样滥殇于战国后期的神仙方术信仰,由于附会黄帝与老子,亦被称为黄老之学。引文称,楚王少时即好交游养士。就国后,特别是晚年,尤好黄老之学(这里是在宽泛意义上使用“黄老”一词的,特指神仙方术);同时,还“学为浮屠斋戒祭祀”。永平八年(公元65年),诏下缓刑赦罪,令死罪可入缣赎。英入缣三十匹于楚相,自认死罪请赎。明帝诏报,楚王于黄老、佛教,能把握微言大义,且能道德内省并长斋三月,与正直睿智的佛道神明结誓为盟,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请楚王不必有忧悔顾虑,并诏令将赎缣送还楚王,赞助其举办宏大的佛教供斋活动。显然,东汉初,佛教确被当作黄老同类信仰,认佛为神明,皆以道德内省、洁食持斋与奉祭祠祀为主要活动。二者区别,仅在佛教于斋戒祠祀外,还举办供斋施食活动。

楚王之后,史载桓帝亦是黄老与佛教并崇。“论曰:前史称桓帝好音乐,善琴笙。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设华盖以祠浮图、老子,斯将所谓“听于神”乎!”[2](P83)“顺帝即位,修奉常祀。桓帝即位十八年,好神仙事。延熹八年,初使中常侍之陈国苦县祠老子。九年,亲祠老子于濯龙,文罽为坛,饰淳金扣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也。”[2](P925)桓帝虽好神仙之事,将佛与黄老等视为神仙之***;但与楚王不同,其崇奉方式以祠祀为主,未见内省、持斋、施食等活动记载。因此,严格地讲,桓帝崇奉黄老与佛教,本质上是淫祀行为。但就佛教来说,桓帝祠佛,不仅扩大了佛教社会影响力,还推动了早期佛像塔寺发展。

因祠祀须有地点与对象,所以桓帝兴建了专祠佛老的濯龙宫。宫外植有芬芳的兰木林,宫中建有祭坛,并配备了扣器、华盖等饰品。因此,应塑造了坐立的老子像或佛像,而桓帝亦是最早塑造佛像的崇奉者。[∵据同治《徐州府志》(卷第十八上三十一)引《水经注》说,徐州有“阿育王寺,或言楚王英所造,今废。”此虽为建寺最早之说,但因寺废而无考,且未提及有无佛像。另《水经注》又说今河南睢县有东汉熹平年间(172—178)建的佛塔,其说又在桓帝之后,且亦未提及有无佛像。(此说参见任继愈主编的《中国佛教史》第一卷154页)]这一点,从不久后笮融崇佛活动中,亦可得到佐证。《后汉书》载:“(笮融)遂断三郡委输,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11]笮融所建塔寺非常正规,塔顶有金盘为饰,下为多层塔楼,塔中供有黄金涂饰且穿彩衣的佛像;塔楼附近有堂阁廊回,可容三千多人。这种布局合理、结构复杂、带有本土建筑特色的塔寺模式,显然不是短期内形成的。在此过程中,作为国祀建筑的濯龙宫,应对佛教塔寺建筑模式形成有一定影响。除建塔寺外,笮融还常举办大型浴佛供斋法会,与会者多达万人。笮融时,已不再将黄老与佛教并崇了。但其浴佛法会,应是从早期祠祀活动脱胎而来(或者说,早期祠祀活动是浴佛法会的本土变形);其供斋活动,亦应是楚王盛馔的继承与发展。

4、经典传译始兴,以省欲去情、禅观练心为主要内容

东汉初,即有译经之说,如世传摩腾译《四十二章经》。桓、灵之时,随着印度与西域僧人陆续来华,佛经传译日益兴盛,先后出现了安清、支谶、竺佛朔、安玄、严佛调等早期着名译经家,世高为其卓者,故僧佑说:“汉世像教,而妙典方流。法待缘显,信有征也。至汉末安高,宣译转明。”[2](P670)“其先后所出经凡三十五部,义理明析,文字允正,辩而不华,质而不野。凡在读者,皆娓娓而不倦焉。”[[5]∵(梁)释僧佑.《出三藏记集·出三藏记集序》(卷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95][5](P508)

综观汉译佛经,多以省情去欲、禅观练心为旨,此亦佛教初传又一鲜明特点。延熹九年(公元166年),襄楷上桓帝书曰:“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今陛下嗜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天神遗以好女,浮屠曰:“此但革囊盛血。”遂不眄之。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今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2](P300)据学者考证,襄楷所引佛教文句皆源于《四十二章经》。显而易见,东汉末,《四十二章经》或其同类经典,已在社会中广为流传。此类经典,重点就是诃斥爱欲之患。汉译佛经,虽未必皆如《四十二章经》那样重点宣说情欲过患,但或多或少都会涉及这一主题。因此,无疑会给时人留下惩忿窒欲的深刻印象。

汉译佛经中,世高作品近占泰半,且多属禅数之学,强调禅观练心,如《安般守意》、《阴持入》、《十二门》等。禅数之学,虽非中土所有,但与存想之类方术颇相似,此亦时人将佛教比附方术一诱因也。当时,汉译佛经中,已有般若类经典,如竺佛朔所译《道行品》等。但此类经典数量较少,质量也不高,无法引发时人关注探索的兴趣。[∵参见《出三藏记集?道行经序第一》(卷七),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263页]

二、东汉佛教传播特点评析

东汉佛教传播特点明显,相互之间联系紧密。其特点形成,与国际商贸活动、中印文化差异、佛教义理与实践深邃复杂等因素密切相关。为了深入理解东汉佛教传播特点,接下来,将围绕相关要素进行简略分析。

1、国际商贸是东汉佛教传播重要媒介,弱化了佛教特质展现

西汉初,我国与中亚及南亚次大陆已有政治商贸往来,如张骞见身毒蜀布、邛竹杖事[∵参见《史记·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卷一百一十六)、《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六十五》(卷九十五)]。随着西汉对外战争的节节胜利,西域交通日渐顺畅,政治商贸活动亦日益频繁。

两汉之际,西域交通受阻半个多世纪。明帝时,又用军事手段恢复了西域交通,政治商贸活动亦随之复兴,出现了“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路。弛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2](P859)的盛况。此时,佛教亦正在中亚广泛传播。阿育王时(前273——前232年),佛教已从印度向外传播,渐及安息、大夏等地。前二世纪,大月氏迫于匈奴压力而西移,逐渐征服大夏,月氏人亦由此而接受佛教。之后,佛教逐渐东传。前一世纪末,于阗等地已有佛教。[∵参见《中国佛教史》(第一卷),任继愈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版,第67-83页]西域交通繁荣,及中亚佛教广泛传播,使佛教内传成为可能。政治通使与国际商贸,是当时西域交通主要内容。佛教内传,亦以政治商贸活动为媒介,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佛教僧人依附使团与商队至汉地弘法;二是使团与商队自身携带并传播佛教信息与信仰。

根据史料,东汉来华弘法的外国僧人,有记载的总计不到十人,且大都是东汉后期的。只有摄摩腾与竺法兰,据说是东汉初来华的。然而,即便永平求法属实,摄摩腾等来华,亦应在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后。此前,因北匈奴侵扰,西域交通已断绝多年,明帝时情况尤为严重,不太可能派人冒险出使月支。《后汉书》载:“永平中,北虏乃胁诸国共寇河西郡县,城门昼闭。十六年,明帝乃命将帅北征匈奴,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阗诸国遣子入侍;西域自绝六十五载,乃复通焉。”[2](P849)而永平八年诏还楚缣事,说明当时汉地已有佛教传播,并有面向僧人与在家人的大规模供斋活动。因此,可以推断,东汉初,佛教内传主要媒介,应是西域诸国来华的冒险商队,而非外交使团。商队涉险而来,主要是为了获取贸易暴利;有时虽兼负献贡之类使命,亦多以方便贸易为目标。商队偶尔也有附游僧人,这些僧人来华后,无论日常生活还是弘法布道,都必须仰赖商队。

在异域文化环境中,僧人须与商队同一行止,否则就无法生存。商队目标是获取利润,活动是围绕着促进贸易而开展的,不可能专意于佛教弘传。这样一来,初传的佛教,只能是模糊、相似的,最多只是商队所理解与接纳的佛教,即益生祈福信仰。而且“那时佛教刚刚传入中国,传播方式是极其曲折而艰难的。……而大量涌入的胡人商客——其中当有一些来自佛教国家——也可能在街市上排演一些他们所熟悉的本民族的杂技,以便贸卖交易或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那么,这些幻术和杂技演出中就可能包含一定的佛教内容。”[[6]∵吴焯.《关中早期佛教传播史料钩稽》,[北京]中国史研究,1994年第4期][6]总而言之,国际商贸活动虽将佛教信息传播到了汉地,但也模糊弱化了佛教特质展现,导致时人对佛教内涵浅化理解,造成佛教顺俗流传。

据此,我们可以推测,楚王供斋对象,应是西域商队成员(包括附游僧人)。东汉时,黄淮中下游地区,既是政治文化中心,又是经济发达地区,自然成了西域商队贸易的理想区域。而商队的杂技幻术表演与布道传教活动,又使楚王等贵族易视之为方仙道术之流,而乐与之交往。商队以益生祈福的态度崇奉佛教,推崇斋戒、祠祀与供斋等活动,又将这种信仰模式推荐给楚王英及其仿效者,遂于中原地区生根发芽。

2、中印文化碰撞与融合,决定早期崇奉者以益生祈福为信仰追求

武帝后,汉文化发展日益成熟,重现实、崇人伦、爱生命的入世特质愈发凸显。相较而言,印度文化则以苦人生、信来世、求解脱为主要追求,佛教是其典型代表。因此,佛教内传时,中印文化之间发生的碰撞与融合,竟致时人将佛教与黄老比附并崇,以益生祈福为信仰追求。

佛教虽追求出世解脱,但亦非于现实人生持完全否定态度。相反,它认为人生进步,亦是出世解脱基础。要实现现实人生进步,斋戒、布施、供养三宝等,都是基本手段,通称为修福。《长阿含·游行经》(卷二)说:“又告诸清信士:凡人持戒,有五功德。何谓为五?一者诸有所求,辄得如愿。二者所有财产,增益无损。三者所往之处,众人敬爱。四者好名善誉,周闻天下。五者身坏命终,必生天上。”汉文化对现实人生热切关注,又无强烈轮回信仰支撑,故佛教出世解脱信仰,难为时人所接纳。但其戒施修福思想,不仅承诺现世增上,也肯定来生进步,正好适应了汉人宗教心理需求,所以竟能与黄老并存共荣。此外,其与黄老崇奉内容相似,亦是造成时人比附并崇的重要原因。如成书于东汉后期的《太平经》,不仅列举了与戒施修福相似的兴善止恶、斋戒敬神之法,同时列举了盛身却灾、王者无忧、救迷辅帝王等数百种千奇百怪的祈福之法。因此,也就难怪时人将佛教当作黄老道的一种了。

佛教修福方法,主要有斋戒、布施、浴佛、供斋、修建塔寺等。这些活动,在东汉时,由于文化传统及经济费用等因素,百姓根本不可能担当主要角色,其核心受众只能是具上流身份并拥有大量财富之人,亦即享有食税经济特权的君王贵族,如楚王刘英、桓帝刘志、大夫笮融等。正因为如此,早期佛教传播中心,亦集中于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带,即以洛、徐为中心的黄淮中下游地区。

3、义理与实践的复杂次第系统,导致早期佛教传播呈现阶段性发展特征

与一般信仰相比,佛教不仅义理深奥难解,实践亦系统复杂且次第严密。佛教义理不仅详细分析五蕴(物质与精神现象)功能与特点,说明五蕴造作的因果规律,还论证五蕴(现象)与空(本体)的关系。与重生尚简的汉文化相比,佛教义理确实逻辑严密且深邃幽远,故东晋慧远“后闻安讲波若经,豁然而悟,乃叹曰:‘儒道九流,皆糠粃耳。’”[1](P211)佛教实践体系,可概略分为戒、定、慧三学,或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等六度。三学六度,又可细分成系统复杂的若干内容。当然,无论是三学,还是六度,都是以获得福德与智慧为目标的。在佛教看来,福与慧是解脱根本。就福慧而言,福又是慧的基础。因此,佛教实践以修福为基础,具体则包括斋、戒、施、供养三宝等。

佛教义理深邃严密、实践体系次第复杂的特点,导致东汉佛教传播呈现出阶段性特征。早期义学传播,以经典传译为主。而东汉一代,传译方兴,不仅数量少,且集中于桓、灵以后。这一时期,传译重点是禅数之学,即侧重五蕴功能分析,而论证蕴空关系的般若经典译出尤少,仅有《道行》等几种。显然,这是符合佛教义理展现逻辑与次第的。然而,般若毕竟是佛教义理根本。因此,自汉末,般若经典越来越受到重视,终而引发魏晋时期般若经典广泛传译,“自朱士行提倡《般若》以来,讫于罗什,当推《般若》为佛教义学之大宗……及至罗什入长安,译《大品》、《小品》,盛弘性空典籍,而《般若》之义更畅。同时,四论始出,其研究继起,遂为《般若》宗之要典。自是谈者并证之于诸论,而法性宗义如日中天矣。”[[7]∵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7](P109)

东汉佛教初传,义理未明,时人多将之与黄老比附并崇,以斋戒祠祀为主要活动。这既是时人误解佛教的结果,亦是其实践体系次第展现的必然逻辑。道德内省、持斋、施食等早期崇奉活动,正是佛教修福的基本内容,涉及三学六度的布施与持戒等部分。与此同时,禅数之学与般若之学虽有传译,仍属义理传播,尚未进入实践阶段。直至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时期,禅定与般若实践,才真正兴盛起来。

结语:

东汉佛教,以洛、徐为中心,传播于黄淮中下游地区。魏晋以后,从黄淮渐向西北、东南传播,关中与江淮遂为重镇,南北遥相呼应。同时,佛教信仰主体,亦由君王贵族向下扩展,士大夫渐成受众核心。戒施修福,亦成时俗风尚。随着传译发展,佛教义学日益发达,实践亦渐深入,禅数与般若终成显学,佛教特质日益凸显。一言蔽之,东汉佛教虽驳杂不纯,亦是内传必经阶段,系魏晋佛教承续发展之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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