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伦理价值的随缘顺变

林兆荣

宗教作为一种信仰体系,一种对人生的研究,对伦理道德的阐述,它是随着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变革而演变。马克思说过:“随着每一次社会的巨大变革。人们的观点和观念也会发生变革。就是说,人们的宗教观念也会发生变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第240页)。当代西方社会学家特洛尔奇也曾经说过:“如果一个宗教体系拥有关于世俗世界的社会学说,那么,它必然在最大程度上是受这个世界所规定的,尤其是受这个世界的历史更替和变迁所规定。”(转引自孙尚扬《宗教社会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阗1年版第127页)宗教这种古老的社会现象,之所以能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随着社会的变革而变革,是因为它具有一种内在的活力,这就是“随缘顺变”的能力。千百年来的宗教历史,完全说明了这一点。

就基督教来说,它产生于阿拉伯世界,传播与发展于欧洲以至于世界各地。基督教之所以能够成长为世界宗教,能够随着世界的历史的更替和变迁而更替和变迁,就是由于它有着很强的随缘顺变的能力。基督教曾经适应于西方罗马奴隶制和中世纪的封建制度。到了十五世纪后期,西欧封建制度开始解体,正在进行着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专制制度的重大社会变革。基督教为了适应资本主义的发展,马丁·路德和加尔文等人对其进行了改革。其中一点,就是在教义上改变了早期基督教对财富的观点。认为创造财富是为了一种精神性的光荣,只要是上帝的选民,他就应该用自己的劳动来创造财富,以便增加上帝的荣耀,这是天职。因此,要以正当手段获取财富。通过正当手段获取财富不但是正当的,而且是必须的。并且认为,积累财富并不是坏事,只有为享乐而挥霍财富才是罪恶的。所以,不能贪图享受,挥霍纵欲。马克斯·韦伯欣赏新教的这种伦理精神,认为新教伦理精神本质上是合理的,它既使获取财富、发展经济有了一种光荣奉献的精神动因,又使经济生活有了一种正当原则和节俭的精神自律。

作为中国根柢的道教,其历史的发展也是随缘顺变的。道教之所以开始盛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是经过葛洪、寇谦之、陶弘景等着名道士,从思想伦理、规戒和斋仪等方面对早期道教——天师道作了一系列的改革变化,使之适应当时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葛洪强调儒道兼容,互为表里,主张既修长生又兼匡世的才是“上士”,“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抱朴子内篇·对俗》)寇谦之整顿道教组织,重建教仪戒律,以调处道教与政治的关系。他强调“并教生民,佐国扶命”(《老君音诵戒经》)。陶弘景在佛强道弱的形势之下,顺应潮流,融儒援佛,从形神角度论证了三教之间的互容关系,力促三教合同。在葛洪、寇谦之、陶弘景等人的努力下,道教获得了重大发展,形成了全国性的宗教。

佛教是伦理化的宗教,强调道德自律。它以人生为苦,把追求人生的解脱作为自己的最高理想,提出了一套去恶存善的理论学说和道德原则,集中体现在一系列的约束戒律和修持方法的规定之中。印度的原始佛教,在释迦牟尼最初宣说的教法中,就包含了道德的基本要求。佛教的业报说,认为人的一切身心活动即善恶行为,必然招致相应的果报。它强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劝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佛教还有专门进行道德教育的经典,如《善生经》、《佛说十善业道经》、《佛说业报差别经》等。

印度佛教在西汉末、东汉初传人中国,历经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共六七百年,随缘顺变,与中国传统文化发生了交流、融合过程,发展到鼎盛时期,逐渐中国化。由于中国古代社会占主导地位的是儒家伦理道德;因此这个过程,也就是佛教伦理道德儒家化的过程。

实际上,佛教从早期译经开始,就参照礼教规范进行翻译。佛经原着与儒家伦理相冲突的,则随缘顺变,以适应儒家伦理规范。东晋以后,佛教伦理与中国封建礼教的矛盾,引发了几百年时起时伏的争论。经过历代着名高僧如东晋慧远、唐代宗密、宋代契嵩等的随缘顺变,援儒人佛,才得以缓解。华严宗的宗密将佛教的“五戒”与“五常”相比,说“佛且类世五常之数,令持五戒”(《原人论》)。禅宗契嵩也强调佛教的“五戒”和儒家的“五常”是等同的。他说:“夫不杀,仁也;不盗,义也;不邪淫,礼也;不饮酒,智也;不妄言,信也。”(《寂学解》,《潭津文集》卷八)这就从理论上将佛教戒律与儒家纲常融合起来。

印度佛教并不强调“孝道”的;但“孝道”却是中国古代社会伦理道德的核心。宋代高僧契嵩随缘顺变,全面、系统地论述孝道。他说:“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孝论·原孝章第三》)又说:“夫孝也者,大戒之所生也。”(《孝论·明孝章第一》)强调“圣人之善,以孝为端;为善而不先其端,无善也。”(《孝论·必孝章第五》)总之,印度佛教传人中国后,顺应时势发展要求,在对教义作出新的解释方面做出重大的努力。

中国历史发展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一个各种思潮汹涌激荡的社会大转型时期。为了挽救中华民族于危难之中,当时的一批政治家、社会改革家,以大乘佛教“普渡众生”的思想,作为他们改革旧制度,建立大同理想的精神武器,弘扬佛教的精神力量。康有为的《大同书》就是用佛教的理论来解释人间疾苦及其成因,展现他所发动的戊戌变法的社会理想。谭嗣同的《仁学》还使用佛教华严宗一多相容,无尽圆融、理事无碍,去说明他们所奋斗的政治目标。梁启超十分推崇大乘佛教“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的普渡救世精神,并借助“众生皆有佛性”,人人与佛平等思想,去论证平等、自由的现代文明。这些政治家还运用佛教的“无我”思想,去激发中国人的无私无畏精神。谭嗣同就是用自己的鲜血展现大无畏精神的典范。20世纪后的太虚大和尚,提出佛教三大革命的主张,并认为佛教三大革命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是紧密配合的,教理革命为民权主义,教制革命为民族主义,教产革命为民生主义。

上述种种说明,宗教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对其教义的阐释不是固定不变的;只有顺应社会历史发展的前进方向,挖掘其所内涵的精神力量,才能永葆活力,焕发青春。当今是中国正在进行深化改革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时期,更是如此。

江泽民在删1年12月全国宗教工作会议上指出:“包括信教群众在内的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一致性,我国各宗教自身的改革和进步,是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的两个基础。”并提出要支持宗教界人土和信教群众“努力对宗教教义作出符合社会进步的阐释”。这就适时地为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提出了重要的新任务。

宗教有多方面的社会功能,其主要功能在于伦理道德领域。中国佛教蕴涵着丰富的伦理资源,经过适时的随缘顺变,它的许多内容是有现代价值的。除了行善去恶、反对贪欲等戒律已有明显的现代意义外,还有多方面的意义。

“众生平等”观念。这是大乘佛教关于人与人,人与其他生物关系的基本原则。早期佛教这种主张是反对婆罗门的种姓制度的。如《别译杂阿含经》卷五中说:“不应问生处,宜问其所行,微木能生火,卑贱生贤达。”《杂阿含经·小缘经》中说:“汝今当知,今我弟子,种姓不同,所出各异,于我法中,出家修道,若有人问:汝谁种姓?当答彼言:我是沙门释种也。”主要强调无论种性高低都有参加佛教组织、修习佛性的权利。后来延伸为从解脱的角度提出的,强调在解脱问题上人人平等,强调解脱的根本在于自己心中的本来真性。这种真性没有有无之分,只有显隐之别。这正如《法华经》所说:“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也可以说,尽管根器有利钝,悟性有高低,但都具备成佛的内在根据。这种伦理观点不仅在历史上有积极意义,而且在当代社会也有积极意义;不仅对于佛门弟子,即使是世俗人生,都是有价值的。

宗教必须积极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但是,当今的社会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还有不平等现象,还有许多与社会主义本质要求相排斥的东西,如人治思想、特权思想、等级观念以及贫富两极分化现象等。“众生平等”的佛家思想,在当前是否可以演绎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不同的人社会地位的高低和财产拥有的多寡是不同的,但人格是平等的,要尊重个人的独立人格。在社会理想方面,要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在国际关系上,“众生平等”观念,可以演绎为反对霸权主义,坚持国与国之间的平等互助关系;反对暴力,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不仅如此,佛家“众生平等”的“众生”,不仅包括他人,而且涵盖其他生物,因此“不杀生”。佛教的“不杀生”,对于保护野生动物,保护生态平衡,促进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持续发展,具有长远的积极意义。

“自度度人”思想。这是大乘佛教区别于小乘佛教的重要伦理原则。小乘佛教在总体上重视“自度”,即求取个人解脱。大乘佛教却认为,在生死轮回中,自己的解脱与他人的解脱是分不开的。因此,度脱自己(自利),也应度脱他人(利他),个人只有在众生的解脱中才能得到解脱。大乘佛教的修“六度”,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定、智慧,就是把成佛和普度众生(利他)作为最高目标。仅仅“自利”不是佛教修行的最终目的,要真正成佛,就一定要自利利他。这对于佛教的发展,佛教对人们的感召力,佛教跟随时代的前进步伐,是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这种自利利他的统一,它所蕴涵的伦理思想和精神价值,在当今社会主义现代化新的发展时期,可以引申、顺变为许多方面的意义。例如,在义利观上,体现为义和利的统一,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的统一,集体利益和国家利益的统一;在价值观上,则体现为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统一;在社会关系上,则可以体现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统一;在哲学思想上,则体现为真、善、美的统一。

“无情有性”说。这是众生有佛性的进一步发展。佛教将大自然也看作佛性的表现,认为万物都有佛性,都有自己的价值。初唐时三论宗吉藏,盛唐时禅宗的南阳慧忠都曾提出这一问题。中唐时天台宗湛然大师在“众生都有佛性”的基础上,提出“无情有性”说。这就是说,没有情感的山河大地、草木瓦砾都有佛性。禅宗强调“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是指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是“般若”、“法身”,都具有存在价值。因此,珍爱自然环境,“建设人间净土”,是佛教徒的使命。

再如,佛教的“因果报应”学说,也可以同“保护环境”,“保护生态平衡”相联系。如《涅架经》所说的“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这个思想,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在环境科学中,有所谓“良性循环”与“恶性循环”之谓。就是劝告人们爱护环境就能善因得善果,保护生态平衡福荫子孙万代;劝阻人们因污染环境而破坏生态平衡恶因得恶果。

在今天,“保护生态”也是伦理道德的一个组成部分,称“生态伦理”。它是可持续发展的一项重要内容。

“诸法无我”说。“三法印”之一,是佛教认识自我与现象世界的根本理论之一,也是佛教徒认识自我与他我关系的伦理思想之

佛教认为,宇宙间的一切现象没有永恒不变的、绝对独立的实体。同时,一切有情的个体生命,本来是由五蕴和合而有,十二因缘相互作用而成,并没有永恒不变、绝对独立的实体。人们之所以有烦恼和痛苦,就是对现象之我的过分执着。如果能够觉悟到这个真理,断除对我的执着,就可以超脱生死烦恼,进入涅盘静寂。大乘佛教的“无我”,就是要跳出“我执”的蕃蓠,成为一个身心健全、无私无畏的人。正如圣辉法师所说:“无我才能无私,无私才能无畏。无我则公,无私则明,无畏则磊落,然后才能真正地以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为己任。”(《法源》1985年创刊号)

“八正道”。佛教“八正道”包括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它既是佛教修行正果的途径和方法,又是佛教道德对修行者行为善恶、正邪的基本要求。这本来是佛教指出达到涅盘境界的正确道路,实质上是对待任何事业都必须具有的办法。

正见,是指离开邪非的正确见解,也就是具有佛说的四谛知识;现在可以演绎为对任何事物都需要有的正确见解。正思,是指离开世俗的主观分别,离开邪妄迷谬,坚持佛教的纯真智慧的思索。现在可以理解为正确的思维。正语,是指纯正净善的语言,合十佛法的言论;现在可以理解为正确的言论。正业,是指正当的合半佛教要求的活动、行为、工作;可理解为不作一切恶行,坚持正确的仃为。正命,是指按佛教标准谋求衣食住行的必需品,远离一切小正当的职业,也就是以正当的方式,正当的职业来维持生活。正精进,是指按佛教的标准辨别善恶,自觉努力,反对懈怠与昏沉;止”就是正确发展方向,“精进”就是努力奋斗。正念,是指修道中能明了、不忘佛教四谛等真理,实际上也就是指正确的念法。正定,是指正确的禅定,即正身端坐,心注一境,领悟四谛,身心解脱,也就是正确地思想集中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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