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象

佛陀曾经讲述一个瞎子摸象的故事。他说沙巴蒂邑旧君命令他所有的盲目臣民集合并分成小组。各组盲人被分别领到大象身边,要他们摸索大象躯体的某一部位,如头如身如其腿尾等等。然后再让他们分别描述大象的形状。摸过象头者就说大象如水壶;摸过象耳者则说如箩筛;抱持过象腿者称象如同石柱;而碰过象牙者更断定大象跟钉桩门栓一样。众人争论不休各持己见,认定只有自己的判断才是正确的,而其余议沦都是谬说。

过去—个世纪来的佛学研究在许多方面颇与这群盲人和象的际遇相似。佛教的研究者往往专注于佛学传统的某一细节,借此推导出足以涵盖全部事实真相的结论。他们所把握的细节多少有点跟象牙一样——虽然引人注目,却并非大象身上最具有代表性的部分。结果就对佛学研究妄下结论,断言佛教“消极”、“弃世”、“悲观”,不—而足。尽管这种妄下结论的倾向近年来稍见收敛,但在一些较旧的经籍文献中仍可找到;这些作者总想强调佛学传统的某些特征或者假定某种文化某个历史时期对佛教的描述和定义,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

因此,盲人摸象的故事给我们的第一个教训就是佛学如大象,广泛而复杂,任何人面对它时都必须慎之又慎,切勿只是根据自己对局部的一知半解便轻下断言。尤其是有这样一些说法,动辄便以“佛教徒认为……”或者“佛学教导说……”开始,实在应该在一定的前后文中分别处理。我们应该使这些命题言之有物,问清楚何为“佛教徒”;他们又遵循什么佛教传统、各自又分属何宗何派等等,这样才能使之较有价值。有些学者走得更远,宣称对西方而言,作为跨文化现象的“佛教”(在西文中,“佛教”一词之立迟至19世纪30年代)并非单一实体,而是许多亚传统的集合。若果真如此,则应该以复数形式称呼佛教为“诸佛教”,而不仅是“佛教”而已。只不过以这种方式“解构”佛教的倾向,至多可以看作是一种反拨,所针对的只是将佛教本质化的早期倾向;换言之,就是针对假定佛教只不过是个单一组织、天下却又只此一家的倾向。在这个问题上的中庸之道,是把佛教看作盲人摸象故事中的象:它是一个似乎互不相关部分的奇妙结合,又借一个中心令各个部分互相关联。

我们应该从故事中吸取的第二个教训未必显而易见,却未必不重要,这就是说,盲人的类型也是多种多样的。视觉结像实验显示观念心态对于所见事物的重要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人类只是见其所愿见者——或曰想见其所愿见者——而将与其现实模型不相符合者过滤掉。不同文化养育幼儿的方式不同使他们观察理解事物的方式也不同,这可以解释何以某种风俗习惯在局外人看来稀奇古怪,而对文化背景相同的人来说则自然而然。在处理其他文化的时候,人们很容易凸显自己的观念和价值,随即便在源材料中变戏法一样地将它们“发掘”出来。于是乎“佛教”就成为我们希望(或者害怕)它成为的东西。这种倾向即使专家亦难幸免,他们常常将自己的见解阴差阳错地“读入”研究资料;故此许多西方学者在解读佛教时与其说是基于佛教本身,毋如更依赖于自己的观点信念和文化背景。

除了个人感受的不确定性、除了形形色色的主观态度产生影响之外,还存在着受到和“它者”相遇时所浮现的文化原型影响的危险。当代作者如爱德华·赛义德(Edward∵Said)已经注意到这一顷向,西方在本身的文学艺术中构造出的“东方”多半是其阴暗面的折射,而非真实存在的精确模写。不必认同赛义德那种精心炮制的阴谋理论,说西方在处心积虑地将东方原型化,作为在政治上殖民东方的先声,我们也可以认识到人们在对其他文化进行研究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受几乎意识不到的本身文化残存的成见和假说的影响。因此谈到佛教研究,我们必须保持警觉,以避开“文化肓点”的危险,并且避免由这种假说导致的误解,即西方的概念范畴可以毫无保留地应用在其他文化和文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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