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小记

□韦驰

三月中旬,五台山山脚下的河流仍是冰雪未融,峰峦上仍是一片雪光。行走在北台叶斗峰上,很快我听到了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草丛相互摩擦发出的干燥沙哑之声、风的凄厉声和自己脚踩地面安静平缓的趿趿声。驻足极目远眺,我感到心地纯净,一尘不染。

在五叶庙前,香客盈门,男男女女都虔诚地跪拜。我怀着敬畏之心立于寺院中却不知所从,如何是好。寺庙里到处弥漫燃烧的煤烟味,缭绕的香火味,我的鼻子被刺激得又酸又痒,我急转身子,来不及走出寺院,却背对五叶庙,面朝远处的雪山,禁不住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喷嚏,许多香客抬头望我,并向我投来蔑视的一瞥。我为自己在神灵面前不庄严、不雅的行为而内心深深地自责,像见不得光的小偷从香客们的视野里溜之大吉。

我忐忑不安地无意之中来到显通寺,这里空旷寂寥。几只乌鸦叫着掠过寺庙上空,让我心里好一阵发怵。我继续往寺院深处走,任凭自己的双脚带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走着、走着,我发现在一扇颜料剥落的木门后藏着一只灰白色的猫,朝着一只硕大的黑猫嚎叫不停。经过这扇门时,两只猫几乎同时瞪眼看我,猫的眼神让我发怵的心越发紧张。我竭力控制自己的不安情绪。

走到显通寺无量殿,在旁边的一扇门前,我看到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僧人倚着粗大的柱子睡觉,不时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我的心里不由产生一种怜悯与落寞之情。我轻轻地从老僧人身旁划过,不敢惊扰他的梦。刚走出三四米开外,身后便传来清晰的声音:施主的脚步为何如此匆忙而不安?我回转身子张望,除了睡觉的老僧人之外,便无他人了。我返身走向这位熟睡的老僧人,学着香客们双手合十朝拜那样向他深深鞠躬,算是惊扰他的梦而赔礼。

老僧人突然说话: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我即作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僧人渐渐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神如泉水清澈剔透,平静地凝望我:你心中已驻佛,不必为先前的一个喷嚏而感到不安。老僧人一席话,让我惊得目瞪口呆:他何以得知我曾打个喷嚏?这一悬念让我顿时陷入困惑。想起作家钟道宇曾说五台山很有灵性,我不便追问,笑了。接着,老僧人说:请到北台叶斗峰去吧,物体会向你敞开,暴露它自己的内部。说完,老僧人起身进门,那扇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了。

次日,我早早起床,从宾馆出来几乎是跑步到显通寺无量殿的,本想向老僧人再请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学说中的“当体即空”,并想告诉他后现代主义思想中的“世界是幻象”与佛教中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观念在表意结构上存在一定的兼容性,可是那扇门已经向我永远关闭了。

独自站在北台叶斗峰上,五台山底下的河流出现在我面前的仿佛是一条泛着七色虹彩的宽广无边的河流,它发端于无穷,又流向无穷……只要看着这些连续不断的五彩缤纷的光焰就够了,因为我能思考或梦想的一切都是这条七彩之河的一部分,确切地讲,这条七彩之河就是我能思考或体验的一切,就是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一切,而且,我深知,它与我没有什么区别。它即是我,我即是它。我永远是它,此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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