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镜寺考

黄英

唐肃宗乾二年(公元759年)冬,杜甫自秦州赴同谷,有纪行诗12首。其中第六首,题名《法镜寺》。法镜寺,旧注曰:“无考”。仇注引鹤注曰:“意尚在秦州”。显系测想之词,也等于没有注。

弄清法镜寺所在,对理解《法镜寺》一诗的内容会有帮助,对杜甫自秦州赴同谷的路线,也可增一确证。查阅地方文献,并经实地考察,现已搞清,法镜寺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石窟寺,大约创建于北朝初期,在今甘肃省西和县城北15公里处。兹将考证结果,综述于后:

一、纪行诗12首,均以处所作篇名,按诗人行踪先后,依次编排。首章《发秦州》,其后为《赤谷》《铁堂峡》《盐井》《寒峡》《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这12个处所,铁堂峡旧注有分岐;法镜寺、青阳峡、石龛旧无注或旧注未搞清楚。其余的八处很明确:赤谷,即今天水市西南十余里,赤峪水流经的暖河湾一带;盐井,即今礼县盐官;寒峡,即今西和县祁家峡;龙门镇,即今成县府城镇;积草岭、泥功山、凤凰台皆在今成县境内。这八个处所,明明白白,构成了一条由现在的天水市经礼县盐官、西和县长道、成县府城镇而至成县县城的路线。这条路线大部分沿河谷循行,是古代陇蜀间的重要通道,杜甫当年所走的,只能是这条路线,铁堂峡、法镜寺、青阳峡、石龛,旧注未搞清楚的四个处所,当然也只能在这条路线上。

铁堂峡,仇注引《方舆胜览》:“铁堂山在天水县东五里”,又引邵注:“在秦州东南七十里”,皆系错讹。应以《甘肃通志》“铁堂山在(秦)州西七十里”为是。因为,它的位置应在赤谷与盐井之间,如旧注所述,大方向都错了。

法镜寺的位置,在寒峡和青阳峡之间,这两峡均在西和县境内。寒峡,今名祁家峡,南距县城二十多公里,是西和北去天水最重要的通道,地质险隘,《宋书·氐胡传》:“安西参军鲁尚期追杨难当出寒峡”,即指此处,青阳峡,又名青羊峡,“在(西和)县南五十里,上有石穴,远望其形如圭”(《甘肃通志》)。由此断定,法镜寺也必然在西和县境内。

二、《西和县志》载:“法镜寺在县北三十里石堡城西山上。”石堡城,古名石营,奇峰峭峙,地势险峻,历来是屯兵之处,也是陇蜀往来的要冲。《甘肃通志》:“石营在(西和)县西北,蜀汉延熙中,姜维自武都出石营,围狄道;十九年,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考石营所在,正当寒峡与青阳峡之间,北距寒峡,仅十公里,因此,杜诗《法镜寺》,当即指此。

三、石堡城西山,上有废寺,存碑石二块,一题“重修法镜寺碑记”;建碑年代,均在明末清初。碑文称:该寺为县境北乡一大胜地,“不知始建于何时,明初洪武间毁于兵火,后屡经重修”。

此山向东延伸为砾质悬崖,直抵漾水。崖壁现存石窟31座,留有造像12尊。其中最大窟龛高八米,最小者仅80厘米。12尊造像中,九尊系石胎泥塑,泥层剥落,仅存石胎;三尊系摩崖浮雕,身高均在六米以上。这些雕像,造型古朴浑厚,技法比较原始,头部、躯干,基本皆呈长方形,比麦积山现存的早期作品,还要粗糙古拙。估计造像年代,当在北朝初期。

这个估计,还有一定史实依据。晋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关中氐、羌变乱,氐人杨茂搜率部回据仇池山,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被群氐推为领袖,建立了一个氐族政权。这政权,史家称它为“前仇池国”,于晋简文帝咸安元年(公元371年)被前秦的符坚吞并,历时76年。“前仇池国”和由它东山再起而建立的“后仇池国”,都酷信佛教。麦积山石窟新发现的壁画上,就有“仇池镇供养□□十方佛”的文字记载,说明营造麦积山石窟过程中,这政权也曾参与。近四百年间,一直在杨氏氐族政权的控制之下,因此,这座石窟的营造,很可能与这个氐族政权、特别是其中的“前仇池国”有关。

四、《法镜寺》诗云:“身危适他州,勉强终劳苦。神伤山行深,愁破崖寺古。婵娟碧藓净,萧扌戚∵寒箨聚。回回山根水,冉冉松上雨。泄云蒙清晨,初日翳复吐。朱甍半光炯,户牖粲可数。拄策忘前期,出萝已亭午。冥冥子规叫,微轻不敢取。”很明确,杜甫描述的是一座古老r∵“崖寺”,即石窟寺。这跟此地残存的石窟造像,正好吻合。诗人所描绘的深山行旅图,也跟此地环境相符。“回回山根水”,蜿蜒迂回的漾水,至今犹萦绕石窟崖脚流过。当然,经过一千二百多年的采伐,植被破坏,自然景观早已不同于杜甫时代,不见青松翠竹,只剩童山濯濯了。至于“冥冥子规叫”,巩非实指。子规即杜鹃,候鸟,即使在唐代,仲冬的陇南,也无法见到。旧注以为:“子规春鸟,仲冬声闻,地气之暖使然也”,非。因为,在此诗前后的《寒峡》和《青阳峡》中,诗人写道:“积阻霾天寒”,“霜霰浩漠漠”,可见地气并不暖。我认为,关键是“冥冥”一词,意即在诗人的冥想之中,仿佛听到了子规“不知归去”的惨叫声,才“微径不敢取”,没有登上那细微的栈道去石窟中搜奇览胜,而恋恋不舍地跟家人继续南行了。从“朱甍半光炯,户牖粲可数。”的描写,也表明了诗人并未登临这座石窟寺,仅在崖下流连仰视了一番而已。

综上所述,杜诗《法镜寺》,指的就是这座石窟寺,而并非后来山顶的木质寺院。现在残存而未定名的这些石窟,我认为应称它法镜寺石窟。

附带说明,法镜寺石窟破坏虽然严重,但仍有保护价值。从崖壁间遗留的桩眼来看,它当初的规模是很大的。听当地老人们传说,崖脚下山湾,早年还留有碑石和巨大的柱石。佛教兴盛的唐代,寺院远较现在为多,诗人沿途见到的寺院,该不止一处,12首纪行诗,以寺为题者仅其一,大约也说明法镜寺影响之大吧?笔者对石窟艺术缺乏研究,愿专家能往此做一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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