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一夜

有个叫莲行的小师兄住在江西萍乡的一座庙里,听说那庙在山上,风景挺好,晚上特凉快,于是我和余亚平在去年的一个三伏天出发,到萍乡,看莲行小兄弟去。

长沙到萍乡四个小时车程,再转坐中巴,下了中巴坐摩托,终于来到那座远离市镇的山脚下。摩的司机说什么也不肯载我们上山,山陡,土路,坑坑洼洼。好吧,那我们就爬山。

三伏天、下午两点多,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路两边只有一米左右的灌木,偶尔出现的一两棵树根本挡不了阳光,它们都长得瘦瘦弱弱的,一副不成气的样。没有一丝风,阳光烈烈地照着。我穿着牛仔裤,爬在与地面近五十度的山坡上,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汗水似乎把我包围起来,肺部有一种要炸的感觉,头晕晕的。赶紧用小腹呼吸,走几步歇一阵,呼吸平缓下来,可汗流得更欢实了,那一刻,真想躺在地上,赖着不走,等天上飞下两人把我拖上山去。

三十分钟后,终于到了半山腰,一个转弯,清凉的山风扑来,眼前是青郁郁的林木了,疲劳一点点褪去,想着在这里过夜,有点兴奋起来。再往上坡更陡了,可有树荫罩着,有风吹着,倒不觉得累,只是有点可怜树顶那些叶子,被太阳晒得亮亮的,蔫蔫的,阳光下无处可逃,只得无奈承受,哪像我等有腿之人,说逃就逃,躲到它们下面乘凉。∵∵

走着爬着,看到了隐在林中的一角红色飞檐∵,再走几步,白墙红瓦的寺庙露了出来,尚未竣工,外面支着脚手架,寺庙后面是一座两层楼房,一所百年老庙紧挨着小楼,斑斑驳驳透着沧桑。打莲行的手机,马上一个小和尚笑嘻嘻地从楼里出来。他就是我们此行探访的人了,替他的师兄看管这座庙,师兄为扩大庙的规模一天到晚在外面跑。

进房,刚坐下,汗就撒欢地往外流。我制止莲行开风扇,不客气地提出,我要马上洗澡,而且是温水澡。敦厚的莲行不停地点头,脸上尽是笑意。一会就来了个中年尼姑,也是一脸温和的笑,她告诉我,我们到山脚的时候水就已经在灶上了,就等我们来。

洗了热水澡,换上棉睡衣,满身清爽,通体舒泰,身体里的很多杂质好像都随着那些臭汗一起流走了。想想爬山时暴晒阳光下的苦,真是甜自苦后来呀。

晚饭时又认识了几个人。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带着山里淳朴的味道,很少见人的样子,总是低着头害羞地笑,晚饭就是她俩做的。一位气宇轩昂的老者,满头银发,一身青色棉绸衣服,我问他家在哪里,他淡淡地说家在庙里,便不再多言。一个中年和尚,在庙里做很多杂事,莲行说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就是他女儿,母亲怨恨丈夫撇下田地出家,干脆把女儿送庙里来了。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天真可爱,庙里到处都是他俩活泼泼的欢笑,父母送他们来跟莲行年轻的住持师兄学武功的。这位住持不简单,在少林寺练过武的呢。莲行说庙里还有十多个和尚,都到株洲做法事去了。一座充满生机的庙宇,没有那种清寂,到有着一种居家过日子的温暖安乐。

夜幕渐渐下垂,远处市镇里的霓虹闪烁起来,静寂在这厢将山林一点一点吞没,只有阵阵风声自树叶间一波一波传来。莲行陪着我们在林中散步。他和余亚平都是学藏密的,皈依了同一个***,对法门的修习无比热爱,我和他们虽也算同门,可一点不热衷于此,好像一个混进来打秋风的人,很不认真。他俩一直热烈地聊着,我在旁边默默地走着,静静地用身体的全部去感受山林的味道,真想把自己变成山野的精灵,满身都是清冽的青草和山泉的气息。

回到庙里,两师兄弟谈兴依然很浓,我也格外精神。我们干脆搬了几把小凳子坐在庙后水泥砌的平台上。平台后是个几米高的绝壁,是建庙时特意挖出来的屏障,绝壁之上就是黑黝黝的山林了。房间里的光淡淡地透出,洒在我们身上。满天的星星闪闪烁烁,清清澈澈地嵌进深蓝深蓝的夜空里。枝影随着阵阵凉风在地上斑斑驳驳地移来移去。风把树叶唰拉唰拉的摇摆声传了过来。我那颗总是不安分的心好像沉到了心湖底下,通体只剩一片安宁。那两师兄也放低了讨论声,谈话的节奏越来越缓了下来。

忽然有清越甜美的歌声如丝竹般传来,节拍舒缓,曲调悠扬,中间还间着鼓声。莲性说是那中年尼姑在击鼓,这是庙里的日常仪轨,在唱收晚的功课,叩谢佛恩,并提醒人们安寝入睡。我惊讶于那尼姑富有气韵的优美的歌声,在夜色中听来宛如天籁,如清水般漫过耳边,散入身后茫茫的山林。

歌声响过之后,夜的声音就起来了。我侧耳细细听着。有虫子一阵阵地浓浓咕咕地叫着。有火车的汽笛从很远的地方呜地一下传来,接下来就是车轮与铁轨卡哒卡哒的声音,听不清,隐隐地,但能感觉到。好胜的青蛙间或呱呱地叫上一阵,累了就刷地一下偃旗息鼓,休整一番立马卷土重来。我们的谈话声,渐渐停了下来。最后大家不再说话,静静坐着,就那么默坐着,安静了好长一气。

凉气越来越重,困意渐渐上来,三人各回各房,进入各自的梦境。

过去现在未来时,那一夜的清凉安宁,我至今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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