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兴教寺∵

作者:陈显忠∵

自古长安多唐寺。城南青龙寺我曾去过,皇家烟气镌刻在香炉内,每到黄昏,和着芙蓉园的佳曲,遥对着两座帝陵,端严而雍容。唐寺与诗关系最密的,当属兴教寺了。不在于留下了多少关于她的诗篇,那里安睡着的,是一位诗人般的行者。不记得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了,只记得每次都怀着春和景明的心思,带着沉寂的敬畏。据说这片古原远在唐朝时就接纳过丽人踏青的香风绣屐,接纳过诗人眼里云卷云舒的紫气氤氲。来过才知道,这里埋着那位唐朝的僧人,他曾从被人视为死亡之象征的西天,独自归来。

我喜爱寺院里的烟火真香,青气缭绕在殿堂和庭院,滤去了游人多少显得轻浮的目色。更有香案边青铜的钵盂,敲击出慑人心魄的幽远清音,漫进了殿外每一片叶脉花茎,菩萨化现,清扫院中晴翠芳菲。供奉着玄奘灵塔的偏院,不知名的高大树上,落下阵阵殷红的小小果实,犹含芳情。佛塔旁一所静谧花园,古墙下月季疏落落地开放,金色光线下展着天真而寂寥的朱颜。远处《扣钟偈》慷慨悲凉的乐声接纳了我所有的心思,孤寂的心曲,让人难免心动。心动了。眼前忽然就有了潺潺的溪流,有了苍郁的南山,有了山门下长长的高峻的台阶。我不通佛法,却分明感到这里一花一叶,一砖一阶,皆染着僧人的壮怀。尝闻得古东瀛的僧人会写极艳丽的情诗,想必玄奘如水般苍凉的眼里一定能读出最深重旷远的、大唐的诗心。在那个时代,僧人的使命也是那般的不凡。玄奘、鉴真、高僧,他们远游,远游,直到化身霸陵柳色里最引人回首的诗篇。唐诗装饰了唐寺,倒让人有点怀思。

怀思了。透过舍利塔,我仿佛看见了当年拥有万般雍容气度和英雄豪兴的玄奘大师,看到了一个让女儿国心动的男人。虽是民国重修的舍利塔,却修得不俗,保留着唐代的古碑文,也像是仍用的旧时砖瓦,灰色、静穆,古拙若入定老僧。当年只身赴险的和尚,如今寂寂然居在长安城外的清泠古寺,塔没有言语,眉目也像在扫不去的尘灰里洗得淡了。塔旁植着苍翠的树,绿影逶迤,光斑驳地映在塔砖上,时间深潭中的大苍凉如秋叶般静泊。不知是何人在塔楣上悬挂了一串小小红果,殷殷然的,带着稚气。许是游人,许是寺里的师父。修行之人原本皆有大情,一心营营的无情之人,又焉得亲近佛法呢?我猜玄奘也看见这串含情脉脉的美丽了。他会微笑么?像对着西行路上一株天真开放着的白玉兰。

西风里,少陵原满目新碧。我不由想起了伊沙的诗句:“看时间的紫气,浓了又淡。聚了又散。”兴教寺像合起一页唐代的诗稿。(王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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