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独秀有龟兹

荣新江

古代龟兹是西域地区的大国,她以库车绿洲为中心,最盛时北枕天山,南临大漠,西占姑墨与疏勒接壤,东抵铁门与焉耆为邻,范围相当于今天***的轮台、库车、沙雅、拜城、阿克苏、新和六个县市。

龟兹位于塔里木盆地北沿的中心,以都城延城(伊逻卢城,今库车皮朗古城)为中心的绿洲,由天山流淌而下的铜厂河和渭干河所孕育,南面的塔里木河从西向东穿过龟兹国境,也灌溉了大片土地。北部的天山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河流经过的绿洲生产出大量的果实,为龟兹古国的发展壮大,提供了经济基础。

龟兹位于天山南部丝绸之路的主干道上,东面从焉耆可到高昌(吐鲁番)、楼兰而与河西走廊的敦煌、武威相连,最终抵达丝绸之路的始点长安或洛阳;西面从姑墨到疏勒(喀什),越葱岭而与粟特、吐火罗甚至印度、伊朗、地中海世界交通。她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文化的交汇点,又是中转贸易的枢纽之地,赚取着过往商客的商业利益,也丰富了龟兹本地的物质文化。

在整个中华文明发展史上,龟兹无疑以她的文化成就而自豪。

东往西去的佛教僧侣给龟兹带来了丰富的佛教和印度文化营养,这其中既有前去西天取经的玄奘、慧超、悟空等中土佛徒,也有数不清的前来东方传法、译经的中亚、印度高僧,我们从经过一千多年沧桑而保存至今的克孜尔、库木土喇、森木塞姆、克孜尔尕哈等大大小小的石窟,从耸立在铜厂河两边的东西雀离大寺(今苏巴什遗址)和渭干河边的阿奢理贰伽兰(今夏克吐尔遗址)的建筑,从一百年来东西方考古探险家发掘出来的数以千计的梵文、龟兹文(B种吐火罗文)、汉文、回鹘文佛教文献写本,仍然可以感受到当年龟兹佛教的辉煌。由此我们才能理解龟兹,为什么只有龟兹,才能孕育出像鸠摩罗什这样空前绝后的高僧大德,他在西域地区修习成才,在家乡龟兹讲经说法,声名远扬,以至于立都长安的前秦皇帝苻坚派大军前往龟兹,要将他掠到中原。他从梵文或其他中亚语言翻译成汉文的佛经流传至今,大大改变了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方式,成为中国思想史、哲学史、宗教史上的巨人。

作为东西方文化的承载之地,龟兹并不仅仅是佛教文化一枝独秀,在龟兹地区盛行的音乐舞蹈当中,在龟兹佛教壁画的纹饰、技法上面,我们处处都可以发现伊朗系统,乃至更为遥远的希腊、罗马文化的影响,甚至我们发现龟兹画家笔下的佛经故事里的商人,并不是印度商人的模样,而是中古时期活跃在丝绸之路上的中亚粟特商人的形象,这是活跃在龟兹地区的粟特商人的真实写照。而龟兹地区出土的纳骨器(瓮棺),也透露出粟特人所信奉的琐罗亚斯德教(汉文称祆教)也已经传到这里。还有克孜尔石窟中联珠纹的装饰图案、供养人所穿的服装式样、甚至穹顶上的神只,都可以看到许多伊朗文化的特征。

到了唐代,龟兹既是唐朝控制西域地区的军政最高机构安西都护府之所在,而且也是掌管安西四镇全境佛教教团的“四镇都统”的驻锡之地,日本大谷探险队从库木土喇盗走的一方供养人壁画题记,上书“大唐□(庄)严寺上座四镇都统律师□道”,指的就是这位从唐朝都城长安的庄严寺派出而任整个四镇地区都僧统的高僧大德,大量的龟兹地区出土汉文佛典表明,当地的僧人和同时代的敦煌、长安僧人一样,阅读、传诵、修习的都是同样的经典,当汉地的佛教兴盛发展以后,也把汉传佛教的成果“倒传”到包括龟兹的西域地区,我国的吐火罗文专家季羡林教授曾经论证,龟兹地区行用的吐火罗语“出家”一词,不是像其他佛教名词一样来自梵文,而居然是来自汉语。

从原始时期的陶罐,到今天尚在使用的农具;从石窟壁画上的乐舞形象,到现在舞台上的十二木卡姆;从出土的梵、龟兹等文字写本,到如今全世界各个图书馆都有的鸠摩罗什汉译佛典;从雄伟的石窟、寺庙建筑,到出土的钱币、玻璃、宝石;龟兹古国的文化遗产丰富多彩,为龟兹文化、西域文化,乃至整个中华文化的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一百多年来,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龟兹文物和文献,推动了东西方学者对龟兹历史、文化的多角度、多层面的研究,产生了大量学术着作。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特别是库车地区正在脱贫致富,在龟兹石窟研究所的学术研究成果日新月异的同时,***又成立了“龟兹学会”,龟兹以主人的姿态,展开宽阔的胸怀,海纳百川,推动世界范围内的龟兹学研究。

近几年来,我几乎每年都到龟兹地区考察,去年也参加了龟兹学会的年会,看到龟兹学这种蒸蒸日上的盛况,似乎感到龟兹古国的文明重又焕发了青春。

(注:本文系作者为马秦先生《千年龟兹》一书所作序,本报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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