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忧思

∵龙门忧思

∵愚公移山为我的家乡增加了知名度,济渎之源就在我中学读书的校园内。我家和龙门一河之隔。小时候常听父亲述说那里栩栩如生的雕像,讲述武则天捐助脂粉钱修建奉先寺,以及“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传说和谚语,我每次都听得入了迷。

∵“文革”初期,一次乘火车途经洛阳,我很想去龙门参观一下,但那时根本不可能:一是走道上、厕所里,甚至连行李架上都挤满了人,水泄不通,插翅难飞;二是龙门石窟经过破四旧,成了禁区,是批判的场所,不是游览的地方。大学毕业,分配在水电部十三局,后调黄河水利委员会,梦寐以求的事,很长时间未能如愿。已酉年夏初,在九朝古都参加会议,终于有了一次机会。

∵从洛阳市驱车南行13公里,驰过坦荡辽阔的原野,闪过小龙门镇,一幅山明水秀的图画出现在眼前:苍翠葱笼的香山与龙门山相对耸立,浩浩荡荡的伊水穿过两山之间豁然断开的天然门阙,缓缓南来,悠悠北去,犹如天外飘来的一条白练。到伊水之滨,首先看见一座三拱石桥,飞架伊水之上,这就是龙门石桥。桥头有陈毅的手迹“龙门”二字,神采飞扬,苍劲有力。桥西为龙门山,龙门的佛龛大部分集中于此,绵延1公里之长。沿着山下的石道向南走,右边是森严壁立的石窟,左边是碧绿宽阔的伊水、隔水相望的香山。山映入水中,既壮观又秀美。

∵在“万佛洞”前,一块木牌上写着:“万佛洞口两侧,原有雄健的石狮各一对,惜已被盗,现藏于美国波斯顿博物馆和堪萨斯纳尔逊艺术馆。”

∵到“宾阳洞”时,一份材料说明:洞口两壁,原有大型浮雕《黄帝礼佛图》和《太后礼佛图》,画面上分别以北魏孝文帝与明皇太后为中心,前簇后拥,组成堂皇的礼佛行列,是极好的生活风俗画,艺术价值很高。1934年,美国人普爱伦勾结北京琉璃厂古玩奸商岳彬将其盗走。他俩签订的合同至今还保存在我国历史博物馆。《礼佛图》被盗凿后,由于破坏厉害,虽经补缀,仍遍体鳞伤。两图分别被藏在美国堪萨斯纳尔逊艺术馆和纽约市艺术博物馆。

∵看到这里,我想起了郭沫若1959年7月所作的两首诗《观龙门石窟斥美帝摧毁盗窃文物》:

∵（一）

∵中州文物谁摧残?屈指当推美利坚。

∵唐墓已闻偷骏马,龙门又见劫飞天。

∵挖墙凿壁真堪恨,鲜耻寡廉殊泰然。

∵赃品今存博物馆,按图索骥待来年。

∵（二）

∵佛雕十万聚龙门,完整今难百一存。

∵断臂破头神纵在,伤心触目恨能扪。

∵普爱伦真强盗种,波斯顿是赃品坟。

∵归还原壁终须有,解救世尊赖众群。

∵龙门石窟规模庞大,佛龛众多,雕刻精绝。它与大同云冈石窟、敦煌莫高窟,并称为我国佛教石刻艺术的三大宝库,闻名于全世界。云冈、敦煌我都造访过。莫高窟以壁画、泥塑着称;云冈石窟则以壮丽、奇伟闻名,称谓“雕饰奇伟,冠于一世”,可惜都留下外国入侵者魔爪的遗痕。莫高窟“藏经洞”内的历史文物和艺术珍品也曾遭到严重破坏和大量盗窃。

∵在龙门石窟,有一座只有身子没有头颅的雕像。这座雕像的头呢?在美国一家博物馆的玻璃柜里陈列着。诗人李瑛见状,写出《在一座雕像前的沉思》,诗人王怀让也曾写过《对一座没有头颅的雕像的悼念》。

∵我走近这座没有头颅的雕像,凝神观望,思索良久。我也沉思,我也悼念,我更痛心,我更愤懑!我问雕像,也问自己:你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杀头之罪,你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可悲?你没有脑袋,可以给我讲解;你没有眼睛,却永远盯着观众!你告诉我们:侵略是怎样俘虏了和平,野蛮是怎样枪杀了文明。你是如此的倔强,当敌人的屠刀搁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发出了愤怒的抗争,一粒粒凝固的血,在龙门山上下飞迸!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不只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尸体,而是一个刀枪不能征服的民族。我在这里读着一首诗,这是发表在龙门石壁上的立体诗,这是一首用固体写成的史诗!

∵伫立在这座没有头颅的遗像前,思绪翻腾。我忽然想起了罗丹的《思想者》、王朝闻的雕塑《思想》以及1993年11月16日《中国青年报》刊登的国画《思想者》。罗丹的《思想者》画面是一位中年人,他手握拳头,双眉紧锁,怒火满腔;王朝闻的《思想》画面是一位青年,他闭目遐想,愁苦万状,思想惆怅;那幅国画的《思想者》是一代伟人邓小平,他身着中山装,端坐在藤椅上,蔼然微笑,凝视远眺。这三位在想什么呢?是在想他的过去、现在或将来,还是在想他自己、他的家庭和他的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听导游小姐解说:龙门石窟是太和十八年（公元495年）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开凿的,历经东魏、北齐、西魏、北周、隋、唐至北宋数朝,逾时400余年,伊河两岸寺成林、佛如海,“精舍绕层阶,千龛邻峭壁”。现存窟龛2345个,佛塔50余座,碑刻题记3600余品,大小造像10万余尊,其中最大的佛像高达17.14米,最小的仅有2厘米。丰富多彩的龙门石窟艺术,为研究我国古代的佛教历史和雕刻艺术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以奉先寺大卢舍那像为代表的群像雕刻,气势宏伟,雕琢精湛,是艺术史上的奇观。而久负盛名的“龙门十二品”和褚遂良的伊阙佛龛之碑,则是魏碑艺术的代表作品。龙门石窟的开凿是极为艰巨的,数以千计的劳动者和雕刻家,通过锲而不舍的辛苦劳动,创造了中国文化史上冠绝于世的奇迹,反映了我国劳动人民卓越非凡的才华,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是河南省惟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风景名胜区,常使旅游者赞叹不已。

∵也许是因为我这时的思想过于沉重和忧戚了,所以无心沿着导游所指示的香山寺、白居易墓等细心游赏,因为此刻,我实在没有以往游览名山大刹、洞龛石佛那种如品诗韵、如临仙境的感觉和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