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空海与霞浦赤岸

日本空海与霞浦赤岸

苏孝敏

空海（公元774—835年）被誉为“日本文化史之人杰，中日友好之先驱”。

唐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学问僧空海随日本国第十七次遣唐使入唐求法。船队因遇超强台风，大使船漂流到霞浦赤岸，并滞留了四十一天。虽然，滞留时间不长，但霞浦赤岸对于空海来说却是“开运出世的圣地”，（1）空海与霞浦赤岸因此结下不解之缘。

日本宝龟五年（公元774年），空海生于赞岐国多度郡屏风浦（今日本香川县善通寺市）的一个豪门世家，父亲佐伯直田，母亲阿刀玉衣。他一身集香川之灵气、贵族之血脉，长得俊眉秀目、聪明颖慧，被父母视为“贵物”。他原名佐伯真鱼，排行老三。幼时，他跟母亲和舅舅阿刀大足读书识字，十二岁被送到赞岐国的国学读书。十五岁时，他随舅舅到长冈京求学。舅舅是着名的大学者，汉学造诣很深，又是桓武天皇三皇子伊予亲王的侍讲，地位很高。他在舅舅和堂亲佐伯今毛人的帮助下，进入大学的明经道院深造。明经道院是以儒教为中心，兼学历史和汉语的学院。他在舅舅的熏陶、老师味酒净成和冈田牛养的教诲下，悉心苦读《论语》、《毛诗》、《左传》、《尚书》、《春秋》等，打下坚实的汉学基础。

十八岁时，他在对书本知识、现实生活、政治世界进行认真思考后，决定走向社会，到旧都奈良去看看。这时的奈良已经成为全国佛教的中心。他一走进寺院就觉得心灵被净化了，灵魂仿佛被吸进去似的。从此，他经常穿梭于奈良的寺院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个沙门，接触了密教，并得到参悟赠书《金刚顶虚空藏求闻持法》。后来，他瞒着舅舅离开明经道院，独自隐居在奈良南部的吉野和纪伊群山中潜心修行；接着，他又到阿波国的大泷岳（今德岛县那贺郡）的安谧无人的山洞里，借着日月之光，专心学习《金刚顶虚空藏求闻持法》；后来，他又前往土佐国（今高知县）海边的室户岬苦修，任凭风吹雨打、严寒酷暑的洗礼，极力承受大自然的严酷考验，以求得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二十岁时，他来到和泉国（今大阪一带）槇尾山施福寺，由勤操大师授沙弥十戒，剃度出家，法号“教海”，后改“如空”；接着，他又到伊予国的石槌山（今爱媛县东部、四国的最高峰）进行更加艰苦的修行。

二十四岁时，他完成了第一部著作《三教指归》，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这时，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去世，父母要他尽忠孝之心，接管家业。他告诉父母说自己要彻底研究佛教，要为尽更大的孝道而工作。他让父母阅读了自己所写的《三教指归》，父母终于同意他遁身佛门。接着，空海遍访了各地的寺院，阅读了大量的经典。后来，他根据勤操大师的介绍来到奈良的久米寺，读到《大日经》。他觉得《大日经》里讲的“曼荼罗”，既难懂，又仿佛隐藏着某种巨大的能震撼人心的东西。他想，如果有机会去了唐朝，或许能遇上可以带自己领悟经典世界的老师。

公元803年，他到平安京找舅舅阿刀大足，请他帮忙使自己作为学问僧赴唐。因为这年四月，第十七次遣唐使船从难波（今大阪南）出发，中途遇到风暴，出现船破人亡的惨况，船队被迫返航。他们估计遣唐使船队等来年还会赴唐。这时在大安寺的勤操大师和他舅舅都替他向朝廷说情；同时，他要转变私度僧的身份，要做好在唐朝留学二十年的准备。延历二十三年（公元804年），奈良东大寺戒坛院为他举行了受戒仪式，使他成为正式官僧，法号“空海”；接着，或许是一种缘，他被朝廷作为“替补”，“破格”准许作为学问僧赴唐。（2）

这年五月十二日，日本国第十七次遣唐使船离开难波；七月初六，船队聚齐离开肥前国田浦港（今长崎县福江市附近）向大唐进发。不久，船队就遭遇到强台风的猛烈袭击，四艘船只因此漂散而失去联系。空海所搭乘的藤原葛野麻吕大使船同样无法向原定的扬州口岸靠近。他们在经历“暴风穿帆，戕风折柁”、“随浪升沉，任风南北”、“水尽人疲，海长陆远”、（3）“出入死生之间，掣曳波涛之上都卅四个日”（4）的苦难折磨之后，“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5）于“八月十日到福州长溪县（今霞浦县）赤岸镇已南海口”登陆获救，“镇将杜宁、县令胡延沂等相迎”，（6）并滞留赤岸四十一天。这期间，他们一方面惊魂稍定，需要休息；另方面要等候接替柳冕的新任福建观察使阎济美到福州上任，同意他们“开船”离开赤岸，再“回船向州”，（7）到福州办理获准北上长安的手续。

藤原葛野麻吕一行在赤岸获救时，船是破船，人是难民，而且身份不明，因为遣唐的文书印信都放在航行中失散的副使石川道益的船上（该船到九月初一才漂泊到浙江明州），所以“州使，责以文书”时，拿不出身份凭证。幸好镇将杜宁、县令胡延沂等地方官员和当地百姓对“船破、缺水、缺粮、病伤员等情况都很严重”的这艘“海上遇难的船只”，“出于救死扶伤的传统美德给予各方面的援救”，才使船只得到修理、伤病员得到救治、给养得到补充。他们被善良的人们当作客人一样接纳进大唐的土地。（8）

藤原葛野麻吕一行滞留赤岸期间，精通汉语、汉文的空海周旋于主客之间，为加强相互间的沟通与理解，发挥了卓绝的作用。特别是阎济美到任后，藤原大使的头等大事就是必须让阎济美相信自己是日本遣唐使。长溪县令胡延沂派信使为他传递“手书”，一般过盐田港、上飞鸾岭到福州，水陆兼程往返要六天。藤原大使“自作手书……州司披看，即以此书已了，如此两三度”，以至“切愁之今”时，空海“作书样，替于大使，呈彼州长。披览含笑，开船加问，即奏长安”。“作书样，替于大使”就是空海在赤岸的急就章《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该“书”以缜密的雄辩能力和不亢不卑的外交辞令，从赞美唐朝的崇高与大度，到歌颂中日友谊的深远与特殊，以至表白访唐的诚意与决心，进而剖析外交文书印信的作用与实质，将仰慕盛唐、遇难求救、渴望释疑的情感有机的交织在一起，对阅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阅者疑心顿释、感动无言，不愧是一篇打破僵局、扭转乾坤的外交雄文。正是这篇“书”，促使阎济美彻底改变对藤原大使一行的态度，也对空海后来北上长安求取密教佛法、一路汲取大唐文化、回国创立真言宗、传播中国先进文化，都产生了转折性的作用。（9）

空海在赤岸不仅感受到再生的喜悦、施展了外交与汉学的才华，而且接受到唐风的沐浴，增强了入唐求法的决心。唐朝时的赤岸，虽是远离中原的村镇，但“海滨邹鲁、地灵人杰”之誉却早已遐尔闻名。这里“徂山带海，夷船乘风，一帆数点，烟峦缥缈间，瞬息及岸，洵瀛濡重镇，闽浙门户”，有道：“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居民主要是王、林两姓从中原南迁的后裔，王氏先人王怀铎、王务琨均先后担任过长溪县县令；村镇中有“右军祠”；附近有建于南齐永明元年（公元483年）的建善寺、着名梵僧闍那崛多三藏大法师倡建于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的清潭寺、晋葛洪丹炉遗址葛洪山等名胜。中原文化和宗教文化在这里的积淀非常厚实，加上民风淳朴、民众热情，年青的空海在村民的带领下，慕名走访了这些地方。（10）这期间，空海还借景抒情，运用文字游戏的形式，通过巧妙的离合手法，写下《在唐日示剑南惟上离合诗》。诗云：“磴危人难行，石嶮兽无升，烛暗迷前后，蜀人不得过。”全诗通过“灯”字的离合，以表达代表佛法与智慧的光明不断的传灯精神和不畏艰险、勇于攀登的决心。（11）

九月二十，藤原葛野麻吕一行终于得到阎济美的准许，开船离开赤岸，“回船向州”。

十月初三至十一月初三，藤原葛野麻吕一行在福州办理赴京手续。这期间，空海结识了惟上，就把在赤岸作的“离合诗”赠送给他；泉州别驾马摠看到异国僧人能写出这样好诗“则惊怪，因送诗云：何乃万里来，可非炫其才，增学助玄机，土人如子稀”，以“僧”字的离合，称赞空海的非凡才学；后来，长安只批准二十二人入京，空海因资历较浅不在名单中，就呈了《与福州观察使入京启》，坦诚地陈述了自己要求获准入京的理由，感动得阎济美“且奏，且放二十三人进京”。（12）

藤原葛野麻吕一行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到达长乐驿，二十三日进长安城住宣阳坊。

永贞元年（公元805年）二月初十，空海迁住西明寺，五月拜青龙寺惠果为师，六月接受胎藏界五部灌顶，七月接受金刚界灌顶，八月接受阿闍梨位灌顶、得“遍照金刚”名号，成为正统密教第八代传人。惠果将真言密教全部传给空海后，便嘱其“早归卿国，以奉国家，流布天下，增苍生福”。十二月十五日惠果圆寂，空海书《大唐神都青龙寺故三朝国师灌顶阿闍梨惠果和尚之碑》。

次年正月十七，空海等千余人将惠果葬于京郊孟村。空海没想到原本要留学二十年，却只花数月时间就能满载而归了。空海遵照惠果遗嘱，携带佛教经典二百一十六部四百六十一卷，胎藏、金刚曼荼罗五铺，李真绘画的金刚智、善无畏、不空、惠果、一行等五祖的真影，真言道具九种，惠果遗物十三种，于三月随遣唐使判官高阶远成离京，四月到越州，向节度使“求内外之经书”，八月从明州启航回国。

十月抵筑紫，十二月托高阶远成向平城天皇呈上《御请来目录》。大同四年（公元809年），嵯峨天皇让空海从大宰府观世音寺迁居槇尾山寺，不久入高雄山神护寺，开始了密教弘扬事业。弘仁七年（公元816年），天皇同意空海辟高野山，建金刚峰寺为根本道场；七年后，又赐东寺为永久道场。此后，密教在日本得到广泛传播。空海除弘扬密教外，还创平假名、编《篆隶万象名义》、着《文镜秘府论》、办综艺种智院、建万浓池、着述一百六十多部，译经二百零六部，擅书法、号“五笔和尚”，与嵯峨天皇、橘逸势并称“三笔”。承和二年（公元835年）三月二十一日，一代宗师禅定，他的思想、精神、倾毕生心血弘扬的密教却化为永恒、代代传衍。延喜二十一年（公元921年），空海被醍醐天皇赐谥为“弘法大师"（13）.现在，日本密教真言宗拥有高野山、智山、丰山、大觉寺、醍醐、信贵山、善通寺等四十七个支派，信徒一千五百多万。

根据《日本后纪》，1981年初哈尔滨师范大学游寿教授确认了空海入唐登赤岸的史实；1984年3月以静慈圆为团长、备前有隆为副团长的“日本真言宗空海入唐足迹参拜团”到赤岸寻宗追祖、报恩谢德，揭开中日友好事业的新篇章；现在，赤岸建立了空海漂着纪念碑、空海石像、祭海亭、空海大师纪念堂、空海坊、遍照阁，霞浦成立了全国唯一的空海研究会、召开五次空海学术讨论会、出版五集《空海研究》；一批批日本友人正为着追思、怀念、探寻、感受千年前的那“一种缘”，不断向着空海“开运出世的圣地”走来。

注：

（1）村上春次《空海入唐之足迹》。

（2）松长有庆责任监修《弘法大师空海》、郑宜斌《空海一生结缘的七大圣地》（《空海研究·中日文版·第四集》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山野上纯夫《空海、最澄的入唐》（《空海研究》华夏出版社）。

（3）（5）《弘法大师全集·性灵集》之《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

（4）（6）（7）《日本后纪》。

（8）林华章、周朝泉、陈品全《关于空海到赤岸的几个问题之管见》（《空海研究》华夏出版社）。

（9）张一仪《情深意切华美委婉——空海代贺能书赏析》（《空海研究·中日文版·第二集》福建美术出版社）。

（10）张景骞《空海入唐登陆赤岸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空海研究》华夏出版社）、王荣国《清潭寺与空海大师》（《空海研究·中日文版·第四集》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

（11）苏孝敏《空海离合诗与霞浦赤岸》（《空海研究·中日文版·第四集》香港天马出版有限公司）。

（12）蓝致和苏孝敏《<与福州观察使入京启>浅析》（《空海研究·中日文版·第二集》福建美术出版社）

（13）三浦章夫编《弘法大师传记集览》（密教文化研究所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