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一向自视为中国历史社会和政治传统的领导者,同时也是中国文学的守护者。第一批来华耶稣会的基督传教士把儒家思想介绍到西方。17世纪,清初来华的著名传教士马国贤,试图通过“中国礼仪之争”一事,让罗马相信:儒学是一种理性的哲学,是为信仰基督教的至上真理而做的理性思想準备,正如柏拉图在西方世界产生过的作用一样。耶稣会传教士在与天主教方济各会的宗派争斗中失利,但是他们赢得了西方社会更大层面上的“战争”。在西方人看来,耶稣会传教士带去了西方启蒙运动之“棱镜”所折射的光芒,从而照亮了中国的文明,并一直在中国历史和思想的每一个篇章中闪耀着。由此,中国成为了柏拉图的理想共和国的现实领地,成为了被智慧高超的哲学王们所统治的土地。

可是,这种对于中国历史的乐观想象最后陷入了窘境。在20世纪初,中国人自己产生了怀疑。中国伟大的作家鲁迅,在他的一篇反映社会现状的优秀小品文中,揭示了中国田园风光背后的实质:一群文人雅士泛舟湖上,閑聊着远处田园里的农民;然而注目“岸上”那个现实社会,却发现农民们正在不停地聒噪着诅咒这个世道,并相互抱怨、争吵着。鲁迅在他最著名的小说《阿Q正传》中描写到,当时的中国简直就是“狗咬狗”的社会。中国社会是残酷的,等级森严的;而且,无论是最底层的乞丐,还是上层人士,皆不思进取、麻木不仁。这些人都如同那个倒霉的阿Q一样,是只流浪狗。

现代民族志里所描绘的中国社会画面,也毫无温情色彩。英国人弗里德曼写道:

在早期的工作中,我讨论了自己曾费力去寻找到的证据,关于福建和广东世系之间的不友善关系。按照我的理解,现在更加显而易见:那些宗族世系之间的战争,有其必须遵循的规则,这是中国东南地区的一个重要社会生活特征。

如果你没读过马杰里·沃尔夫(Margery∵Wolf)的《李氏之家一一对一户中国农家的研究》,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大家庭的成员是如何度过他的空閑时间的。实际上,家族内部的暴力和虐待,以及世系之间的争斗等,大多是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

关于如何认识中国社会,提出疑问的并非只有人类学观察者。历史学家们也试图解释:为什么在马可·波罗时期就遥遥领先于西方的中国,最后却无论是现代科学还是现代民主制度都没有发展起来。古代中国文明那曾经富于创造力的滚滚洪潮不再奔流,而是缓慢得如同没有生气的小溪;与此同时,中国的政治权力机构却越发地独裁和专断。关于这些问题,无数的答案被提出来。例如,德国裔美国历史学家卡尔·特福格尔的水利社会系统理论,马可·埃尔文的“高度平衡机括”(High-level∵Equilibrium∵Trap)理论等等,皆各有所长。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在资本主义发展起来的同时,没有人提过宗教因素是否发挥了作用。英国学者李约瑟在很大程度上承认中国的科学产生于道教,而不是儒家思想。同样有趣的是,贯穿中国历史的道教神仙信仰及理论,也被认为是一种深刻的社会民主思想的萌芽。

对于我们来说,中国社会始终还是一个巨大的迷团;一个包含着巨大矛盾的迷团!中国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它真正的形貌是什么?特别是,道教究竟是什么?难道它仅仅是阴谋家用来操纵那些无辜牺牲者的工具吗?或者,它真的只是一张用来欺骗人民大众的“迷信”之网呢?我们知道,在封建帝国的末期,中国社会内部的知识官僚阶级与民众信仰团体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分裂和沖突。这其中,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即这些民众的真正信仰,就是道教。因此,我们不禁要继续追问:为什么这种隔阂,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为什么在唐朝(618-907)、宋朝(∵960-1279∵)∵,甚至在明朝(1368-1644)都曾经是国教的道教,然而到了清朝(1644-1911∵),却会败落到如此不堪受到信任的地步呢?

没有一本书可以回答全部的问题,而且任何方式?回答都可能引发新的问题。在本书(即作者本人的《中国社会和历史上的道教仪式》;译者注)接下来的篇章中,我将努力尝试回答的是这样三个问题:什么是道教仪式?道教仪式与中国宇宙观的关系,以及两者如何对中国社会产生影响?按照顺序,分为宇宙观,仪式,历史。宇宙观的部分是引言,历史的部分则会得出一些初步的总结。但是,本书的核心部分将是描述并解释一个当代***道士的仪式修炼。

然而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本人所反复强调的:什么是道教?对于这个非常宽泛的问题,我会要求自己从一个仪式专家的角度来回答。不!更坦率地说,其实是以一个已婚道士(火居道士)的身份来回答。这些火居道士的身份通常是世袭传承的。本人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地道的中国人的道教。

值得注意的是,还有另外一种“道教”,就是(通常的)隐居深山的仙道。他们是在偏僻山林里云游的幻想家、炼金术士(alchemists,指道教的炼丹术士;译者注)、诗人、哲学家。我们所熟知的这类早期道士,大多数来于《列仙传》(《关于永生者的传记》,译者康德谟)。而在贺碧来笔下,这类道士被描写得最为活灵活现。她甚至承认自己也受到了这类道教仪式行为的影响。但是她认为,“冥思的目的是为了达到至高无上的道的境界;而道教仪式的目的是对大众的普世性解脱:以普世性对抗专制。”她在那本书里研究的主题是指向普世救赎的道教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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