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禅宗的不立文字

作者:

德如

前言

禅宗是中国佛教中最具有中国佛教特色的一个宗派。古往今来,禅宗以“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真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宗佛。其中尤以“不立文字”特别引起禅者的重视。有的就以“不立文字”作为参禅的方法之一。由于“不立文字”,于是超越经典言教,直契入本心,从而顿悟到清净的不可思议的境界。这种“不立文字”的风气到六祖惠能门下而极盛。但是处于末法的今日,有几人能依此“不立文字”的玄妙法门修行而得证悟呢?如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于百千万人之中,不是唯有迦叶***才能体悟佛心吗?更何况是末法的今天?所以,对“不立文字”的警觉还是必要的。事实上,佛陀自始至终没有反对过语言文字的功用,而是在语言文字的正观下,对于语言文字作了最恰当的发挥。世尊在说法的四十九年中,从没离开过语言文字。虽然不离于语言文字,却不执于语言文字。如他说:“吾四十九年未说一字。”其因缘何在呢?难道是佛陀打妄语吗?非也,是因为语言文字并不能代表真理的实相,只不过是一种显义的媒体、是一种传法的工具。故而禅宗所说的“不立文字”并不代表“不用文字”。

一、“不立文字”的缘起

相传当年释迦佛在灵山会上,以“拈花微笑”的方式,将“清净法眼、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正法”传授给大弟子摩诃迦叶。这被认为是禅初学者“不立文字”之最初缘起。而正式标榜“不立文字”的方法是从东山法门开始。但在早期佛经上就以“不立名相”来作为“不立文字”的渊博。如《楞伽经》云:“菩萨摩诃萨以此正智不立名相,舍离二见建立及诽谤,知相不生,是名如如。”还有其他经典都有说到“不立文字”,但是不及《楞严经》说得圆满。因此,追其渊源,禅门“不立文字”的原始精神出自于《楞伽经》。

《楞严经》是一部问答形式的经典,是由大慧大士发问,世尊解答。而大慧所提出的问题都是有关于人生、宇宙、人文、心理、物理方面的问题,也有几处是属于对语言范畴的探讨。凡是语言的起源,语言文字的体性和作用,以及语和义之间的关系,如来都作了精细而深入的分析。由此可知,佛陀整个语义观,也可以作为“不立文字”的最佳依据。

语言文字是一种符号而已,毕竟是不真实的。禅宗所追求的是“一路所问,千圣不传”的第一义,这种义是离一切语言文字相、心缘相、分别相的。佛陀曾在《楞伽经》里告诫大慧:“不要停留在通过语言文字明义的极段上”。语言文字只是作为所显义理的屏幕,真正的义理是不可以语言文字来用表达的。故佛教提倡“依义不依语”,所谓“不立文字”就是根据这个道理而成立的。在《楞伽经》有一段话正确解释“不立文字”的意义。经云:“大慧,正智者,彼名相不可得,犹如过客,诸识不生,不断不常,不堕一切外道、声闻、缘觉之地。复次,大慧,知名相不生,皆名如如”。由此可知,“不立文字”正是从《楞伽经》不立名相,非不立名相,舍离二见的态度而来的。

二、“不立文字”的重要性

“不立文字”无非是为了破除在语言文字上的执着。因为语言文字本身是一种妄想,如果执着于语言文字,正如妄上加妄。既然是妄中之妄,又何能求得第一义呢?如《楞伽经》云:“凡语乐妄想,不闻真实慧,语言三苦本,真实灭苦因。”故语言文字只是显相而不显义。因此,语言文字是有一定限度的。进一步说,语言文字非但不能表达诸法真如实相,就是一切法的自相也无法表达。文字的真正本领,在于它的概括性。符号虽给我们很多的方便,但我们既随着时空转移,天长日久,我们忘记了它是符号,错误的认作事物的当体。忘记了概念,仅仅是如电话号码,本是人为的符号,并非通电话的真实对象,只是记住电话号码后,利用这符号,为对方通话联系才是目的所在。譬如梨是甜的,对于一个从未尝过梨的滋味的人,尽管在语言上说,文字上写,但甜的属性还是无法体会得到。又如有一盲人,问人曰:“白色者何状?”答曰:“如白雪之白。”盲人又问曰:“白雪又是何状?”答曰:“如白马之白。”盲人又问:“白马何状?”答曰:“如白鹅之白。”盲人再问:“白鹅何状?”答者无奈,取盲人之手比画,曰:“白鹅者,其头颈细长,而能伸曲,有两翼,其鸣也呷呷然。”但是,盲人还是无法了知白色是何状。所以,“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必须亲口尝一尝”,正是此理。可知,语言文字只是给人们认识事物外表皮肤而已,无法给人们体会事物的实性,何况诸法实相,更是无法通过语言文字来领会。语言文字还要以凭空造就一个抽象符号的世界。如在物质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龟毛兔角,但是符号世界里却可凭第六意识的分别和音声或线条和合作用而产生。如《楞伽经》云:“如虚空兔角,及石女之子,无而有言说,如是性妄想,是因缘和合法,凡愚起妄想,不能如实知,轮回三有宅”。所以,禅宗祖师们常以“不立文字”来破语言文字之执。

作为传播工具的语言文字,可以说有见自身性质功能,在运用时常常会发生偏差。因为,他们必然有自己的经验及文化背景,各自见解不同,所以无不在本义上添油加醋,各发个人的思想感情。可知,语言文字是不可靠的。因此,仰山禅师说:“四十卷《涅盘经》总是魔说。”德山禅师也说:“十二分教是鬼神薄,是拭疮疣纸。”虽然他们这种说法容易使学者误解,但是这样说法必有其语言意学上之理由所在。中国古代思想家庄子也有与此相近的看法,因此,与禅宗思想相接近大哲学者,他认为书是古人的糟粕,而孟子也曾经感慨地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于中可见“不立文字”的重要性,同时也说明语言文字是虚幻不实的,有其自身的局限性。正如惠能大师说:“一切经书,大小二乘,三藏十二部其目的无非是为了让迷了开悟,让愚者心解。但万法本在自心,应从自心中掘觉真如本性,这才能明心见性,自成佛道。”所以,语言文字仅仅是为了帮助人们明心见性的,而它本身并不能使人成佛。正因为此,后世禅师呵佛骂祖,并非有真佛所呵,真祖我骂,只不过是分别意识所引起的名言概念罢了,此所呵所骂,等于超越符号世界而进入一种无意识烦恼的绝学的境界,即是大自在境界。如果认为佛不可呵、祖不可骂,正等于说灯之光,(符号概念)可以破暗,数钱宝(符号概念)可以救贫,说粮食(符号概念)可以充饥,因此之故,禅宗祖师们才如此重视“不立文字”。

三、“不立文字”不等于“不用文字”

尽管文字有许多缺陷,有时会成为明心见性的障碍,但禅宗的“不立文字”并非绝对否定用文字,因为语言文有时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善巧方便及开启法门的工具。不然,五祖弘忍大师何以藉僧徒们呈偈来决定衣钵的承传?神秀与惠能又何以呈偈来表达自己的见解?这不是正表明早期禅宗还是看重语言文字的作用吗?然而他们所否定的,决非语言文字本身,而是执着于语言文字的迷障。人们往往以六祖惠能目不识丁而又能顿悟佛性为理由,把“不立文字”渲染成完全不用文字,将“不立文字”严重地视为与经教断绝关系,进而彻底否定语言文字在悟道过程中的功用,鄙视经教,排斥经教。故而经教在误解者眼中只不过是一张“拭不净的废纸”,其等认为仅有死心塌地参禅和是最佳之法,而那些“语言文字”却是参禅悟道的罪恶。

既然把经教看为“拭不净的废纸”,何以达摩要“藉教悟宗”呢?“藉教悟宗”本身说明“悟宗”并非与经教断绝关系,只不执着于教,而应该是超越语言文字的束缚,依内心的体验直接领会佛法的实相。总之,禅宗的“不立文字”并非不用文字。正因为此,禅宗历代祖师们几乎都有自己的着作留传后世,如达摩大师的《达摩论》,四祖道信的《菩萨戒法》、《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五祖弘忍《修心要论》,北宗神艉的《观心论》、《大乘无生方便门》,六祖惠能的《坛经》等等。还有荷泽神会主张“教禅一致”,他鼓励徒众广读经典,永嘉玄觉之精天台,印宗之讲《涅盘经》、永明延寿念《法华经》计万三千部,如曹山智炬禅师对读经的看法:“文字性异,法法体空,迷则句句疮疣悟则文文般若,苟无取舍,何害圆伊?”岂不正说明了文字于佛法中一定的价值吗?

众所周知,看经读龙固然是研习经教的方法,但在纸张未发明时(佛在世时)听闻便成为最流行的学习方法,至于今天,听经闻法仍是获取知识的重要手段。同样,前辈的祖师们也经常参禅闻法,还有不少人于言下得悟。如六祖惠能大师,同样是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言下而得悟,正说明了古往圣贤,祖师前辈并没有离脱语言文字,反而用语言文字来作为其悟道的重要因缘。悟道后,住世说法,接引学人的方法除了随机点化外,还经常引经据论作为开示弟子们的常用的方法之一。可知,禅宗的祖师们并非绝对排斥经教,亦非离于一切文字而说:“不立文字”。故而禅宗的“不立文字”并不等于“不用文字”。禅宗提倡“不立文字”是反对某些宗派要求信徒只执着于一部或几部经论,墨守成规,死守经典。这种修行方法,在禅者看来,如果不悟自性,徒然执着文句,读经又有何利益?故此,禅者强调诵经应在领会宗旨,觉悟自性,直契入本心,而不能只执着于文字上,更不能被文字相牵着鼻子走。如此修行,方符合佛教“依义不依语”的精神。

尽管禅宗提倡“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但入宋以后,“不立文字”的禅宗更是走上了文字化的道路,出现了大量的语录,灯录和对“公案”的拈颂评唱,借助诗歌偈颂或其它一些含蓄的语言“绕路说禅”,以体现禅“不说破”的原则,目的仍然是引导人们体悟言外之旨或本来面目。如佛陀根据众生的根机,以种种善巧方便因缘譬喻言辞演说诸法,来引导芸芸众生入佛知见。然而,这些譬喻言辞是因为众生不同的病而施设的,并非绝对的道理,目的无非是让苦难众生认识人生痛苦,从茫茫的人生苦海中解脱出来。故而,教化众生,使之悟入佛法大义,是离不开语言文字的。正因为此,也才有今佛门的“万卷经书——三藏十二部经”。可知,正统的禅宗非离开文字。

四、语言文字的价值

人类的文化可以分为两类:一是物质文化,一是观念文化。而观念文化是人类通过语言文字而来的,语言文字提供了人类累积经验的方法,使人类获得了战胜自然的新力量。人类正是根据文化科学知识进一步了解自然,从而达到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目的。所以,自古以来,语言文字在人类社会中便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我国几乎每个民族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语言拜倾向,认为语言除了能指事命令外,还能因所显示意义而有实际泊作用力。我国民间很忌讳一些语言文字,特别是逢年过节,总爱说些恭喜发财的话,如说:“吃饱了”,而不说“吃完了”。因为“饱”意味着还有余,“完”意味着没有余剩。又如古代皇帝的名字,老百姓不能再取与皇帝的名字都不能写,若写就等于对皇帝不恭敬,则会受到惩罚,于是就立下了《避讳》制度。正因为世间种种妄语言说,导致众生因为一句话而成为冤家,相杀不已。当然,也有因为一句话而成为朋友的。其实这一切都是因缘和合的。佛正因为此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也,以他的正知正见对语言彻底解脱,并且对诅咒加以铲除,以及警告有些研究教理学者,即使精通三藏十二部,吞没语录偈颂,若只停留在文字上用功夫,只是名“知解行徒”而已。至于明心见性、明性成佛,对此类人来说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所以,六祖惠能说:“迷人口说,悟者心行”。但是并不能因“语言文字”不是诸法真如,不是直接明心见性的因缘而抛弃一切语言文字。其实,佛在《楞伽经》里明显地说明:“不立名相,非不立名相。”暗示众生对语言文字要抱着立而不立,不立而立的中道态度。

众所周知,作为一个拥有众多教徒,并且要代代相传的宗教团体,是离不开语言文字的,必须要借助语言文字作为交流和传宗接代的办法。因此,不可说的,还得说;不能写的,还要写。禅宗尽管超脱于教外,但仍然是传如来家业,续佛慧命令不断故。语言文字载负着佛陀的教化,承担着普度众生的神圣使命,可以给众生作为解粘去缚的工具。佛弟子们若能善加利用,则“知之一字,众妙之门”,否则“知之一字,众祸之门。”

结语

综观全文,则可了知“不立文字”并非完全否定文字,而是立与不立必有它们的意义所在,决不能忽视。因此,借此“浅谈禅宗的‘不立文字’”为题目,同各位商讨,目的也是为了把“语言文字”,在佛法上的地位给予公正的评价,让广大学者、朋友、教徒通过此文正确认识禅宗的“不立文字”的含义。祈愿读者藉此文字般若而悟入实相般若!

参考文献:

1、《楞伽经》

2、《六祖大师法宝坛经》

3、黄河涛着:《禅与中国艺术精神的嬗变》

4、南怀瑾着:《禅海蠡测》

5、《闽南学报》91年、第2期

6、《闽南学报》93年、第1期

7、《闽南学报》94年、第2期

8、《法音》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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