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智慧与禅宗公案

程兆熊

法身法眼

天宁上堂云:法身者,理妙言玄,顿

超终之患。诸仁者,莫是幻身外,别

有法身历?莫身便是法身么?若也恁

么会去,尽是依他作解,蒙昧两岐,

法眼未得通明。……

其实法身就是自性,自性超乎幻身之外,亦正深深在幻身之中。法眼不离自心,自心深居幻身之中,亦正在幻身之外。惟如此说来,亦等于不说。天宁禅师于此更云

“不见僧问夹山:姐何是法身?山云

:法身无相。如何是法眼?山云:法

眼无瑕。所以道吾云:未有师在。”

此是夹山住润州荆口竹林时所对答之言,道吾说他未有师在,是点检他的未到之处。他不知道法身本来无相,法眼本来无瑕。但仅是无相无瑕,终不是以成法身法眼。于此,法身是体,幻身是相,法眼是用,体相用一如,始是无瑕,而通透。

由是天宁更云:

“忽有人问老僧:“如何是法身”?

羊便干处卧。“如何是法眼”?驴便

温处尿。更有人间:作么生是法身?

买帽相头!作么生是法眼?坑坎堆阜

,若点检将来,夹山只是学处不明,

如流俗闺阁里物,不能舍却,致使情

关固闭,识锁难开……”

他末后再云:“珠中有火君须信,休向天边问太阳”。此所谓珠中有火,会正是即现象见本体,即本体显功用,不须外求,不须他觅,远问天边,去问太阳,则更是不必了。

究根源

保寿上堂云: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槛外云生,檐头雨滴,涧水湛如蓝,

野花开似织,此时若不究根源,谩向

当来问弥勒,还会么?不劳久立。

保寿禅师即隋州大洪山报恩禅师(一〇五八—一一一一年)姓刘氏。黎阳人。他原是一位大军人,其祖父曾为国捐躯,他向宋神宗请求出家,说祖父殉国,难报厚恩;惟有出家,始能报答。神宗乃允,赐名报恩。他以后谒投子禅师,投子问他:“天明也未”?他说:“明矣”。投子曰:“明则卷帘”。他即从其言,忽开悟。投子印之,他便成了投子的法嗣。他上堂时,曾有:“扶过断桥水,伴归明月村…”之言。他正似人家道:“不如归去便归去,欲觅了时无了时”。他对“槛外云生,檐头雨滴”,要人觅其根源。他对涧水如蓝,野花似织,也要人寻其究竟。这正有如觉禅师唯心诀所云:

“岩树庭柯,各挺无边之妙相;猿吟

乌噪,皆说不二之法门”。

所谓究竟,那究竟是归于一心。所谓根源,那根本是原于心识。有僧问琅玡觉和尚:“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觉和尚亦曰:“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这亦正是说:就因为清净本然,所以忽生山河大地。复因忽生山河大地,所以是清挣本然。这清净本然,就是一心,就是心识,由此而三界唯心,亦由此而万法唯识。在那里“槛外桃花春蝶舞”,不仅是云生雨滴。在那里,“门前杨柳晓莺吟”,不仅是如蓝似织。于此拟议便乖,“不劳久立”,但究根源。

不犯清波

夹山参船子。船子问垂丝千尺,意在

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这?师拟开

口,子便打师落水。绕出又打,云:

道道—师拟开口,子又打。山豁然大

悟,乃点头三下。子云:竿头丝线凭

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山遂进问:

抛纶掷钓,师意如何?子云:丝悬绿

水,浮定有无之意。速道,速道。山

云: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

子云:钓尽江波,金鳞始遇。山乃掩

耳。子云:如是如是。

于此,清波不犯,何况浊流?更何况毒海?此其一。清波不犯,姑犯浊流,并犯毒海,以澄清一切,此共二。清波不犯,不见清流,遑论浊流,遑论毒海?此其三。凡此皆是:清波不犯,其意自殊。如此,则竿头丝线,任凭君弄。又何至头出头没?到这里,便只有点头。曹山禅师称:“末法时代,人多干慧,若要辨验真伪,有三种渗漏:一见渗漏,二情渗漏,三语渗漏。所谓“垂丝千尺,意在深潭”,就在此“干慧”,以免“机不离位,堕在毒海”,此其一;并冤“情存向背,见处遍枯”,此其二;更免“究妙失宗,机昧终始”,此其三。到这里,自亦是“竿头丝线凭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于此进而再问“抛纶掷钓,帅意如何”?这便只是“丝悬绿水”,一任浮标定共有无。由有而无,由无而有,即有即无,非无非有,由有无而玄,便即“语带玄而无路”,从而“言语道断”,谈而不谈。于是金鳞一遇,载月而归。这正是:“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功程得便休”。但对此所谓“得”,仍须“掩耳”。

我国晏然

药山问高沙弥云:我闻长安甚闹。弥

云:我国晏然。山忻然曰:子从看经

得?从请益得?弥云:不从看经得,

亦不从请益得。山云:大有人不看经

,不请益,为甚么不得?弥云:不道

不得,自是他不肯承当。

要知长安甚闹,是由你“胸中闹”,是由你有如老子所云:“偕来之众”。

果真胸中不闹,偕来不杂,则非仅长安不闹,而举国亦复晏然,这正是:

“在欲而无欲,居尘不染匿;百花丛

里过;一叶不沾身。”

在这里,若只是看经,只是请益,则偕来既已杂多,胸中反觉喧闹。其所以不得—不得于经,不得于人;只是不肯承当—承当着经言,承当着一己所受之益。

“得”是由己而得,那可从看经得,亦尽可不从看经得,可以从请益得,亦可以不从请益得,而不从门入者,则会更是家珍。伹这必须觐体承当,当下受用。这正如: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

据载:澧州高沙弥初参药山,山间:“甚么处来”?云:“南岳来”—曰:“何处去”?云:“江陵受戒去”。曰:“受戒图甚么”?云…“图免生死”。曰:“有一人不受戒,亦无生死可免,汝还知否”?云:“恁么则佛戒何用”?曰:“这沙弥独挂唇齿在”。弥礼拜而退。

于此,受戒亦正如看经请益,总要有得,方能晏然。

是非不到

僧间韶山:是非不到处,还有句也无

?山云:有。僧云:是甚么句?山云

:一片白云不露丑。

夹山善会禅师(八O五—八八一)的法嗣是韶山,即洛京韶山寰普禅师,僧问:如何是韶山境?曰:古今猿鸟叫,翠色薄烟笼”。云:“如何是境中人”?曰:“退后看”。似此“古今猿鸟叫,翠色薄烟笼”,会是韶山境,亦正是“是非不到”之境。似此“退后看”,会是境中人,亦正是“是非不到”之人。

于此,是非不到处,是退后看,是薄烟笼,亦正是猿鸟叫,是否还有句呢?如果说是有,那亦是退后看,是薄烟笼,是猿鸟叫。

猿鸟叫是一自然境界,那是“是非不晓”。薄烟笼,是一艺术境界,那是“是非双忘”。退后看,是又一境界,那是“是非未萌”,而这未萌,则是由于未见。

只不过是非不到处,犹有即是即非处

,无是无非处,以及真是真非处。在这里

,即是即非,是“是非一片”。无是无非

,是“一片白云”。而真是真非,则是“

一片白云不露丑”;而终古如斯。由是投

子禅师有颂云:

“白云不到中峰顶,满月烟萝景象殊

;一句曲寒千古调,万重青碧月来初”∵∵。

而雪窦禅师亦云:“三界无法,何处求心

?白云为盖,流泉作琴;一曲两曲无人会

,雨过夜塘秋水深”。于此,“秋水深”

是“是非不到处”,“月来初”,亦是“

是非不到处”。由是无言,正是有句,而

有句亦正是无言。总之只是“一片白云不

露丑”而已。

桃花悟道

灵云见桃花悟道,漏山曰:从缘入者

,永无退失,汝善护持、。玄沙云:谛

当甚谛当,敢保老兄未彻在。云曰:

师兄还彻也未?

福州灵云志勤禅帅,因见桃花,忽然大悟,曾为偈曰:

“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此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而今更不疑”∵∵。

在这里,悟与未悟,彻与未彻,说者甚多。有的说:“因逢桃李树,忆得故园春”。有的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三千里外,且喜没交涉”。这都只是浅浅的说。雪窦禅师于此复说道:“本无迷悟数如麻,独许灵云是作家”。这正如漏山禅帅所谓:“从缘入者,永无退失”—而一般的悟,则常常是从语句里或诗句里而人,反而曾时时落空。投子颂云:

“山前桃花故园吞,花绽红枝省此身

;证据谢君傍着力,笑颜虽展意生嗔

。烟锁绿杨莺啭缓,雨侵石笋倚空邻

;金鸟放去无消息,木马嘶声过汉秦。”

这正是颂着“具体的悟入或省悟”。那是悟入了此道,或省悟了此身。从时间上说,此生是一个“暂”,或一刹那,从空间上说:此身是一个“点”,或一点点。由无去来今之“暂”或一刹那所延展而成的时间,和由无长广厚之点,或一点点所累积而成的空间,其实是无所谓时间的时间,和无所谐空间的空间。在那里,会一见桃花,更无可疑,这分明是见了道,见了常,见了永恒,见了无限。这使“三十年来寻剑客”,正好“木马嘶声过漠秦”。于此,只须善自护持,便即“永无退失”。

摘自《中国佛教》第25卷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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