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法门”百丈怀海·《禅门规式》

黄奎

一、“东山法门”的农禅并重

学术界一般认为,至道信、弘忍的“东山法门”,禅宗历史才算真正开始,而此前只能算禅宗的史前期。在为後世禅宗所广泛接受的禅宗传法世系中,菩提达摩、惠可、僧璨分别禹禅宗初祖、二祖和三祖。但关於这三人史载或语焉不详,或夹杂传说成分,给治禅宗史者带来困难:不过,经过学者们的艰苦努力,人们对禅宗史前期的轮廓和脉络可以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史载菩提达摩、惠可、僧璨三人均命途多舛,显然与他们的禅法尚未被佛教其他宗派认可,他们的存在在官方看来尚属非法有关,更何况惠可、僧璨二人还都曾遭遇北周武帝灭佛:仅从这三人的生平和禅法,我们似乎看不出禅宗有什麽光明的前途?禅宗的转机来自於僧璨的弟子道信的问世。

道信(580—661),河内(治今河南沁阳)人,俗姓司马,七岁出家:隋开皇十年(590)赴舒州皖公山(在今安徽省潜县之西)投僧璨,後游化四方。隋大业年间(605—617)正式得到官府允许出家,编籍於吉州(治今江西吉安)的某一寺院:隋末战乱,道信曾到江州(治今江西九江),应道俗所请住於庐山大林寺。唐初武德七年(624)应蕲州(治今湖北蕲州)道俗信徒之请前往江北,在黄梅县西的双峰山立寺传法,直至圆寂,历时近30年。

道信的双峰山僧团最兴盛时有五百多人,“诸州学道,无远不至”。其中较着名者有荆州法显、常州善伏、玄爽和弘忍等。据《传法宝纪》,道信临终指定弘忍为其法嗣。

据《楞伽师资记》记载,道信着有《菩萨戒法》和《人道安心要方便法门》。道信主要依据《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和《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旁依其他大乘经典,提出“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当知佛即是心,心外更无有别佛也”,强调坐禅时“守一”、“看心”,“直须任运”。另据《傅法宝纪》:

(道信)每劝诸门人日:努力勤坐,坐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饥疮,∵∵即闭门坐,莫读经,莫共人语。能如此者,久久堪用,如弥猴取栗中肉吃,坐研取,此人难有。

这裹的“作”引人注意。作者,作务也,劳作也。道信明确地要求门徒,将劳作三五年、解决“得一口食塞饥疮”问题作为“闭门坐”的前提条件或先决条件。“作”在“坐”先,既是时间在先,也是逻辑在先。道信以前的菩提达摩、惠可、僧璨等人游化四方,居无定所,主要以乞食为生,似有头陀行风貌,门徒寥寥,故纯生理意义上的生存问题并不突出。而道信收徒傅法之时,适逢隋末战乱兵燹频仍,唐初百废待兴,难民、流民四散奔逃,苦觅安生之所,致使双峰山人气骤涨,庶几也在情理之中。双峰山僧团数百人的生存问题无疑是个迫在眉睫的大问题。佛教强调“人身难得”,“有生之本以食为命。假粮粒以资形,托津通以适道”。因此,道信创建双峰山僧团,倡导坐作并重、农禅并举,使禅宗僧众由游方漂泊、衣食无著转向垦荒定居、自食其力,不仅创立了一个新的宗教实体——禅宗,而且客观上也为唐初的社会稳定作出了自己不大不小的贡献,而道信的名言“得一口食塞饥疮”也确乎折射出禅宗初创期箪路蓝缕的真相,并在以後的禅宗丛林中时时引起共鸣和回响。

弘忍(602—675),黄梅人,俗姓周,七岁出家,十二岁师事道信。据《传法宝纪》记载,弘忍“性木讷沉厚,同学颇轻戏之。终默无所对。常勤作役,以体下人”,“画则混迹驱给,夜便坐摄至晓。未尝懈倦,精至累年”,“虽未视诸经论,闻皆心契”。《楞伽师资记》所引玄赜《楞伽人法志》也说弘忍“缄口於是非之场,融心於色空之境。役力以申供养,法侣资其足焉”,“调心唯务浑仪”,并“独明其观照”,强调“四仪皆是道场,三业咸为佛事。盖静乱之无二,乃语默之恒一”。

弘忍因其非凡的心契慧根和卓越的作役才干,被道信临终前指定为法嗣。据《传法宝纪》记载,道信灭後,弘忍移锡东山(黄梅县东北),“既受付嘱,令望所归,裾履凑门,日增其倍,十余年间,道俗投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楞伽师资记》也记载,“四方请益,九众师模,虚往实归,月逾千计”。

《楞伽师资记》载,曾有人问弘忍:“学道为何不向城邑聚落,要在山居?”弘忍答曰:

大厦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间有也。以远离人故,不被刀斧损斫,——长成大物,後乃堪为栋梁之用:故知栖神幽谷,远避嚣尘,养性山中,长辞俗事,目前无物,心自安宁、从此道树花开,禅林果出也。

弘忍这段关於山居修行的言论,典出《庄子》的“不材之木”说自不待言,但意旨却有很大的不同。《庄子啲“不材之木”说是倡导明哲保身,全生保真,而弘忍表达的似乎是禅宗在初创期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策略。具体说来,“刀斧损斫”虽有菩提达摩、惠可、僧璨等人的命途多舛为例证,但仍难免有违大乘宗旨之嫌。东山法门此时只能采取山居修行的生存模式,实乃禅宗初创期的非法地位使然,而“後乃堪为栋梁之用”的目标默认也说明东山法门仍志在大乘菩萨行,山居修行只是权变善巧的方便法门而已。“论《楞伽经》,玄理通快”的神秀,作为弘忍的高足後来贵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光耀或“回光返照”东山法门,虽然其“屈曲直”遗嘱深藏隐衷、耐人寻味,但其人其事正应验了弘忍的“栋梁之用”悬记,却是不争的事实。後世禅僧先崛起山野、後出人庙堂的“栋梁之用”更是所在多有,令人惊叹。禅宗的特色和生命力恐亦正在於此。

另外,我们也可以将弘忍这段话视为儒道互补的产物。“栖神幽谷,远避嚣尘”,“不被刀斧损斫”,固然不乏小乘自利的底蕴,但更多的显然是一种生存策略或道家退隐思想的表现;而“道树花开,禅林果出”,“长成大物”,“为栋梁之用”,虽然有大乘精进的目标期许,但也不无儒家进取用世的影子。因此,弘忍这段话的主旋律是大器晚成而非大器免成。

弘忍不仅继承、发展了道信的禅法,而且在农禅并举方面也将道信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弘忍所谓“四仪皆是道场,三业咸为佛事。盖静乱之无二,乃语默之恒一”以山野劳作、“役力以申供养”为背景,不仅对道信的“作为坐先”说有所突破,使“融心於色空之境”的老生常谈获得了新内容,而且初具寄坐禅於日常生活之中的新式坐禅观的雏形,成为尔後慧能的“於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的坐禅观及後世马祖道一的“平常心是道”说的重要先驱。另外,在弘忍关於“栋梁之用”的着名言论中,所谓“道树花开,禅林果出”中的“花”和“果”固然有优懵藁ā⒙藓汗啻车姆鸾绦薮窃ㄔ矗嗟目峙禄故抢丛挫逗肴碳捌渖旁谏揭爸兴桌幕洹⒅质髡嗯┦戮椤N┢淙绱耍绞沟煤肴痰摹岸傲褐谩彼涤幸恢直鹁咭桓竦乃捣透姓倭ΑE┮滴拿魇贝撵谛扌兄吩貅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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