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生命的禅和诗

对于禅与诗的研究,愈来愈引起人们的重视。禅是人生的艺术实践,生命的最高体验,本质上,与诗是一致的。但是,禅和诗并不是一般意义的经验主义和心理分析。它要求我们抛开任何媒介而直接把握事实,达到自由与智慧的境界。禅所倡导的“见性成佛”“即心即佛”,其主要思想就是和心的内在活动接触,而不依据任何附加物,在可能的范围内选择最直接的道路——体验。所谓“见”就是要见到事物的究竟本性,与万物同一,合为一体。∵

在禅的基本观念中,我们知道“无念”。“无念”并非心理学所指的无意识。“无念”突破了有无、善恶、有限和无限等二元意义的束缚,也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栅栏。“无念”是主客体高度统一的最高实在,是深刻的生命体验。它不是寂灭,相反地,它是活动,行动;是见闻、思维和记忆。禅与诗的体验,正是一种独特的顿悟的方式,它超出了逻辑分析的一切界线,最终进入了“无念”的状态。∵

禅的智慧是“不受情识影响”的无分别智。禅的精髓只在于对日常生活和一般事物获取一种新的观点,在发现和创造中,捕捉流动的生命之光。禅悟的最大敌人是理智,同样地,诗也无可逃避地成为理智威胁的对象。诗人在对世界感知的时候,如果把主体我凌驾于客体物之上,试图探求什么,表现什么,其情形无异于一个和尚问佛在何处,当然是徒劳的。诗歌在很大程度上显示了对知识的排斥,与禅保持了一致性。诗的第一要素同样是“悟”。严羽曾把孟浩然与韩退之作比较,就学力而言,孟比韩差得很远,但诗的艺术成就,孟却远在韩之上。“空”或“真如”是禅的最高境界。其实用禅师的话讲不过是用平常心看世界,对世界作大的肯定。如看见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听见鸟叫,就说鸟叫。青原惟信说,未曾体验空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体会到空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但作更深一层体会时,山又是山,水又是水。禅师这种对事物的深刻体验,正是诗人所必须的。否则,是不可能达到高的艺术境界的,诗的灵感也即是禅的顿悟。可以说,纯粹的诗歌境界就是禅的真如境界。它给我们带来了超升和恬静自足的感觉。∵

铃木大拙先生曾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德川幕府末期,日本女诗人千代写了一首俳句:“啊,牵牛花,把小桶缠住了,(我)去提水”六月的一个早晨,诗人去打水,发现井边的水桶被盛开的牵牛花缠绕着,她深深地感动了,然而只是说了一句:“啊,牵牛花。”诗人的心被打开了,体会到了对花的—切意趣。

所以说,禅只确认日常生活的事实,在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中显现。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美的存在与发现》一文中告诉我们。他在檀香山的海滨住了两个月,有几日的早晨,发现阳台餐厅里的一张长桌上,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玻璃杯,晨光洒落在上面,晶莹而多芒,美极了,终生都铭刻在他心中。川端康成对禅是很有研究的,但这儿他只叙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所以,禅与诗及艺术不是神秘的东西。只要用心去体察,就会发现日常中的奥秘。当你的心被洞开,你就会在事物运动的每一个瞬间拥抱无限的空间。我们说“艺术源于生活”,“美是到处存在的,关键是发现”时,我想也应该包含了这方面的意义。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禅与诗对自然的态度。禅的观点显然代表了东方文化的精神,认为自然与人是统一的整体,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行为和意志不能超越自然之上。人生的问题就是自然的问题。青原惟信对山的几次不同的认知告诉我们,当把山看成独立于我们之外与我们对立的东西时,山不是山,只有把山融合在自己的生命中,同时也把自己融合在山中时,山才真正是山。诗人对自然的态度可以说就是禅的态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眼中的山不正是青原惟信所见的山吗?王维、孟浩然、谢灵运以及美国现代诗人盖里·斯奈德,菲利普·惠伦都向我们展示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禅之生机。∵

今天,我们处在一个物欲横流的变革时代,诗与禅所面临的是同样一个问题,诗歌的精神正是禅所理解的自由与智慧,生命的彻底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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