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禅修记

阿尔卑斯山禅修记

◎∵陈慈兰

缘起

二○○一年十一月底，Ven.∵Sujiva禅师来美指导四念处禅修，结束后，他换上一双雪靴，准备搭飞机回瑞士雪山的小木屋。禅师说，在雪山安居别有不同的经验。今年（二○○二）三月，我前往义大利米兰南部橄榄山（Montesanto）的“樱树野原禅修中心”（Pian∵dei∵Ciliege）修习四念处，每天都遥望那群山上最突显、最雄伟的白山头││享有欧洲风景之冠的阿尔卑斯山。橄榄山的云海、岚雾，日出、夕阳、星月奇观，以及在层层山野间点缀的梯田、宅舍、村庄，更引人入胜的是随处可见艳丽的野花，当我为此幽美绝尘的景色惊叹不已时，禅师说：“你还没见过更美的，瑞士的大自然景致可评鉴为五颗星呢。”

二○○二年十一月，我“大胆”参加瑞士一个为期三周由禅师指导的“四念处禅修营”。所谓“大胆”，指的是对机票、旅费和食宿费的考量，总共须要一千九百美元，对我而言，确是一个大数目。

别天堡禅修中心

（Beatenberg∵Meditation∵Center）

别天堡四念处禅修营位于瑞士中南部的阿尔卑斯山松林中，原是青少年活动营。约在二年前，几位热心学习佛法的瑞士人以法郎二百万元（合约美金一百五十万元）将它买下，作为弘法和禅修用途。此次禅修是开办以来时间最长的，全程一个月。禅修营是自律性的（self-retreat），也就是说，习禅者可以在自己房间修习，不必到禅堂，但是要按时接受禅师的interview。习禅者除一位德国人和二位美籍华人，其他都是瑞士人，共约二十五位。因评价高，所以要续办。

别天堡禅修中心的建筑群，很像一只展翼的大秃鹰，伫立在一幢幢白色金字塔或巨大钻石堆里的阿尔卑斯山脉间。山脉的雪水一条条蜿蜒迂回地往下流，仿佛半空中撒下的白锦带。禅修中心正下方是一个山谷大湖，湖上的水气，经常与层层的岚雾、厚厚的云海和晶莹的冰雪交融在一起，筑成一个纯洁明净的白色天国，让人感到宇宙万物和生命有如梦画般的虚幻！重重雪山中点缀着的大大小小木屋，像极了缅甸森林禅修道场的kutis（meditation∵huts）。别天堡禅修中心的环境、气氛、设备、卫生、住宿、饮食等，品质都是非常高的。

禅修中心的年度弘法课程本这样介绍：“自一九七八年以来，别天堡禅修中心的创始者││瑞士佛法协会，已经开办了超过一百个由资深的亚洲和西方教师所领导的禅修营和佛法研读班。禅修中心提供多种禅修，同时特别着重在毗婆舍那（Vipassana）和四无量心禅（Metta,∵Karuna,∵etc.）的修习。毗婆舍那又称内观禅（Insight∵Mdeitation），是一个简朴和直接探究身、心本然的止观禅法，它是将平稳持续的念觉力，安住在每一个当下，由是，止、观同时增长，得以内明、洞悉生命的实相，随而展现智慧与慈悲。而慈心禅（Metta）是在开展深层的善心和悲心的质量，同时培育对他人的包容和尊重。”课程本的底页引用佛陀的一句教诫：“我只教导一件事，那就是知苦集和向苦灭││心得究竟解脱。（I∵teach∵one∵thing∵and∵one∵thing∵only:∵suffering∵and∵the∵end∵of∵suffering......the∵sure∵heart∵release.）

二千五百多年前波罗奈（Benares）的“法”││四圣谛和毗婆舍那观，传到瑞士、义大利、德国、英国、捷克共和国、波兰……，传到冰寒的阿尔卑斯山。

一样的精进心、一样的解脱心

有人说，因为当年印度贫苦，所以世尊才教导弟子们趋向解脱。这样的说词，似乎极不合逻辑，也不符合世尊的真实教法││四圣谛。因为：1.从国际学者的考证文献来看，世尊在世时的印度，如以当时世界生活水平而论，是富足、文明的。2.世尊入灭后二千五百多年以来，天灾、地变、人祸、战争等苦难，遍布世界，其残酷、恶劣程度较诸当时是有过之无不及的。3.世尊以“毗婆舍那观”平等现证的“四圣谛”，不是指物质生活贫乏的苦或身体病痛的苦，而是指“五取蕴的诸行大苦聚”。

世尊、阿难***、阿那律***，以及世尊的姨母、妻子、儿子，原都生活在荣华富贵的王宫里。再说，大迦叶***、舍利弗***、目犍连***，难以数计的声闻圣弟子，都是婆罗门的富豪名流，他们不都解脱、入涅盘了吗？他们不都同时平衡地修习解脱道的资粮││十波罗蜜││布施、持戒、出离、智慧、精进、忍辱、真实、决意、慈悲、舍，圆满得解脱、入涅盘了吗？

瑞士的国民平均所得为世界之首，百姓的生活品味高、好洁净、守时间等公共道德，以及爱护大自然、环保精神，也堪称为最文明的民族，加上国内没有政治动乱，没有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人民又勤俭成习，能节约资源，所以瑞士可以说是国泰民安。在此中心的习禅者，以专注而放松、精勤而柔和的方式修习四念处和慈心禅。义工的寂静、沉着、不急不缓，也流露着Vipassana的气质，他们都曾去过南传国家修习过四念处。瑞士的习禅者均有他们的特质，禅师说，他们是经过理性的抉择来修习Vipassana的。

回顾五年多前，我只身到当时政治极为动乱的缅甸去寻找原始佛法，适值三月，正是缅甸的夏季，湿热得让我早晚都汗流浃背。缅甸虽然物质生活贫乏，但我参观的三处禅修道场，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开放禅修，当地和外国习禅者每天数以百计，而且不收费用。我与二位欧洲来的女孩，在中午一点钟左右，坐计程车到其中一个禅修道场参观，才踏入大门口，放眼所能见到的，估计有上百人在高达华氏一百度的热气中行禅。缅甸习禅者也有他们的特质，禅师说，他们物质生活贫乏但性情纯善。

冰寒，不能冻结一颗热诚追求真理的心；炙热，也不能烤焦一颗殷勤求法的心。不管生活在物质富裕或物质贫匮的地方，都有人在为趋向解脱、涅盘而努力修习世尊所教导的三十七道品。

在原始圣典里，很少有一部经像《大念处经》这样被佛陀重覆开示、强调和教导的；《中部》和《长部》各有一篇《大念处经》，而《相应部》有将近九十部经直接提到“四念处”的修行和利益。再说，四部《尼柯耶／阿含》的数以千篇的经文，都是深入解脱知见胜义的，这是世尊和声闻圣弟子运用止观平衡的“毗婆舍那观”││四念处所体证的。在斯里兰卡住了近六十年的德籍僧人Ven.∵Nyanaponika说：“在南传佛教国家，没有一部经像《大念处经》这样被广布和得到崇敬，它甚至胜过那着名的《波罗奈经││转***经》。在斯里兰卡，许多家庭恭敬地用洁净白布包裹《大念处经》，他们经常在傍晚时分取出来读诵给全家人听，或对临终的病人读诵，使他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心安住在佛陀所传递的伟大解脱宁静中。”

如果我们愿意殷勤修习“四念处”，将不难体认世尊所强调的这“唯一道路”的深义，因为四念处：1.正向直向，当下即时，不节外生枝，依靠自己便能解脱。2.止观兼具、止观平衡，戒、定、慧均等。3.它是五根和五力││信根力、进根力、念根力、定根力、慧根力的轴心││平衡五根、五力。4.它是七觉支的检视器（censor）││有正智内明才能抉择正法律。5.它是驶入八正道││解脱道的衔接管道或命脉中心要道││有正智内明才能抉择正道。6.它贯穿三十七道品、五蕴、四圣谛，是正向、直向涅盘的导引或方向盘。7.它是破五取蕴、破六内外处、破十二缘起，如实见、如实证四圣谛的慧剑利斧。8.唯毗婆舍那观能臻身、口、意三行安息，获漏尽通，入灭尽定（第九次定）。

世尊晚年时，有鉴于耆那教主去世后其弟子互争互贬，开示《欢喜经》，世尊最后这样教诫：“我所教导和所建立的四念处，是为破除有关过去与未来的所有邪说邪见，并超越所有邪说邪见！”（That∵is∵how,∵for∵the∵destruction∵of∵such∵views∵about∵the∵past∵and∵the∵future,∵and∵for∵transcending∵them,∵I∵have∵taught∵and∵laid∵down∵the∵four∵foundations∵of∵mindfulness.）

行禅

别天堡禅修中心的习禅者似乎喜欢在雪地和松林间行禅，甚至有人每天清晨二、三点钟就起床，拿着小手电筒，雪雨无阻的到后山林间行禅，相信他们已经多少体验到行禅的利益了。行禅不是故意要走得很慢，而是要观察清楚现象，身心自然地缓和、专注，就好像开车在寻找目的地，如果要看清路标，就必须减速、专心一样。行禅的利益不胜枚举：1.平衡身心；2.促进血液循环；3.觉受度（sensation）较明显；4.增加体力和耐力；5.训练把正念明觉结合到日常生活中……；然而，最重要的一项是，它用来加速定力和观力的开发，以便加速五根和五力的平衡。禅师说，就只修习行禅便可到达入预流果位││初果前分（the∵stage∵of∵a∵lesser∵sotapanna），永不堕恶趣。

世尊在《大念处经》里教导行禅二次，一次是在“姿势／Postures”篇里，一次是在“清明彻知／Clear∵Comprehension”篇里。世尊和声闻圣弟子以深入解脱层面的正念明觉行禅去托钵（详见《中部》#151经《清净乞食经》／The∵Purification∵of∵Almsfood〉），以正念明觉行禅去弘法，世尊八十岁入灭前，还带领大群弟子步行往故乡方向作最后一次弘化。如以世尊和声闻圣弟子的圣洁、尊贵、名望，他们可以得到豪华马车、象车的供养，可以得到国王、百姓直接专送到住所的美食，但世尊却舍之而制戒。

安详、儒雅的老禅师Ven.∵U∵Silananda这样比喻行禅：让我们以一个每秒钟能拍出三十六片段的摄影机，将一秒钟一个举步动作拍摄下来，那么这一秒钟的举步在这摄影机的透视下，便有三十六个片段，这时我们才相信，仅一秒钟的一个举步，竟然有三十六个不同的动态；再假如这摄影机每秒能拍出一千或一百万个片段，那么这一秒钟的一个举步，在这摄影机的透视下，便有一千或一百万个不同的动态，目前尚未有这么精密的仪器，但佛陀以他完整无瑕、圆满究竟的内观智慧力（the∵power∵of∵Buddhas∵wisdom∵and∵insight）却可以透视一个举步间百万个不同的动态。

毗婆舍那的止观力，也可以比喻为：放大镜与显微镜，或X光与核子断层扫描的结合。当今科学仪器只能测知物质的Vibration现象，却无法测知心识的Vibration现象。然而，世尊教导的毗婆舍那止观力，不但能透视色法生灭（Vibration）现象，也能透视心与心所全幅的生灭现象。心法生灭比色法生灭快十七倍，毗婆舍那的止观力能透视刹那刹那，连续不停，即生即灭，或未生即灭的色、心法，所以又称为“刹那定／Momentary∵Concentration”。更深层的毗婆舍那，将能粉碎微细如雾气（particles／分子）的色法、心法。禅师说，这时尚未证到空性，习禅者要注意！

慈悲禅（Metta∵Meditation）

禅修期间，每天晚上约有一小时的慈悲禅，并诵《慈悲经》（Metta∵Sutta）回向给一切众生。慈悲禅又称护卫禅（Guardian∵Meditation），如果是嗔心、业障重的学生，禅师会要他先行一段时间的慈悲禅。毗婆舍那禅修者在进展到某个智阶时，也会被指示修习慈悲禅。然而，修行解脱层面的慈、悲、喜、舍心，与伦理宗教层面的热心、善心、慈悲心、广结善缘是大不相同的。

慈、悲、喜、舍四无量心是修定的业处，成就前三者可达三禅或四禅，成就舍无量心可达四禅或五禅。有相当定力时，慈悲心识就像白色波浪或白云般地一波波发射出去给众生，一般人很难领会到这种安详、纤细又深广、无言、无量护念众生的四无量心禅。

定力和慧观力（正念）都是一种心识状态（mental∵state），我们的心识以类似光电波的形态展现，所以修定或修毗婆舍那到一定程度时，会看到光和颜色，不明者往往以为它是神或佛、菩萨的感召力，而执着不已。禅师一再交代：不要理会光、颜色、声音、形态，它们都是观念来的，要超越观念！观察真实法！

没有相当的止与观的基础，就开始观心法，或外观器界，或外观与山河大地结合一起，是极不切实际的！这犹如空中盖楼阁一样，而且很容易落入神我、梵我、天人合一的灵异体验或形而上的境界去，习禅者务必谨慎，切勿好高骛远。身为佛教徒，对宗教之形成、印度宗教背景、以及佛教思想之流变，应有理性的涉猎辨识；对止与观的内涵、次第和功能性，更应深入行解析别，否则将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简言之，灵异、形而上学、宗教体验、四禅八定皆通外道，唯毗婆舍那慧观不共外道，是佛法的精髓，所以世尊说：“四念处是正向解脱、涅盘的唯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