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禅味——访Christopher∵∵Reed

/∵白伟玮∵访问∵∵江焕铭∵∵陈慧娟∵翻译

Christopher∵Reed先生学习佛法已经17年,他教打坐及禅修,也做催眠治疗。七年前,他在加州∵Venice∵创立Center∵∵forOrdinary∵∵Dharma。当我问Karuna比丘尼(译按:已故美国东方大学校长天恩法师之徒):∵Reed先生跟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她笑着说:我不知怎样形容,他就是不一样。在访问之后,我尝试从他的谈话中去筛选出特异点,却有点困惑;对于这个困惑,我也有点沈不住气,或许他的教学法是不一样的。

问:您的传承是什么?

答:一开始,我学***佛教很多年,一直到我去印度,在那里我参与了很魔术、很神秘及充满象征与仪式的活动,那是很令人兴奋的事。之后,我去斯里兰卡,参加毗婆舍那的禅修活动,这跟上座部佛教有很大的关联。同时我也参与一行禅师(Thich∵∵Nhat∵∵Hanh∵)的活动。

问:一行禅师是什么样的人?

答:他在美国於越战时期相当有名,他在越战期间很热心地推展和解运动,现在他住在法国,仍然活跃地推展和平运动,他创立“佛教和平友谊会”(Buddhist∵∵Peace∵∵Fellowship)。他的教学主要是禅宗,他很能引起我∵的共鸣好像是我的老师一样,因为他的佛法观点使我确信该是以超越的观点来看待不同的佛教传统的时候了。传统常造成孤立,中国人跟泰国无法频繁地交流,跟印度、斯里兰卡、韩国或日本也一样。虽然当前我跟上座部佛法或实修的方法有一些关系,我却对传承及系谱极少有兴趣,我较有兴趣的是找出更大方、更单纯及更容易被人接受的东西,特别是对那些在美国的人对威权或祖师制度的宗教、组织或系统并不习惯。

问:一行禅师是您的根本***?

答:不,他是我的朋友,精神上的朋友,仅仅如此。

问:您有没有很多像一行禅师这类精神上的朋友?

答:这里有个不同点,就我认知的“法”,是能够让我想跟各类的众生建立起完全的关系,我能从各类众生学到东西。当我们起分别心时,我们就受到更多的制约,像“我喜欢这个人,我想跟他在一起,因为他让我感到愉快。”此时就没有完整地看到“法”了。人们来到这里,我们共坐一起,就在那情境下,我就有像一行禅师那样的朋友了。

问:您现在有没有跟您同样程度的朋友?

答:碰巧我现在是老师身份。“法”是让人结合在一起而非分隔,所以我很在意不要让自己异于他人。我希望能跟很多朋友分享我内心的感觉,而不是想着:“这些都是我的学生,我要注意不能让他们了解我太多。”若他们以后不再来看我时,他们会觉得我无异于一般人。我最崇敬的老师就是那种不怕显露自己也有人性一面的老师。一位禅师曾体悟到:∵“我开悟了,但仍像以前一样可怜!”这里面深含幽默与智慧。我们想逃避生活,从某个角度看,“法”是用来逃离痛苦。但另一方面,我们又能逃离到何处?如果我们想逃离生活,生活却会一直尾随我们,若我们回头来审视它,将会了解生活本质即是开悟。从这个意义来看,我尽量不想去区隔任何人或任何朋友。

问:能否介绍一下“平常法”(ordinary∵dharma)的意义?

答:我想我已说了最重要的事,亦即一群人坐在一起,而非来找一位老师。虽然他们仍想要用那种方式,还好我能恰适地阻止。透过这种方式刺激他们更会思索及参究。基本上,就是去体会平等及互惠。

问:除了坐在一起外,您期望您的学生学到什么?

答:我希望的一点是他们至少能了解到,经由承担生活里的一切,在他们自身即拥有所要的一切。当他们能深入一点理解“法”(生活本身),即能感受到喜悦,没有什么特别处,没有什么他们不能得到,也没有什么是他们欠缺的。其实他们欠缺的就是不相信他们拥有他们需要的一切。所以我想给他们这种力量,之后他们就能欣赏自己了。

问:您评估过禅坐对人的用处吗?

答:对一些人功效很好,对另一些人则是浪费时间。就如其他东西一样,禅坐可能神奇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但对另一些人却是有害的。

问:有害的?

答:禅定可能变成一种支撑物,用以逃避生活中的不顺遂,但却是无益的。人们可用各种方法来达成其目的。整体土来说,我对目前从事的事感到愉快。

问:您作这些事,有什么回馈吗?

答:我不知道(停顿)。自认有义务来说法。我感受到有责任,也觉得得到学员们的信任。责任似乎蛮重的,但解释“法”也是种快乐。我似乎无从选择,无从选择……,对于现在的教学,我感到快乐,但仍觉得若我能离开一阵去作密集的禅观,相信可以教的更好。这也让我看清楚受束缚的心之本质。

问:为何看清楚是很重要的?

答:我不知道。我无法说明为何人要看清事物。我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上个月有一些人来禅坐,过了一夜他们都走了。他们说:“我们不知道你要作这些事,我们对此不感兴趣。”我确实也无法回答他们。我可以很理性地回答他们,但对他们效果不会太大。这个问题必须由各人自己来确认其需要性。看清楚有助于更深入的明觉(awareness)。怎么样使用明觉是因人而异。为何我们要作这些练习,理由是很不同的,我们的认知会改变,我只能就我的因缘回答,也许那对人有益也许无益。

问:我们的老师鼓励我们问:“为什么?”那有助于查出我们自己的动机。

答: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在问问题,但是我被问的机会却不多。答案与问问题的动量有关,动量愈强表示愈想去撼摇一些原本认为理所当然的见解。

问:您会运用催眠于教佛法中吗?

答:除了在一种情况下,很少用。首先,某种程度上,催眠跟禅坐是很不一样的东西。催眠是对受束缚的心而言,它要把不好的情境换成一个较好的情境,以便一个人可以活的愉快、有朝气。而练习佛法是要让我们解除心的束缚,而非改善情境而已。可是我认为在让心到达不受束缚的过程中,必须有好的情境先来改变我们的心。不少人对自己不满意,若我们不喜欢自己,怎么去爱其他人呢?又怎能平静地静坐呢?所以催眠是个有效放松自己的方法。

问:有时候当人们在禅定中,他们会出现不同的现象,您认为这是他们的自我幻觉或者是和过去经验有什么关联?

答:根据我的了解,在我们内观的状态下,有某些现象会时常出现,譬如感觉非常快乐或看到颜色等等,这些都只是趋向解脱状态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情形,不管你认为这些现象是好的或者是坏的,其实它都不是很重要的。重要的是不要去在意或者黏着在这些现象上。

问:它们是真实的吗?

答:“真实”是一个很困难的字。问题的核心应该是经验的真实性。不然心理状态到底是绝对真实或者绝对幻象呢?假如我注视这个茶杯,那我是看到了,假如我闭上眼睛,我想像这个茶杯,我也是“看到”,这两种情形都是看到。我们不需去评估哪一个看见比较真实,那是没有什么用的。假如我看见它放在这儿,而你没有看到,但是依我自己的经验而言,我是确实看见了。例如开车的时候,我看见到处都是鬼,我仍然须要开过去。我相信很多人的经验是真实的。

问:照您意思,是不是只要能够处理真实经验到的东西,那么在静坐中会不会看见任何现象都不重要了?

答:是的,但是它仍可能是有用的。静坐中出现的景象可能是一个很美好的经验,但是若是以为这是唯一的真实性,那么这个人将会变得狂热而且非常狭隘。

问:您如何处理您个人的贪嗔问题?

答:我举个例子来说明。在某一天的夜晚十点钟,我非常渴望吃到冰淇淋。这时候我可以有选择,我可以选择留在家里或者走到店里去买个冰淇淋。有时候我看着这个想吃的欲望,看到它自然消失,有时候我走出去买冰淇淋,同时也观察了整个过程。事实上,我不去处置我的欲望,但也不是忽视它的存在,我让它摊开自然地反映出来。对我而言,给自己留些空间并做观察是很重要的。假如我们养了些野生的动物,我们应该将他们放在宽阔的草原上观察他们而不是放在小笼子里,不然的话,他们将不快乐乃至于死亡。

问:人类也像野生的动物一般,但是不同的是人类可以思考、改变和进步。假如人能练习禅定,渐渐地能修正他们的行为,请问这就是您所做的自我改变的方式吗?

答:非常正确。这是没有透过强迫的,仅仅透过“观”的过程,就可以带给我们自在、开悟。当我们从贪、嗔、痴解放出来时,那怕只是片刻时间,那就是片刻的开悟。

问:您所谓的“观”是什么意思?

答:“观”会从经验中完全呈现出来。生命是一个过程,一个由开始、中间与结束连续的过程。我们的内心每一个时间内只发生一件事,不是很多事情同时进行的,但是它们进行得非常快。禅修使我们开始去查觉生命本身是一连串的过程——一件接着一件。常常我们陷入情感中,但是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那样。透过禅修,我们可以精确地看到事情的源头。

问:一般人只能看到部份的过程,但是禅修能帮助我们看到事情整个过程。所以渐渐地我们可以消除一些不想要的习气?

答:对啊!谈到这儿,我要提一个很重要的观点,那就是我们必须了解禅修不是使我们去除任何东西。人们常想:“我要做这个实修,透过这个实修,以后我在生活中将可以做这个或那个。”其实这和事实完全相反,因为实修其实是“不做”(not∵doing),“做”就好像是在推一堵墙,我们只能做我们已知的事。

观的过程,观的本身就是力量,而不是要我们去做它。假使我们想要做它或者想要做得更好,那么我们必然会感到头痛、紧张。我们不需去做什么事,而只要清楚,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一位老师说:“不必要坐很长的时间,母鸡孵蛋能坐很久的时间,我并没有看到母鸡得到智慧。”我们不必久坐,我们要费心的就是使注意力带回来,去发现这个微妙的平衡,如此而已。这并不是困难的事。观本身的力量可以改变我们。事实上,并没有人在主控事情,而是事情的开始、中间、结束本身的过程在演变而已。

问:为什么人们说他们是快乐的,而且不感到在受苦?

答:苦(Dukkha),并不是说人时时刻刻都是痛苦的。如果有人说他们是快乐的,很好啊,就让他们快乐。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说他们正在受苦?我也没有必要去告诉他们事实上他们是不快乐的。佛教说六道轮回,但在人道中有的人却像饿鬼一样,他们的胃口永远不能满足。有的人像畜牲一样,他们的感觉及行为非常粗野,但是也有一些人过有创造力及丰盛、优雅的生活,像天道一样,这些人不会感到痛苦,因为他们是活在另一个领域,所以不会感受到我们对“法”的解释。但是他们并不是一直这样,情况也会改变的。

问:当人家批评您时您在乎吗?

答:人经常在批评,我也在乎这个,有时候当我无法为他们做事或者我不能符合他们的期望时,他们会生我的气。不过我认为使别人失望也是好的。假如你使他们失望,他们就会批评你。在某种情况下,我的职责就是要使人失望,并接受批评。我希望我能帮助他们从失望中学到一些东西,然后再回头来看看我们感觉我们自己是怎样。我们需要老师是因为我们往往不能相信我们自己的能力。我们说:“帮忙我吧!指导我吧!当我的老师吧!”但愿他们会认清:“啊!我所做的是放太多期望在别人身上,我确实需要自己去做。”

问:当您厌倦了教导时,您怎么办?也就是说您如何面对人们一再来问您同样问题?

答:通常我有精力来处理别人提出的问题,因为我已安排好充份的时间,偶而也会厌倦被问及同样的问题,但是当我厌倦时,我会简短地回答,喝喝茶,轻松一下,就是这样。

问:您结婚了吧?为什么选择结婚?

答:我并没有“选择”,我们只是常在一起的七年朋友,然后结婚。我认为在这样的婚姻关系里面实修是非常有用的。当然独身也是有利于修行的。

问:所以您认为在团体中修行,结婚或不结婚没有什么大差别?

答:是的。在实用的观点,结婚对我来说是有很方便的地方,有一些事情我不必操心。此外,我们一起教导禅修,所以我们的关系是很能互惠,我若不是跟像她那样率直开朗的人结婚,我将会不快乐,生活会有苦涩。

问:在您修行中,那件事是最难修?

答:刚开始,我认为我必须做很多事,坐很久,但长时间的打坐对我而言是很艰苦的,因为身体会痛。我面临一个冲突——我的身体快倒下来了,但我必须坐很久。曾经有过的困难是我想抓住开悟的境界,但它却跑掉了。现在的困难则是努力追求时,我以为快接近目标了,实则目标却缩的更远;有时候我放松自己,稍为懈怠时,冲力丧失,观察的敏锐度也会降低。其实最困难的事是“平衡”——如何去恰当、完美地应用我的精力,并做最好的调整。做为一个老师我必须教人们什么时候该更须集中精力,什么时候该放松,这是最困难的事。

问:在修行中什么是最容易的?

答:先前我们已谈过了,就是拥有美好的感觉。我永不会忘记从“法”得到的喜悦和兴奋。

问:您是否曾经失掉愉悦的感觉?

答:没有(停顿)。没有(停顿)。我停顿是为了再认清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我们所见、所触、所经验的没有一件事是要非常严重看待的,“法”其实就是不会很严重地看待我们所经历的事,因为它们都会改变。一个人的物质、幸福或在世上的状况、或欲望的满足都没有一件是真实的。确实人会冲动去作一件事,但他其实是可以不必这样做。所以,我所谓的“法”是一种可依我们的感觉去作抉择的极度“自由”而不是去依据别人的标准。

问:这样所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答:人们以为自由就是做他想做的,结果他做的常是被贪嗔牵着走。自由的意思就是我

们所查觉或经历的,其实并不一定是要那种样

子。自由就是了解我们可抉择,这不是唯一的

样子。自由就是去观察当下的情境,再加一点前后的状况,做一些分析,回到原有的资讯就有抉择的自由。

问:您有没有认识什么佛教组织把佛教应用到社会议题上?

答:唯一的社团我认识的是“佛教和平友谊会”。事实上我们的中心是“佛教和平友谊会”在洛杉矶的聚会中心。我们的特色是参与一些对佛教徒有特别重要性议题,例如关於越∵南和***的佛教徒被迫害的情形。“佛教和平友谊会”的目标是很公开的,主要是为佛教是和平与保护人类的方法做公开的见证。它是强调沟通及提高人的自觉性,使人的内在与外在世界统合,并使人了解到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是同样的,而且缺一不可的。有一批人坐船航行越过海洋准备离开越南。他们遇到困难──船上的设施很简陋,又遭受海盗的攻击,此时往往只要一个人表现非常宁静,那就够了。平静的品质是可用来沟通的,整条船的人也可能因而获救。在佛教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是那个人,有着高贵的平静气质。我们的世界不必然是有那么多声音,只要保有平静就很够了。我们必须的效率不在于动人的表现,只要平静就够了。让人们明白他们不必要有惊人的效率就能带给世界和平,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明白这一点,我们才较容易深入“佛教和平友谊会”正在从事的工作,如筹募基金或发起写信运动。

问:“佛教和平友谊会”很受欢迎吗?

答:大部份的人因为苦才来这儿修习,他们不认为需要将这实修“带出”团体。这个组织很小、很低调(low-key),它让人们来这儿表达他们的看法。当我们刚开始时,很多人很兴奋且受到鼓舞,因为对有些人来说,他们需要的不只是个人的禅修,还想帮助更多的人。他们从我们这个团体得到一些启示,但我并不想那样做。我们必须非常理性、持续地依我们的能力一点一滴地做,这需要有信心。这个组织的成员,很能让他们自己决定其未来将怎么做。(本文英文稿原载于《新雨月讯》第十期,1987.12,“A∵∵Teacher∵Who∵Uses∵Dharm∵∵to∵∵Bring∵∵People∵∵Together,∵∵Not∵Separate∵──Christopher∵∵Reed.“by∵∵WeiWei∵Chang)

(1992.4.《新雨月刊》第55期)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