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好静,住在闹市中。虽是出家人,却在俗尘中忙来忙去,住在学舍已数日没去上山了,想吃过晚饭去五泉山走走。
今日天气晴朗,昨日又刚刚下过雨,空气格外的清新,我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春和景美,百草争芳,千花竞放,草软沙平,幽径生香,心情舒畅。山中的布谷在叫。五泉山的泉水在小溪中静静地流淌,滋润着地上的小草,远处的皋兰山崔巍高大,粗犷苍茂屹然挺立,比江南秀丽青山显得更有魅力。静谧的空山流水,红尘里绝无的宁静,五泉山色亦显得愈加幽深,涓涓流水,淙淙泉声,草虫和鸣,悦我之耳。皓月当空,湛然清净。银色的月光镀在掬月泉中,月影直投泉心,恰似掬月盘中,用手掬水,月在手中,使人顿生“夜色月可掬”,“掬水月在手”的诗情画景。
我在寂静中漫步,不由想起唐代诗人李颀的《题璿公山池》:“远公遁迹庐山岑,开士幽居祗树林。片石孤峰窥色相,清池皓月照禅心。指挥如意天花落,坐卧闲房春草深。此外俗尘都不染,惟余玄度得相寻。”僧人幽居山中,看到的一山一水,一瓦一石,一草一木,亲身感受到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花开花落,四季更替,尽是生灭变异的;不染尘埃的禅心美丽得象花朵一样,红尘色相在禅者的眼中好比镜中花水中月,哪里还有俗事会染污自己的本心!
此情此景令我心旷神怡,莲花池中长出的一茎茎洁净清纯的莲花,让我仿佛看到一位内心清净,红尘不染的高僧:日本临济宗泽庵和尚,晚年隐居东海寺,有一日,有人拿了一件烟花女子佩带的精致小肚兜给老和尚看,意下想难他一难,不料和尚破颜一笑,口中说道:“绣得太好了!老衲也很喜欢,若要有这等美色女子陪伴多好!于是撂起长袖拿起笔写下一段偈语:佛卖法,祖师卖佛,末世之僧卖祖师。有女卖却四尺色身,消除了一切众生的烦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柳绿花红,夜夜明月照清池,心不留亦影不留。”世间万事万物皆为因缘所生,并非本来实有,因此其当体是空。和尚的禅心像明月一样清纯,像清水一样明净,心中已不留任何着相的东西,跟虚空一样,当下了悟色空真相。
对于得道的高僧而言,女色不过是镜花水月,刹那云烟过眼,无所谓爱,无所谓不爱,无所谓国色天香水玲珑,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上俏丽面具而已。∵
我独自登上千佛阁,楼阁重叠,长廊横卧,登临远眺,高览万象,飘然悬空,俯视茫茫。依栏杆,远看公园内桃红柳绿,自然之锦绣供我欣赏,乐之至矣。俯仰之间,又想到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他隐居田园,躬耕自资。《归园田居》诗里说:“户庭无尘染,虚室有余闲。”在他的心目中,恬静的农村是世间唯一的一片净土。当他看到远处的农舍和几缕炊烟,听到几声鸡鸣狗吠,就会心生“复得返自然”的喜悦。在他的笔下“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这样平凡的事物都充满了清闲自在。诗人纯洁的心灵包含着对劳动的爱,对大自然的爱和生活的美好向往。田园生活的乐趣超然于污浊的现实,诗人高尚的情操依然坚持自己的志趣和理想。∵
两千多年前,楚国诗人屈原痛苦地徘徊在汩罗江畔吟唱:“举世皆醉我都醒,举世皆浊我独清。”随后投江而亡,他志行高洁,不与官场同流合污,从死的归宿中追寻高洁的人生。∵
明朝隐士洪应明曾说过一句名言:“势力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尤高。”意思是说:红尘滚滚,世间的权势尊贵,不接近他们自然是洁身自好的人,然而能达到在接近他们的同时又毫无所染,才是真正的出淤泥而不然。世间的斗智斗巧,能不知自然是高明,但是能达到知之而不用则更胜一筹。
无疑,红尘梦想,就像水底月,树头风。人生的悲和喜,忧和愁,生命的痛苦和欢乐,都显得短暂而无常,如同清灵空山流泉。∵心清净,红尘即净土。只有心灵远离红尘才是常乐我净。
流泉洗尽心中客尘,余音袅袅,融入暮春的钟声突然惊醒了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间,暮色已笼罩了远处的青山,路径两旁,松涛声声,凉风习习。古槐旱柳,槐花柳絮,散发幽香,顷刻顿脱尘劳。却也无忧,也无喜,也无悲,但乐清闲,乐自在,乐悠游。月光透过树叶,静静地洒在我的身上,蓦然回首,远眺五泉山上零星的灯光在月光下已显得暗淡不清。我想,浚源寺的僧人也已止板休息了吧!我于是加紧步子往闻思学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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